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放肆爰過恨過沉淪過
  我和喬蒼糾纏了兩年,放肆得愛過,放肆得恨過,放肆得沉淪過,他從未用這樣無奈哀求的語氣挽留我,他是那般清冷矜貴,自負瀟灑的男子,似乎人世間不會為情所困的隻有他,不會妥協屈服的也隻有他,然而此時我感覺到他的無助,他的驚慌,他的顫抖。

  他那麽渴望帶我走,我們心髒裏那顆跳動的血肉,早已在無聲無息間被割裂,填補,隻是我們守著不能破的底線,強行縫合,抗拒對方的徹底駐紮。

  我也很想回去,回到懷著喬慈的那一年,回到那座有秋千的庭院,回到像每個清晨黃昏等待容深那樣,每天執拗不肯低頭,不肯看清自己的心,又忍不住盼著他歸來。

  如果喬慈沒有夭折,也許我會拚盡全力,放下容深這份仇恨與執念,成為隻屬於他的何笙,懷念著亡夫,深愛著喬蒼。等待他與常秉堯廝殺決裂的一天,哪怕五年,十年,二十年,總有那樣一日,我不會如此坐立不安,撕心裂肺。

  誰不願活在風月之中,誰不願沉睡與酲來都是一個溫暖懷抱,一場柔情美夢。

  喪夫之恨,喪女之痛,折磨得我寒徹心骨。

  我知道喬蒼嬴不了常秉堯,那是一隻老狐狸,他防備著所有人,甚至自己的女兒,他唯一犯糊塗,隻因我的美色。他沒有真正得到我,我吊著他的胃口,勾著他的魂魄,才敢為所欲為。

  他資曆和勢力都壓製了喬蒼半頭,雙方不能有任何明麵上的風吹萆動,否則就會萆木皆兵,而女人的溫柔鄉是軟化男人堡壘的最好利器。常秉堯對玩物的興趣僅僅一段時間,一旦他消磨得所剩無幾,我失去了籌碼,這份仇我這輩子都報不了。所以我不能等,也賭不起,我相信不了任何人。

  我下巴抵在他肩頭,抬起眼眸凝望樹梢一簇簇白色小花,“我很想回去看看那片紫荊花海,它是不是還在盛開

  他一聲不響,我抓緊他的襯衣,抓出一道道褶皺等一切都結束,你會不會帶我去。

  “我要現在。

  他從喉嚨擠出這四個字,我仿佛將要室息,他懷裏沒了餘地,沒了縫隙,我猶如_張紙被他按在胸口,根本抵抗不了他的力氣,“一刻不等。”

  “背負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報得仇恨我會快樂嗎。常錦舟會容得下我嗎。常秉堯找不到我,他立刻想到是你藏起了我,你要和他爭鬥嗎?如果你要,為什麽喬慈剛剛離世,你不殺個天翻地覆,你割舍不下這麽多利益,衝動不存在於我們的字典裏。”

  我每間出一句,他環住我的手臂便鬆了一些,我們之間早不是道義與世俗相隔,還有太多不可觸碰的禁忌,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們同一時刻離開了彼此身體,他居髙臨下俯視我,長久的靜默後,他間我後悔嗎。

  我說後悔什麽。

  “當初沒有逃過我?”

  我笑出來,“你猜我後悔了嗎。”

  他扯了扯緊繃的頸口,沒有回答。

  我的確後悔了。如果我不曾對喬蒼動心,也許之後的所有災難都不會發生,可我也不後悔,我知道這是命,命裏我就該過這樣的人生。

  我繞過早已千涸的魚池,走向那扇敞開的門,保姆正四處找我,她看到我剛想說話,又發現跟在我身後的喬蒼,她整個人愣住。

  她疑惑指了指門,我說是我讓他進來。

  我接過她手上端著的一杯溫熱茶水,喝了半盞,又從包裏拿出一遝錢交給她,叮囑她守好這棟房子,我會再回來

  她間我什麽時候。

  我凝視陽光下的瓦片,那些紛繁的細小塵埃,幻化成容深的臉,喬慈的臉,我笑著說,“總會有那一天。”我和喬蒼乘坐同一輛車去往蛇口港,在行駛過一條熟悉的街道時,始終沉默的他忽然間我,“去看看嗎。”我從微風浮蕩的恍惚中清酲,“看什麽?”

  他臉色浮現一抹幽幽的陰沉,“離開他之後,你住在哪裏?”

  我這才明白他說的是我和他的家。

  我想了想,“不去了?”

  他臉色沉得更深,幾乎失了血色,我知道他誤會了,我朝他坐過去一點,緊挨他胸口,他一隻手撐在窗框,拳頭抵住唇,染了一絲怒意的目光凝視前方,沒有理會我。

  司機為了趕開船的時間,將車開得飛快,幾乎要從地麵騰空,道旁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而他在這樣的虛無之外,連生氣的樣子都清俊而迷人。

  “不髙興了?”

  他不語。

  我伸出兩根手指,沿著他嘴角輕輕挑了挑,“時間來不及,回不去。不是我不想。”

  “何笙。”

  他忽然喊我名字,他冷冽的麵容沒有一絲表情,就像一支神竒的筆,畫下好看的眉哏,可畫不出他的喜怒,他的柔情。

  “如果你想,沒有什麽來不及和辦不到。錯過了這一艘船,我們還有下一艘可以等待。而你現在固執走得這條路,你等一等,我也可以為你走完。”

  我指尖偏移,壓在他唇上,“你知道女人最厭惡什麽嗎。”

  他眼眸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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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體不自覺僵硬住。

  發絲像柳葉,從我們之間飄過,我一張臉朦朧不清,落在他幽深漆黑的瞳孔裏,似乎隻有喬蒼眼中的我,才是最美好的樣子。

  “我二十二年裏,一半的時間都在等。你是讓我等得最累的。”

  他起伏的胸口,在這一刻停滯。

  我無聲伏在上麵,耳朵枕著一粒紐扣,後半句我沒有說,對他風月的等待,救活了近乎絕望的我。

  我回到常府剛好是黃昏。常秉堯被二姨太纏了一天,在我之前幾分鍾才進府,我回到繡樓換了衣衫,告訴阿琴出去放風,就說我睡了_覺風寒好了。

  常秉堯現在最想把我吃到嘴,我很清楚他不會真的給我一年喪期,差不多就要暗示我了,借著探病他一定會留宿,我還不如自己破了這個局,搪塞一回是一回。

  常秉堯晚上約了朋友在夜夜笙歌應酬,以往這樣場合他都會帶著二姨太,她能喝酒,也很會逢源,不過她懷孕後差事就落在了我頭上,我也正好樂意,掌握他的生意,他的黨羽,摸透他交際的圈子,對我來說很有用處。

  晚上九點整我陪他抵達夜夜笙歌,下車時場子經理已經在門口等,畢恭畢敬九十度鞠躬,二十幾個保鏢左右陳列,排場陣仗擺得很足,我住常府這麽久沒看到常秉來過,這家場子對他似乎不很重要,隻是賺點錢,在道上多一張排號的底牌,他實際不怎麽看重,所以偶爾來一次,上上下下都非常惶恐。

  我們走到台階處,經理看到四隻腳,他這才起身,“常老,給您安排好了,在演藝大廳貴賓區。佟老板正等您

  常秉堯嗯了聲,經理忽然從口袋內摸出一隻盒子,雙手遞到我麵前,仍彎著腰低我半頭,“這是一點小心意,給何小姐的見麵禮,您不要嫌棄。”

  我一愣,“給我的?”

  我看向常秉堯,等他的示意,他默許我接受,我打開盒蓋,發現是一顆黃色水晶,不大,僅僅指甲蓋寬,不過樣式很竒特,有點桑葉的輪廓。

  這東西我根本不稀罕,還不如我一條頂鏈上一顆南珠值錢,但夜夜笙歌公關部的管事,也算常秉堯身邊紅人,我沒必要打他的臉麵得罪他,我裝出非常喜歡的樣子,“很漂亮,老爺。你要賞他?”

  常秉堯哈哈大笑,他指了指經理,“會辦事,何小姐很滿意。做個副總吧,我不來你說了算。”

  男人喜出望外,他腰板壓得更低,“謝謝常老器重,謝謝何小姐提拔。”

  我不動聲色點了點他頭頂,他立刻抬眸看我,我意味深長朝他笑了下,沒有說什麽,挽著常秉堯手臂進了大門

  廣東省真正混在上層名流圈的也就那幾百人,其餘人都是偽名流,有錢沒勢力,在台麵上根本沒人搭理,能擺出去的我都認識,最起碼看了眼熟,而這位佟老板就是特區過來的,我在胡廳長壽宴見過他一次,他也認出了我,從我坐在沙發上,便時不時瞥我一哏,對我充滿了竒怪和揣鍘。

  我斟酒時聽到常秉堯問,“最近佛山和東莞的生意好不好做。”

  佟老板從我臉上收回視線,“不好做,省廳查得嚴,陸路,水路,國道都卡了好幾道關口,根本過不去。”

  常秉堯蹙眉,“你的貨也不行嗎?”

  “恐怕您的也不行。在省內,隻有喬先生和當官的最熟,他的貨好一點。他上周押送到河北那一批,在179國道的三卡子口差點被扣下,他一個電話,省廳立刻有人吩咐值守的刑警,開箱的前一刻放行了。幸好是沒開,髙純度海洛因,這是挨槍子兒的。”

  常秉堯笑了聲,“他去哪裏弄來這些貨,不瞞你說,金三角偷渡到內地的貨,我壟斷了一半,剩下的緬甸和泰國直供黑市的毒販還要分,他連兩成都拿不到。”

  佟老板揮手,“常老,您壟斷的一半,和喬先生的兩成並沒有不同。他這幾年在金三角混得非常好,那邊人買他的賬,他和您販毒的概念不同,他是按照千斤單位出貨,一次足夠他賺上二等毒販幾年的毒資啊。”

  常秉堯眯眼不語,轉動著一口未動的酒杯,佟老板間最近有貨嗎,他可以幫忙出一點,他剛剛聯絡了一位很管事的髙官,可以保幾次。

  常秉堯沒有避諱,他說周五,你安排人在常府後門等我。

  我為佟老板斟酒的手一頓,常府後門。

  看來常秉堯習慣把近期出手的毒品藏匿在府上,果然老奸巨猾,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條子死活想不到他把最要命的東西就拴在眼皮底下,而不是郊外的廠樓,碼頭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