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先生
  碧清湖?

  不就在醉香樓附近嗎?

  謝栩木頷首:“走吧。”

  反正馬市的事情也不著急,閑著就去看看,沒空就算了。

  碧清湖是安城城中最大的人工湖,如名字一般,碧色清澈。三月春,正是少年少女們相約此地的好時節。

  謝栩木到的時候,碧清湖邊已經站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二三而行成群結隊的都有。

  宇晨帶著謝栩木來到一艘小船前。

  這艘船不大,但還是能裝五六個人的。

  宇晨和樂兒在外麵等著,謝栩木上了船。

  李鎮陵正筆直地站在船頭,背對著謝栩木。

  “坐。”李鎮陵感受到有人來了,說了個字,然後去拿船槳,自己劃船。

  本來是有船夫的,但李鎮陵沒要,說是自己來操作。

  他緩緩把船槳搖動,船悠悠地在湖上飄起來。

  李鎮陵劃著劃著就不劃了,他把船槳扔到一邊,任憑小船隨波逐流。

  李鎮陵忽然道:“昨夜之事,你有什麽問題想問我嗎?”

  害怕她多想,他還是沒忍住特意出宮一趟。聽說她在醉香樓,他便讓宇晨去樓下等著,接人來。

  謝栩木看著他的背影,說問就問:“是你引四皇子對無缺閣下手的?”

  李鎮陵答:“不是。我派去監視老四的人告訴我他的消息,我知道後,就派了個人引去巡邏的守衛,其他的,我什麽也沒做。”

  隻是如此啊。

  謝栩木信他,又說:“陛下心思難測,卻明顯偏愛二皇子。以往二皇子隻和你鬥,陛下總是偏袒他。現在有了迅速發家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就讓他們雙方相鬥,你適時推波助瀾一番,坐收漁翁之利就行了。”

  謝栩木說得隱晦。

  大膽點來說,就是皇帝偏愛二皇子而厭惡李鎮陵,每次李鎮陵和二皇子起衝突,皇帝都會向著二皇子。

  然而雖然皇帝厭惡李鎮陵,卻不厭惡三皇子和四皇子,讓那雙方爭鬥,李鎮陵還可以暫且鬆鬆手,也省得皇帝和李鎮陵總看對方不順眼。

  李鎮陵也明白這個道理,點頭應下了。

  李鎮陵正要開口再說點什麽,小船卻忽然震動一番,船頭船尾還有湖水濺入。李鎮陵站在船口,若不是反應快及時扶了船壁,恐怕就摔到湖水裏麵了。

  謝栩木穩住身子,等小船平穩一點了,才走到外麵去看:“怎麽了?”

  話音剛落,隻見一個腦袋從湖裏冒出,水珠隨後揚上半空,被春陽照得晶瑩剔透。那人甩了甩腦袋,露出玉石般精致潔淨的麵容。他的臉上有水,宛若洗淨的白玉,黑發因水貼在臉上,還淌著水,如同墨水在宣紙上渲染開來。

  謝栩木一動不動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啊,抱歉,從別人家的船上掉下來了。”年輕人的耳朵裏似乎進了些水,他一邊說著一邊偏頭要把水倒出來。

  他的聲音溫潤柔和,謝栩木總覺得有些熟悉。

  謝栩木聽著他的話,往四周一看,果然看見一艘大船在附近,奇怪的是,有人落水,那大船上卻沒有人出來看情況。

  “我可以上來嗎?”年輕人把耳朵裏的水倒出來了,就問。

  “閣下不回自己的船嗎?”李鎮陵反問。

  “嗨呀,那裏的人不太歡迎我,把我踹下來了。”年輕人雙手扶著船,抬頭看著船上人,眨了眨眼,憨憨笑道,“栩木小姐,我上來了哦。”

  他直接繞過李鎮陵,笑著看謝栩木。

  等會……

  “你認識我?”再等會兒……謝栩木大概知道他是誰了,“是你?”

  那個在慶豐村指引她去山洞的年輕人。

  那個在樹林裏給了她錦囊又不知道裏麵畫的個什麽鬼的年輕人!

  “你認識?”李鎮陵問。

  這讓她怎麽回答呢。

  她隻是知道他這個人而已,談不上認識。況且,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呢!真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那個,能不能,先讓我上去?”謝栩木不說話,年輕人先開口了。

  ……

  ……

  年輕人在船內擰著濕透的衣衫,水嘩啦啦地流到李鎮陵那邊去了。

  李鎮陵不動聲色地起身,離他遠了點。

  謝栩木看在眼裏,偏過頭去。

  年輕人擰幹了,就淺笑著作揖,自我介紹:“栩木小姐,太子殿下,在下晏青回,是望龍書院的教書先生。”

  嗬,不僅知道謝栩木,還知道李鎮陵。

  這個教書先生,不簡單啊。

  至於他說的望龍書院,其實就是安城一個私立書院。

  安城雖有官立書院諸如國子監,但那不足以滿足書生們的需求,所以就有人創辦了私立書院。望龍書院算是安城的私立書院中最有聲望的書院。

  李鎮陵沒興趣搞清楚晏青回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隻是隨意問道:“晏先生年紀輕輕就成了書院先生,當真是優秀。”

  晏青回笑:“慚愧慚愧。”

  李鎮陵繼續問:“不知先生是教什麽的?”

  “算術。”

  教算術的?

  怪不得畫畫技術那麽差——術業有專攻嘛!

  謝栩木不由想起小時候教她算術的老師,五六十歲的小老頭了,做什麽事情都沒興趣,做起那些算術題來卻特有精神。

  不過……她聽說教算術的人大多頭發少,怎麽這個晏青回頭發又黑又多呢?

  謝栩木自個兒想著,晏青回和李鎮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聊到後麵李鎮陵也聊不下去了,加之宇晨劃著另一艘船來說有事情需要李鎮陵去處理,於是李鎮陵準備走了。

  李鎮陵問謝栩木是否要送她回去,她搖搖頭,說是還要出去一趟。

  李鎮陵隻好先行離開,隻留謝栩木和晏青回。

  謝栩木猶豫一會兒,道:“你黑色錦囊裏畫的那是什麽東西?”

  晏青回撓了撓頭:“馬呀。”

  還真是啊……

  謝栩木站起來:“晏先生濕了身,三月春涼,還是早些回去換衣服吧。”

  晏青回道:“可是我剛來安城,不知道路,不如栩木小姐送我吧。”

  在回安城的路上遇到此人,所以謝栩木相信他是剛來的。

  可……送他回書院?

  總覺得怪怪的。

  “我還有事情。”謝栩木道,“改日定當前往望龍書院拜訪晏先生。”

  ……

  ……

  謝栩木抬頭看著牌匾上龍飛鳳舞的“望龍書院”四字。

  還是來了。

  謝栩木收回目光,想著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今日下午沒我的課,不如我帶栩木小姐去書院轉轉吧。”晏青回言笑晏晏,“也讓小姐看看這屆的科考考生水平如何。”

  科考考生的水平……

  是了,她就是被晏青回這麽忽悠著來了。

  無缺閣一事後,謝栩木準備特別注意一下科考之事。但事實上就算沒有無缺閣一事,謝栩木也會關注科考的,畢竟科考曆來是人人關注的焦點,不在這兒方麵費點心思怎麽可能呢。

  望龍書院是安城規模最大、口碑最好的書院。何況望龍書院接受任何有才能的學子,窮學生不僅能免學費,還能有補貼,這樣一來,學院的學生基數不小,再通過學院的層層篩選,學生們既清白又優秀。

  謝栩木認為李鎮陵就需要這樣的人。

  不在誰的陣營,卻有一身本事。

  謝栩木跟著晏青回進了書院,晏青回帶著她經過一間間教室。

  有的教室很安靜,有老師來回走動,學生們則整整齊齊地各坐其位,紛紛提筆埋頭,看樣子是在考試。

  有的教室很吵,一團團學生聚在一起,高聲暢談,老師站在台上,時不時用戒尺拍拍桌子示意學生聽他講話,看樣子他們是在討論文學或時事。

  有的教室傳出高妙的樂聲,時而輕快時而低沉,看樣子是在學習樂。

  還有的教室傳來朗朗整齊的讀書聲,謝栩木仔細聽了,才發現她小時候也學過。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裏稱也……”

  謝栩木的腳步放慢了些。

  然後她停住了。

  “你畫的馬。”雖然謝栩木很不想承認那畫的是馬,但晏青回自己都說了是馬,那便是吧,“指的不一定是馬?”

  也許謝栩木聽到這個片段是巧合,但她下意識地就將兩者聯係起來了。

  韓愈在《馬說》中以馬喻人,晏青回自然也能通過畫馬來指人。

  “嗯……不告訴你。”晏青回淺淺笑著。

  謝栩木側首看了一眼那教室,繼續往前走。

  見她沒什麽反應,晏青回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反而是走到謝栩木身前,笑嘻嘻地說他來帶路。

  他們最後來到一間教室,教室裏的學生到處坐著,一個個拿著筆盯著紙,抓耳撓腮卻無從下手。

  教室沒有老師,隻有學生在做題。

  窗邊有個學生做煩了,筆一丟,紙一揉,順手就把紙團甩向窗外,眼見著要砸在謝栩木臉上了,晏青回手一伸,輕輕鬆鬆接住了紙團,反手丟了回去。

  學生還沒反應過來,紙團已經飛到自己臉上了。

  他“哎喲”一叫,其餘的學生紛紛抬頭看來。

  “是晏先生!”

  “晏先生回來了,先生您快幫我看看這道題!”

  “晏先生啊,你幹嘛出這麽難的題,咱們春闈考試沒這麽難吧!”

  學生們衝出教室,靠窗的甚至翻窗出來。

  他們出來以後,就注意到了謝栩木。

  “誒,先生,這位是?”

  “你傻啊,肯定是夫……”

  這學生話未說完,謝栩木忽然幽幽看向他,他一個激靈,住了口。

  晏青回樂樂笑道:“是我朋友,帶她來參觀參觀。”

  一些普通書生,自然沒見過謝栩木,所以晏青回怎麽扯都成,反正他們也不會知道。

  再說那些學生,都好奇地打量著謝栩木。隻見這女孩子一身華服,容貌昳麗,純黑的眸子深邃悠長,卻不知道目光投向了何方。

  她靜靜地站著,清冷的氣息由內而外散發,讓跳脫的學生們不好意思再開她的玩笑。

  “有什麽不會的題明日再說,今日學院可是給我批了假的。”晏青回又來一句。

  他這麽說,學生們可不樂意了。

  昨日晏青回給他們布置了這麽難的題,他們做不出,迎難而上的心態讓他們倍受半天的折磨。

  “那怎麽成啊,我們可是放下了明經課來做題的,晏先生,還是幫我們看看吧!”

  “就是啊先生!”

  “嘿嘿,這位姑娘是晏先生的朋友,想必算術也不差,不如你幫我們看看。”有大膽的學生突然舉著紙,對謝栩木喊。

  這是萬萬不可的。

  謝栩木自己心裏清楚,她的算術成績可差了。

  小時候的教書先生們都誇她聰慧,隻有教算術的先生說她蠢笨。

  她的算術成績一直都是最低的丁等。

  還是不要丟人現眼了。

  “唉唉唉!”晏青回站在謝栩木前麵,“今日我休息!”

  “你休息就你休息唄!咱們問的是這位姑娘,又沒問你。”

  “是啊是啊,再說了,要不是晏先生你布置了這麽難的題,我們也不至於掉一天的頭發。”

  從他們之間的對話能看出他們關係不錯。

  這很正常,晏青回雖然是新來的,但他年輕、聰敏,性格也溫善,不像其他的教書先生一樣要麽凶巴巴要麽嚴肅死板固執,所以學生們都喜歡他。

  晏青回道:“人家又不是學院的先生,怎可麻煩她。好了好了,下一節課也快開始了,快去準備吧!我想想你們下一節課是什麽來著……好像是春闈考試的重中之重吧!快走快走,去準備上課了!”他擺手趕著人。

  學生們不懷好意地長長“嘁”了一聲。

  他們本來還不樂意進去,誰知教室裏忽然傳來蒼老的聲音:“人呢?都跑外麵去幹什麽?這是明經課不是馬術課,在外麵溜達什麽呢!哦——晏青回,你小子又想占課!?”

  這是授明經課的老師,最是嚴厲。

  學生們頓時變了臉色,匆匆往教室趕。

  “來了來了!我們來了!”

  “喂你別擠我,讓我先進去!”

  學生們顧不得晏青回了,一哄而散。

  “走吧,再帶你去看看練習騎射馬術的場地。”晏青回笑道。

  謝栩木點點頭,從容地跟上他的腳步,似乎剛才什麽事兒也沒發生。

  嗯,畢竟隻要不讓她做算術題,就崩不了她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