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黑人(下)
  “咳咳咳...”

  一口饅頭哽在喉嚨,王詡連連的咳嗽。

  “吃些粥,壓一壓。”

  膳夫說著,還幫他拍背。三息過後,王詡清了清嗓子,很是鄭重的問道:“你怎麽知道?”

  “大人放心。小人不會說的。”

  心想哪個大嘴巴走漏了消息?臉上忙堆起無辜且赧然的笑容,悄聲問道:“告訴我,誰和你說的?”

  “也就是聽人說了一些事情,小人便猜出來了。”

  膳夫的聲音比他還小。王詡打量著麵前的中年人,尋思著對方極有可能是個隱藏在民間的高手,繼而做賊一般的詢問:

  “誰告訴你的?你又是怎麽猜的?”

  “我那同屋的兄弟昨晚從城東回來,說是城牆被人打了,睡在那裏不安全。我尋思著一定是晉人幹的。可我那兄弟說,城牆是被人從裏麵打的。應該是城裏的間人幹的。今日得見大人一展神威,小人就明白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投石機一出,誰還不知道他昨夜幹了什麽。看來事情是包不住了。內心一群的草泥馬奔騰,臉上卻是無比的冷靜。

  他拍了拍膳夫的肩膀,大聲說道:“你覺得本司馬的準頭有那麽差嗎?”

  “當然不差。小人方才見那城外木塔一個接一個倒。若是誰敢說大人差,小人非跟他拚命不可。”

  “嗯。”

  王詡點了點頭,十分的滿意:“那你覺得誰的準頭最差。”

  膳夫呼之欲出:“厲師帥!”

  “噢!原來是厲師帥啊?”

  王詡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膳夫隨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就是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聲:“何人叫我?”

  二人四目相對,通過眼神交流了一番後,齊齊看向身後之人。王詡端著碗,走向來人:“你不去調兵遣將,跑這兒偷什麽懶?”

  膳夫一臉的若無其事,繼續去一旁洗碗。厲師帥看看身後,用眼神示意跟班不要過來。隨後,搓著手,一臉賊兮兮的表情:“少司馬教教卑下嘛。”

  “教什麽?”

  厲師帥沒好氣的回道:“明知故問。打砲啊!”

  王詡幹咳一聲,拔高音調:“你靶子太歪,即便把投石機放在城東,怕是牆頭你也夠不到吧。”

  “誰說的,那麽大一片的城牆,卑下一打一個準。”

  王詡滿意的點頭,目光與膳夫再次交會。一副看到沒,他承認的表情。膳夫將濕漉漉的手在嘴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知道你何為打不準嗎?”

  厲師帥思索了片刻,回道:“卑下太過心急。”

  王詡搖著腦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對方。

  “少司馬技高一籌。卑下佩服。”

  說罷,厲師帥拱手一禮。王詡則與之分開,將陶碗放在一旁草棚下的木桌上。

  “不對。你看我穿的衣服什麽顏色?”

  厲師帥疑惑的回道:

  “白啊!”

  “那你呢?”

  看著自己身上黃褐色的皮夾,再看看內裏玄色的官服。厲師帥不確定的回答道:“黃?玄?”

  此刻,王詡已經離開了那處草棚,走向歸家的道路。

  “黑人是打不準砲的。”

  厲師帥摸著胡須,暗暗點頭:“竟有此等玄機?當真是深奧啊。待本師帥換身白衣再來打砲。”

  戰鬥持續了兩個時辰,直至正午晉人才鳴金收兵。魏、韓、智三家的人馬陸續撤出戰場。

  不遠處,黃土夯築的高台上,智疾與一眾將官們神情肅穆,依舊看著那棄甲曳兵的戰場。短暫的沉默後,一名魏國軍官輕蔑的說道:

  “攻城沒見有多快。逃跑倒是個頂個的厲害。”

  此刻,戰場之上,韓軍一路奔逃,甩下魏軍與智軍一大段的距離。聽到這話,韓家的一眾將官哪兒能忍,也譏諷的還了回去:

  “哼!你魏氏倒是悍不畏死,好歹攻上去了,這會兒也該把雲梯帶回來嘛。”

  這話說的很有味道,但原因不言而喻。眾人聽了皆是麵上一抽。

  此時,衛軍那邊有一傻帽,生怕別人不認識他一樣,別出心裁的穿著一席白衣正立於城頭各種叫囂。

  此次,魏軍擔任主攻,傷亡最大。而那白衣人毀了他們十二架雲梯,可謂殺人無數。隊友不體諒也就罷了,還說出這般紮心的話。顧及顏麵,便草草回了句:

  “何須為了幾塊爛木頭,徒增傷亡。”

  公輸木身子一抖,眼睛一翻,感覺自己隨時都要躺槍。正考慮著該如何回應即將而來的仇恨,卻聽疾帥發話了。

  “那城上之人可是衛詡?”

  “定是那廝。”

  智錯惡狠狠的說著,看了下豫讓。豫讓微皺眉頭。

  這麽遠,他哪兒能看得清楚?根據對王詡的了解,奇裝異服嘛。這事估計對方幹得出來。於是,有些遲疑的說道:“雖不聞其言,但...身形相似。”

  智疾稍稍歪了歪嘴角。笑容狡黠。心想,不愧是宗主看中的人才。這回還多虧他幫了大忙。

  這般想著,卻是一本正經的問道:“縱觀此戰,諸君可見端倪?”

  一名麵相方正,頂盔披甲的魏氏將軍回道:“較之昨日,衛人死傷更甚。”

  一直背身而立的智疾轉頭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抱拳道:“末將愚見。”

  “你乃何人?”

  對方絲毫不避諱自己的出身,回道:

  “末將,陳宗,李氏。”

  陳國數十年前,便已滅國。智疾饒有興致的繼續發問:“足下可有破敵良策?”

  李宗分析道;“末將觀敵我飛石,各有利弊。勢者,因利而製權也。以我兵器之強擊敵之弱,可勝。以我之眾擊敵之寡,可勝。疾帥知其勢,故而邀我等觀戰。”

  說罷,還不忘拍一下智疾的馬屁。

  通過這場戰鬥,李宗發現了兩處問題。第一,就如智疾昨日說的那般,有更多的雲梯才可持續不斷的給敵人壓力。從傷亡上已經證實了這點。第二,衛人的投石機打得準,但距離與威力不如己方,可以好好做做文章。

  “很好。今日陳宗擊敵有功又獻良策,賞鱗肉千斤。”

  鱗肉是指帶有鱗片的動物。在大周朝屬於時令肉食,適於春季食用。

  “老天哪,千斤鱗肉,怕是月餘也吃不完吧。”

  “李將軍可別一個人吃獨食啊,晚些,兄弟們帶足酒水到你營中蹭飯。”

  智疾這老狐狸早已觀察到了李宗今日的表現。而他以個人名義賞賜,既不會引來質疑,又挑撥了韓、魏之間的關係。

  此刻。魏駒一臉的得意,裝模作樣的讚許了手下李宗。不時,看一眼韓啟章。

  韓氏的將軍們一個個氣得咬牙切齒。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哼!一斤肉還兩條命。不虧。”

  聲音拉得老長。智疾瞅了韓啟章一眼。少年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似乎看穿了某人的狐狸尾巴。智疾將佩劍在腳下一磕,示意諸人安靜。

  “魯木何在?”

  公輸木屁顛屁顛的向前,抱拳道:

  “卑下在。”

  “本帥命你三日之內,打造雲梯六十,飛石一百。”

  他聽到了什麽?公輸木張大嘴巴,一副臣妾做不到的表情。

  “本族人馬,你可隨意差遣。”

  公輸木鬆了口氣,趕忙躬身:“卑下領命。”

  隻聽智疾又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三日後,以飛石攻城三日,晝夜不歇。魏公子何在?”

  魏駒趕忙上前:“疾帥!”

  “本帥命你於六日後辰時初刻強攻北門。”

  隨後,智疾又吩咐韓啟章在六日後領兵攻擊西門,而智氏則負責主攻東門。唯獨留下南門,無人設防。諸人正疑惑之際,隻見智疾走向豫讓說道:

  “先生可引一路兵馬於淇水之畔設伏,留下衛人財貨,順便將那衛詡諸人也一並擒下。若遇衛軍反抗,大可放其南行,不必追擊。”

  此言一出,諸人嘩然一片。

  三家同時進攻,智家挑走了最難攻克的東門,韓、魏兩家倒也沒什麽好說的。可仗打了這麽久,眼看就要破城,為何主帥會選擇此時放衛人一條生路?

  就在諸人不明所以之際,隻聽一聲爽朗的大笑:“妙極!妙極!”

  稱讚之餘,李宗頻頻點頭。隨後,在魏駒的詢問下給出了答案:“恐趙氏難克朝歌,將腹背受敵。”

  諸人再將目光移向智疾之時,隻覺麵前這老狐狸陰險至極。不寒而栗的感覺自腳底直衝腦門。內心複雜無比,馬屁卻是毫不遲疑的向智疾招呼起來。

  “此戰諸君共勉,當齊心協力。吾等一戰...定乾坤!”

  學著智疾的模樣,諸人拔出佩劍,將劍鋒狠狠的紮在地上。數十把利劍嗡嗡顫動,發出共鳴之聲。

  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將書房照得一片敞亮。臉頰暖呼呼的,少年撓了撓。伴隨著心滿意足的哈欠聲,他伸著懶腰自榻上翻起,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大人!您醒了?”

  侍女輕柔的說著,連忙去一旁取水。

  “什麽時辰了。”

  “申時將過,婢子先侍候大人梳洗,飯食馬上便好。”

  一覺睡了四個時辰,王詡睡眼惺忪的下了床也未穿鞋子,踩著有些陳舊的地板徑直走向那名侍女。他還是不適應奴隸製社會的生活。

  “你怎麽在這裏?”

  從侍女手中強行拿過毛巾,王詡洗了把臉。女子有些惶恐,無所適從的垂下腦袋。

  “夫人擔心大人誤了晚食,所以吩咐婢子在此守候。婢子為大人束發。”

  梳頭他是沒辦法的。這種事平日裏都是由阿季來做。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被挽起的長發用方巾包裹。雖是不喜,但總比當下那些未成年人頂兩個包子在頭頂要強的太多。感覺這發型散發著濃鬱無比的賢惠氣息。一直保持著沉默,讓他更加的不自在了。於是,沒話找話的問道:

  “夫人與公子可有用過晚食?”

  “已經用過了。夫人今日氣色不錯。方才還與公子拿了些酒食去城西勞軍呢。”

  王詡笑了笑:“城西?記錯了吧,去城南才是。”

  侍女放下木梳,乖巧的笑了笑:“婢子愚鈍。”

  弄好了頭發,王詡抱怨的歎出口氣,坐回榻前。

  “病才好就耐不住到處亂跑,唉,真是不讓人省心。夫人此刻身在何處?”

  侍女已將換洗的衣服準備妥當。

  “嗯...興許是在公子那裏。”

  回答的有些遲疑。看樣子是一直在這裏守著,對於阿季出府之後的行蹤不甚了解。既然已經醒了,王詡也沒打算閑著,於是,按照侍女的說法去找姬元。

  遊廊下揪了根草,拿在手裏瞎晃悠,行至姬元的小院外,發現異常的古怪。窗戶半敞著,門外既無護衛值守,也沒婢女聽用。由於大周朝領主們的建築皆是寬大且霸氣。姬舟兄妹又是宗室之人,所以這司馬府裏的每間屋舍都是一排排的落地窗戶。不僅采光效果好,還能展現出皇親國戚的威嚴。

  雖然透過窗戶已經可以看到內堂裏的情況,但王詡還是禮貌的敲了敲門。

  “元兒!在嗎?”

  興許屋子太大,對方聽不見。王詡大大方方的推開門,也不覺得有何見外。畢竟,他從來沒把姬元當成給姑娘來對待。

  “人呢?”

  疑惑的看看四周,衝著屏風後麵的內室喊了聲。

  “有人嗎?”

  見無人回應,本打算就此離開。卻見那屏風下,散落了幾卷竹簡。於是,饒有興致的走了過去。似乎是覺得擅闖人家閨房有點失禮,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在的話,就應一聲。不然,我就進來了。”

  探秘姬元的閨房,他還沒那麽變態。不過,那竹簡是什麽情況?這小丫頭也會讀書?這怎麽可能?不學無術就是為她量身定製的嘛。

  心裏跟貓撓一般,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於是,大步走了過去,隨手撿起一卷,看了起來。

  “沒看出來呀。這小丫頭還會寫日記?”

  竹簡之上的刻字十分潦草,但可以辨識。查閱著日記,越看越覺得不對。日記裏寫著有關王詡將她關進柴房的事情,而其中大部分的文字都是在罵王詡。

  “我哪裏又惹到你了?”

  想到這裏,又彎下身在地上撿起了一卷。這一卷則記錄著關於製作孔明燈那幾天發生的事情。他一邊看,一邊點頭,臉色也轉而變得滿是欣賞。

  “這篇就寫得很好嘛。”

  此刻,王詡仍舊隔著屏風,沒有進到內室。當看完那兩卷日記後,王詡的神情陡然凝重起來。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一隻手搭上那屏風,身體如緊繃的弓弦,忽得衝入內室。

  屋內陳設簡潔且大方。除了沿著案牘散落的竹簡以及如狗窩一般的床榻幾乎稱得上完美的大家閨秀。王詡沒功夫解讀姬元的內心寫照,而是匆忙的翻閱著女孩的日記。

  此刻,他隻想確認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