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禮數
  原來人身上是這麽溫暖的。

  幾乎灼得他有些痛,但是……

  “師尊,您醒了?!”聞衍下意識有些高興,但想到最後自己說的那些話,又不由得緊張起來,“您醒多久了?”

  顧劍寒回神,從聞衍懷中坐起來之後便一把推開了他,冷聲質問:“誰允許你擅闖本座居處的?”

  聞衍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那雙琥珀頓時失了神采。他正想好好跟他講一番道理,卻突然想起那個攻略手冊的第三條。

  「拒絕一切正麵衝突,引導對象直麵錯誤。適當服軟話講清楚,清純人設非你莫屬。」

  ……不管了,先試試。

  “方才弟子給師尊送水果,聽到裏麵動靜不對,擔心師尊舊傷複發就進來了。是……阿、阿衍做錯了嗎?看來以後還是不要靠近師尊為好,反正阿、阿衍也隻會惹師尊生氣,對不起……”

  聞衍正想借機光速逃離現場,卻沒想到他那倒黴師尊突然開了口:“本座不是那個意思。”

  似曾相識的回複……在哪兒聽過呢?

  不是那個意思——這話說的,難道顧劍寒終於良心發現了?不再那麽冷冰冰了?

  那本攻略手冊生效了?他真的這麽有天賦,一學就有效果?

  “你愣在這兒幹什麽?”

  顧劍寒陰測測的聲音乍然響起,他正常時瞳孔顏色是深黑的,就那樣盯著聞衍,像是要把他盯出一個窟窿,又像是想把聞衍卷入他的漩渦。

  “對不起……弟子這就走。”

  聞衍以為他又要發飆,心想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策,沒想到一扭頭就聽見咻的一聲,渡霜劍破空而來橫懸在他麵前,隻差一點就劃破他的鼻尖。

  “本座讓你走了嗎?”

  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動手啊?!

  “叫聞衍是吧?”

  “……嗯。”

  “修為如何?”顧劍寒起身走過去握住劍柄,那渡霜沉如巨鐵,在他手中卻沒什麽重量似的,被輕而易舉地橫起來擦拭。

  “呃……”

  “考慮清楚再說,本座最討厭被人欺騙。”

  聞衍耷拉道:“一點修為也沒有,對不起。”

  他以為顧劍寒要發火了,或者終於要問這師徒關係的來曆了,正想把日日夜夜苦思冥想的那個蹩腳理由倒出來,卻沒想到顧劍寒居然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知道了。

  他好想問問他不奇怪嗎,卻又擔心到時候顧劍寒反應過來把他逐出師門。

  顧劍寒朝書案那邊走了過去,聞衍也從木質地板上爬了起來,剛拍完身上的灰,便瞥見顧劍寒突然朝他扔了個什麽東西。他反應極快地接了,攤開手一看,是一枚柑橘葉形狀的青玉,薄涼透光,水潤勻稱。

  “那東西保你三次,算還了今日的人情。”

  “……師尊的意思是隻要阿衍收了這個東西,師尊就要和阿衍井水不犯河水對嗎?”聞衍垂眸看著手中的障目葉,聲音有些低沉。

  可能是早上梳頭沒梳好的緣故,此時他頭頂上隱隱約約翹起兩撮蓬鬆的黑發,看起來就像無力垂下的犬耳。

  顧劍寒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在欺負人的覺悟。

  他無比確定,上輩子他沒遇見過這樣一個人,傻得要命,同時身上帶著好聞的陽光氣息。

  這種人,他隻要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

  也罷,既然他和上輩子的仇怨無關,又屢次三番救了他,維護他的聲譽,那麽對他好些又有何不可?反正隻是一個毫無修為的未入門者,打擾不了他的複仇計劃。

  “本座的確這樣想過——”

  顧劍寒看著眼前這個比他還要略高一寸的徒弟麵容更加沮喪,反應過來又瞬間亮了星眸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人很莫名其妙。

  和他有牽扯是什麽好事嗎?

  傻得要命。

  “如今也是這樣想的。”

  “什麽啊……”

  “但是你若是非要留在本座身邊本座也不阻攔,隻要你能懂事,別做多餘的事,不要給本座清理門戶的機會。”

  聞衍眨了兩下眼睛,沒想到這顧劍寒這麽好騙,整得他下一步都不知道怎麽走了。

  “沒有事了就滾出去,別在這裏站著,看著心煩。”

  啊……又擺臭架子。

  “師尊您等一下,我去拿個東西。”

  沒等顧劍寒回應,聞衍咻的一下就沒影兒了,沒過過久又跑回來,手裏拿著剛撕開的創可貼。

  “這個是防水的,但是還是要注意不能用水泡,比如說師尊您沐浴的時候不要把臉一起沉下去了,否則傷口會被泡白。”

  顧劍寒光聽他念叨去了,居然一時忘了冷聲斥責製止。

  聞衍給他臉頰貼了一個,唇下貼了一個,湊近細看的時候才發現這師尊白得過分,睫絨密繡綿長。

  難道真的像玄幻小說裏麵寫的那樣,修仙之人可以排清身體毒素?

  “大功告成!”

  明明隻是貼兩個創可貼,卻被他說得像是完成了什麽豐功偉業一樣。顧劍寒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側臉,抬眸看他,雙唇抿得很緊。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泛了漣漪。

  聞衍毫無所覺,覺得自己給顧劍寒貼得真好看,整個人也隨之高興起來,興致勃勃道:“師尊,我中午吃魚,您想來點嗎?”

  “本座辟穀已久……”

  “那就更要好好嚐嚐我的手藝了!”聞衍朝他燦爛地笑,那對虎牙看起來咬合力十足,“真的超級好吃的,不信您來試試。”

  顧劍寒抗拒不了這麽強烈耀眼的光,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嘴巴卻先一步說出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那本座就不客氣了。”

  聞衍的父親是著名企業家聞道,母親是法裔金牌經紀人Lorraine,中文名鍾可竹。兩人之間是家族主導的商業聯姻,繁衍後代隻是任務。連孩子的取名也很隨便,直接單取一個衍字,示意他們完成任務,重獲自由。

  那個家裏從小到大隻有他,和換了一批又一批的傭人。家主對孩子不上心,傭人的態度也散漫,聞衍從小就很少喝過熱牛奶,吃過新鮮麵包,直到他上一年級時看見同學帶的精致便當,才知道長身體的孩子需要吃那些東西。

  他從那一年起,就開始自己做飯。廚藝不說爐火純青,至少還是很能上得台麵的。

  “鐺鐺~新鮮出鍋的番茄溪鯉~”

  他擔心顧劍寒吃不了辣,於是沒有做辣口,隻是單獨裝了一小碗小米辣醬,打算一會兒混著拌飯吃。

  “好幸福啊,今天師尊陪我吃飯,阿衍終於不是一個人吃飯了!”

  顧劍寒沒什麽胃口,原本已經後悔來這兒了,聽他這麽一說,心情有些複雜:“往常本座沒有陪你嗎?在那些我沒有的記憶裏。”

  聞衍一下子被問住了,大腦飛速轉著,想要找點什麽靠譜理由:“嗯……師尊和師兄一般都不吃飯,阿衍很笨,經常被落下。不過沒關係,我以後一定會加倍努力的。”

  “你經脈堵塞,哪怕加十倍都沒辦法追上來,這一點我以前沒跟你說嗎?”

  “……嗯,之前師尊的目光一直放在師兄的身上,基本上不怎麽管我。”聞衍悶悶道,卻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忙不迭找補,“我沒有抱怨師尊不好的意思,師兄那麽優秀,確實值得被注目著,不像我,隻配待在師尊看不見的角落默默注視著師尊。”

  話音未落,顧劍寒便輕笑了一聲,聞衍以為自己露餡了,慌亂中抬眸看去卻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以後你在我身邊,好好看著趙恪怎麽永墜黃泉。”

  “啊?”

  顧劍寒垂眸掩去多餘的神色,抬起筷子夾了魚腹上一大塊鮮美的肉:“本座開個玩笑。”

  “嚇弟子一跳,還以為師兄哪裏惹師尊不高興了呢。”

  “……”

  “對了師尊,您聽說過饕餮飯煲嗎?”

  顧劍寒戳了戳碗裏的魚肉:“那等低階靈器,你問它做什麽?”

  “沒什麽。”聞衍悲憤地幹了一碗飯,含淚勸告,“師尊,不要靠近楓丘秘境,會變得不幸。”

  聞衍鄭重其事的語氣讓顧劍寒有些好奇,但是他沒問。食不言寢不語,他討厭在用膳的時候說個沒完。

  “因為裏麵有一隻超級大的黃金蟑螂!真的超級大,而且臭不可聞!還擁有一支密密麻麻的蟑螂軍隊!那天我進去的時候差點成為它們的盤中餐,還好我多了份心,撿了師尊您留下的瓶子,不然您現在就見不到阿衍了。”

  聞衍眉飛色舞地給顧劍寒講述那日的慘況,他音色不沉,是一種浸透了陽光意味的明朗聲線,讓顧劍寒聽得很是舒服,於是原諒了他的不知禮數。

  “那是蝕骨散,你可以帶一些在身上。本座很忙,以後也不可能守在你身邊,你修為尚淺,是該有些保身手段。”

  聞衍目標達成,不自覺地笑得更加燦爛。顧劍寒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待在他身邊會被曬融化的錯覺,荒唐且轉瞬即逝。

  聞衍起身添飯的時候,便見顧劍寒陰沉著臉咀嚼著口中的魚肉,像是要和誰決一死戰一樣。

  而他碗邊,沒有一根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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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衍:吃鯨.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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