第三百四十章 很美
  我從未想過,我這輩子會戴上屬於喬蒼的那一枚戒指。

  我恍惚在夢中,分不清這一刻的真與假,容深離開兩年,我再也沒有碰過無名指,它成為我身體唯一的禁忌,不可觸摸。

  我以為它永遠都空空蕩蕩,再不會沾染誰的痕跡,忽然毫無征兆被填滿,被束縛,被占據,我置身在鋪滿一地的玫瑰花瓣中,呆滯看了良久,我小聲問,“是你買的嗎。”

  喬蒼好笑說是我偷的,明天警察就會來抓我。

  我癟了癟嘴,險些笑出來,“你怎麽會買一隻這麽醜的。”

  他聽到不禁皺眉,我接著說,“樣子也好土。”

  他眉頭蹙得更緊,我作勢要摘掉戒指,他一把按住我的手,“何笙,是不是我縱容你過頭,欠收拾了。”

  我忍住笑,“怎麽,喬先生還想打我嗎?”

  “我不打女人。”他頓了頓,表情陰惻惻,“但我可以用武器戳你。”

  我仰起囂張的小臉,“不巧,身子不方便,今日不接客。”

  他垂眸清亮的目光定格在某一處,“不是還有嘴嗎。何小姐的小嘴和小舌頭,讓我無時無刻都克製不住邪念。”

  我勾住他衣領,騷氣的酒紅色在他身上竟也別有一番味道,“當心我給你咬下來,讓你當喬公公。”

  他含笑的眼眸雲淡風輕,絲毫不肯敗下陣,“何嬤嬤知道古代三宮六院有對食嗎?我是男人你跑不了,我不是了你也跑不了。”

  我所有戲弄和故意,都在這一刻柔軟下來,我摟住他脖子,像一隻貓兒蹭了蹭他胸口,“謝謝你把星星摘下來送我。”

  他見我終於老實,勉強嗯了聲,“很久才找到,醜是醜了點,可很特別。”

  我咧開嘴本想笑,肆意而歡喜的笑,將這擊垮我底線和防守的夜晚,變得不再這麽深情令我動容,可眼睛又澀又酸,快要炸了一樣,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不醜,很美。但是有點緊。是不是買小了。”

  他溫柔的吻落在我發頂,“何小姐風華正茂,我已經不惑之年了,雖說保養得好,也要想想後路。隻有纏得緊一點,才可以把你拴牢。”

  我眯著眼,透過淩亂的垂散的長發,看窗外萬家燈火。

  這樣的夜晚,真美。

  玻璃上倒映著我和他擁抱糾纏的身影,他比我高許多,也比我寬許多,他將我容納在炙熱的懷裏,我將他鑲嵌在悠長的歲月中。

  第二天傍晚阿碧吩咐保鏢請來了剛剛回珠海的曹荊易。

  我沒有在繡樓等他,而是先一步去了後園湖泊。

  南城的冬日,難得這樣明媚,沒有細雨霏霏,沒有陰雲連綿,我跨上小舟,將竹簾卷起,趴在柔軟的鵝絨毯上,阿碧乘坐另一條小舟給了我一把蓮蓬,我問她這季節哪來的蓮蓬。

  她指了指遠處的溫池,“喬先生說何小姐喜歡吃嫩蓮蓬,就在那邊鑄了一隻鼎,鼎裏蓄了溫泉水,冬日也能盛開荷花與蓮花,可以結出果子,又甜又爽口。”

  我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清新怡人,“他說的?”

  阿碧點頭,我笑容更深,“他就是會哄人,其實他恨透我了,嫌我不聽話,天天和他對著幹,他都承認了,想掐死我,煮了我,生吞活剝了我。”

  阿碧說天底下聽話的女人多了,喬先生未必喜歡。

  她搖著雙槳慢慢蕩開,波光粼粼的湖麵,漾著一縷夕陽西下的殘光,已經從橘黃色變成紅色,雲層遮住晚霞,鳥兒啼鳴騰飛,搖曳的樹梢沙沙作響,和著唱晚的漁舟,在岸邊飄來飄去。

  我撐住頭斜躺,頭發散落甲板,斑斕的光暈灑在我眉眼間,我昏昏沉沉瞌睡著。

  直到岸上草坪傳來的窸窣腳步聲驚了我的夢,我才驀然睜開眼,曹荊易側身示意保鏢停下,他負手而立,站在高高的礁石,有些怔住俯望船上的我。

  我此時的容色,一定比這黃昏末、月色初的湖泊還要美,還要豔,才會讓他如此失神,彷徨,又不可靠近。

  我打了個哈欠坐起,倚住木板梳發,“傷痊愈了嗎。”

  他目光不曾從我身上移開片刻,“痊愈了。”

  “能飲酒嗎?”

  他笑說度數低點的可以。

  我將長發盡數撇向身後,浮蕩的弧度,散出一股山茶花的濃香,飄飄忽忽,也彌漫到他那一頭。

  他胸口起伏,似乎在嗅,又不肯讓我看出,呼吸不著痕跡。

  我秋波婉轉,似笑非笑,“十幾度的,能喝幾杯?”

  他挑眉,知道我在逗他,隨我一同笑出聲音。

  我將卷起的竹簾朝上托了托,露出船艙內溫香軟玉,好酒好花,“曹先生不過來,怎麽泛舟賞月,怎麽盡興言歡。”

  他跳下礁石,朝這邊走來,我退到艙內,點燃掛在窗上的油燈,甲板承重顛簸晃了晃,很快又平穩。

  他彎腰鑽進船艙,盤腿坐在我對麵,隔著一張狹窄的桌子,“怎麽忽然這樣有興致。”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嬌嬌弱弱靠在鴛鴦枕,伸出一隻手探到窗子外,隔著虛無的空氣指向天際,“你看那月亮。”

  此時的月亮,隻有薄薄彎彎一道溝,很淡,很溫柔,融化在深紫色的火燒雲後,正在拚命冒頭,我笑說,“是不是像極了女人一瓣嘴唇。”

  他神情與腔調都意味深長,“峨眉月是青澀的少女,藏起三分之二的容貌,不敢讓人看,清純又秀麗。上弦月是成熟的少女,露出一半麵龐,懂得怎樣欲擒故縱,而滿月是少婦,她完全敞開,不再羞澀,春光回味悠長,令人傾倒。”

  我有些愕然發笑,“我還小看你了,總以為你是個不解風情的光棍,沒想到卻是風月裏有學問的光棍漢。”

  船艙狹窄悶熱,他靈巧剝開兩粒紐扣,“過獎。我也是見到你之後,忽然有的感慨。”

  他目光飄忽一向風平浪靜的水麵,“容深帶你見我那次,你是上弦月,後來你獨自來找我,就成了滿月。”

  “對世上男子來說,是上弦月迷人,還是滿月迷人。”

  “如果女子本身迷人,她是被烏雲遮擋的殘破的月,也一樣神魂顛倒。”

  我眉眼下垂,示意他看桌上,一壇子圓肚的密封酒,“桃花釀。不辣也不苦,甜而醇。”

  他打開瓶塞,香味頓時溢出四散,“這不是江南的酒嗎。”

  我分離開兩隻摞在一起的碗,“五個月前剛來常府,每天閑得難受,就叫上阿琴一起釀酒打發時間,桃花是從天津的桃花堤運來的,路上拿冰塊鎮著,一瓣也沒有凋謝。用八角,桂圓,五味子,茯苓,薄荷,還有桂茉粉醃製了,農家院收購來的上等高粱,小麥,大豆,後院廚房的石磨整整碾了三天三夜,加上米糟和清泉水,才釀了這一壇,你說珍不珍貴。”

  曹先生大約聽得有趣,他說何止東西珍貴,心思也很巧。

  我臉上紅妝描摹得媚氣,一笑就更媚了,我斟了一碗遞給他,他接過飲了一小口,細細品其中滋味,又覺得不過癮,幹了一大碗才罷休,“妙。”

  “妙字是女和少,你們男人都喜歡少女,剛才還瞞著我不說。”

  他沉吟兩秒清朗大笑,“算是這樣。可少婦就像酒,不愛的人碰也不碰,愛極的人喝了上癮,她的嫵媚,是少女比不了的。”

  我晃動著酒碗,試探問,“那今天少婦央求曹先生這憐香惜玉的君子一件事,你肯答應嗎?”

  “說來聽聽。”

  我為他重新斟了一碗,“胡爺栽進局子,是我聯手雲南條子做的,目的是削減薩格勢力,為喬蒼掃清這些棘手不值得出馬的障礙,順便博得條子信任,以後我好脫身。可我得到消息他咬出了紅桃A,他既然肯開口了,就勢必一五一十都說了,我擔心他魚死網破,請神容易送神難,他現在出不來,想要永除後患,就要堵住他的嘴,讓他再也說不出話。”

  曹荊易盯著源源不斷從壇口湧出的清澈水流,“你想怎樣。”

  酒水滿溢,我停下動作,拿起蓮蓬拋出船艙,蓮蓬擦著他袖綰而過,在湖麵打出幾圈漣漪,“自然一不做二不休。”

  我手掌橫置抹了抹喉嚨。

  他眸光倏而一凜,“這樣堂而皇之在條子眼下做掉一個人,有些難度。”他說著話端起酒碗,原本打算喝,又僅僅聞了聞,便笑著放回,“你的桃花釀,味道好,心意也好,可喝上一口,代價很是昂貴。”

  清涼的夜風拂過,從窗子和門灌入木舟內,驚醒了醉酒的人,我潮紅臉龐隱隱褪色,白皙微露的上本身伏在一支花瓶,一簇風幹的桃花嬌豔動人,卻不及我麵若桃李,風姿綽約。

  “如果曹先生為難,也可以拒絕我,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我這輩子人和情都無法給你,卻還一味求你,如果不是這壇酒,我都有些拉不下臉了。”

  他一言不發,麵色靜如止水,重新端起酒碗和我碰了碰,我們一連飲了四五碗,在喝得最盡興時,站在甲板上等候的保鏢忽然彎腰敲了敲簾子,“曹爺。”

  他嗯了聲,保鏢低頭進入,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麽,他自始至終隻是聆聽,從不打斷也不回應,我心裏清楚若非絕對大事,他手下不會打擾這良辰美景。

  曹先生點頭示意他下去,我們又喝了半壇,幾乎就要見底,待到月色最濃鬱時,他才開口說,“我有急事趕回去處理,你今天囑托我的,我會盡力為你辦妥。”

  他飲盡碗裏最後幾滴,“酒很回味,人美如畫。”

  我仍一半醉意一半清醒伏在花瓶上,他起身離開,我這才收斂醉態,也跟著從船艙內走出,他不曾回頭,急匆匆邁上岸,在幾名保鏢探路下,摸黑走出後園。

  阿碧自另一艘小舟跳上來,她站在我身後,“何小姐,曹先生雖然黑白兩道都有涉獵,可他從不做黑生意,也不攪這淌渾水,如今為您髒了手,這恩情怎麽償還。”

  我追隨他背影,直到湮沒在濃濃夜色,再也看不到,我拔掉頭上碧玉簪子,隨手丟進湖泊內,她彎腰想撈起,被我伸手攔住。

  “人活在世,要麽為人利用,要麽利用別人,總要選擇一個。這事我做一定敗露,可他出麵再不濟也就是失敗收手,怎麽都惹不了禍。刀光劍影的日子不好過。”

  我側臉看她,“曹先生的恩情,風月會替我還他,但不是我的風月,他總會遇到的。”

  那幾日喬蒼每晚都會準時回來,為我帶一樣禮物,或者是一束花,或者是一份我饞了許久的零食,或者是幾條市麵上難得一見的銀色燕尾金魚,或者是他從老街小店淘來的五彩泥偶。

  我笑問你把我當小孩子啊。

  他托住我臀部,將我從窗台上抱起,我掛在他身上,像一隻長滿白毛的小猴子,他一件件剝離我的衣衫,將我放在蓄滿水的浴缸,“當女兒養不是很好。把你養得更任性刁蠻,更霸道無禮,最好脾氣臭到出門就打人,所有會受你誘惑的男人,都對你敬而遠之,我也可以安心。不然何小姐放蕩天性,萬一喂不飽你,出去給我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