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借道宋國
  晉驕攬起袖子,笑著回道:

  “遇到個有趣的人。大都找我何事?”

  中年人乃是晉驕的家宰,幫其打理封邑。因出身公族,封邑又是都城曲沃,故而被少年稱作大都。晉驕的真實身份則是晉侯姬鑿的族弟。

  “公子若滯留於此,怕是不妥。君上已至邯鄲,賜封卿族乃是大事。祭祀觀禮,公子還需在場,免得落人口實。”

  “哎!你是知道的。本公子最討厭這些麻煩事了。瑤相那麽難幹,兄長有他便足夠了。我若是去了,難免被他說教一番。”

  “瑤相一心為國,公子這般言辭,過於刻薄了。”

  聽著男子喋喋不休的教誨。少年有些惱怒,一甩袍袖道:

  “我刻薄?我看你們都被他收買了吧?仗是人家晉鞅打的,他不出力反倒是躲在背後耍些手段。如此陰險又毫無信義的小人,仗著兄長的寵信便對本公子指手畫腳,尊卑不分。我才不要去邯鄲受氣。”

  “公子請慎言。這話在卑下麵前說說也就罷了,萬不可與外人道哉。”

  “知道了。知道了。”

  晉驕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你去備些賀禮送到邯鄲。若是見到無恤那小子,讓他滾來見我。兄長若是問起就說我身體有恙,不能遠行。”

  家宰滿臉的黑線,隻得拱手離去。隨後,晉驕喚來了侍衛長交待了些事情。對方聽完少年的囑咐後,如同見鬼一般,麵色難看至極。隨即,拜倒在地,埋頭道:

  “公子三思。私調禁軍乃是死罪,望公子收回成命。慎行。”

  “混賬!本公子又沒打算謀反。你怕個什麽?不過是調動封邑的兵馬,何來的死罪?”

  少年性情灑脫,口無遮攔似乎已成習慣。侍衛長聽得驚心動魄。感覺對方把謀反之事信口說來竟是這般隨意。

  “可這畢竟是宗室的兵馬。公子受君上信重,如此作為恐生嫌隙。”

  如今的晉國卿族哪兒一家不在私下調兵?他貴為公子,調動治下的兵馬還需上報國君,不然便有謀逆的嫌疑。想來,委實可笑。晉驕懶得再與對方繼續口舌之爭。自居室內取出一麵銅製的令牌,拍在幾案之上。

  “兵符乃君上所賜,你速去曲沃調兵。三日之期,你若誤了時辰,本公子必當軍法從事。”

  捧著那麵翼龍圖案的兵符,侍衛長冷汗直流。他眯著眼睛,目光複雜的望著自己的家主。

  君上統兵的符節怎麽會在他手中?該不會是偽造的吧?

  心中不由地升起這樣的念頭。畢竟,謀逆在晉國乃是夷三族的大罪。誰都不願與這等事情沾染上半點關係。可是那兵符與少年的表情又不似作偽。侍衛長猶豫之際,卻聽晉驕斥責道:

  “汝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去。”

  侍衛長應了聲“諾”便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三日往返晉城與曲沃,需日行近百裏。他搞不懂對方為何要這般倉促的調動兩萬兵馬至晉城。如今晉國六卿近二十萬軍隊都在衛國西北,莫不是公室也打算參戰?

  不久後,平靜的諸侯館內便雞飛狗跳的喧鬧起來。與此同時,宋國的朝堂亦是如菜市場般熱鬧。作為大周朝此時唯一的公國諸侯,年輕的國君宋德屏退了百官後,獨留卿事寮的內閣大臣在大殿中議事。

  “消息真偽猶未可知,諸君不可自亂陣腳。即便範蠡未死,陶邑也斷不可拱手於人。”

  “陶邑本就乃我公室封地。範蠡小人,欺世盜名實乃竊國之賊。”

  “哎!好不容易將範氏商賈趕出宋地,豈有退還陶邑的道理?”

  宋德聽著下方激烈的言論。眾人討論的方向似乎是偏離了議事的話題。他幹咳了兩聲,大殿內隨之安靜下來,宋德歎道:

  “哎!留諸君議事並非是爭論陶邑歸屬。範蠡遣使求見寡人,是想借道宋國與人方便。”

  說到此處,一位華服老頭拿著奇怪的拐杖在地上猛地敲了一下,怒道:

  “他這般作為,不就是擺明了拿陶邑來要挾君上嗎?臣以為...不可。”

  “太宗所言,寡人不是沒有想過。但若範蠡未死之事公諸餘眾,順民意寡人也該迎範蠡歸宋,不是嗎?”

  原來說話的老頭是掌管祭祀禮儀的太宗,他拿的拐杖是宗室的圖騰。

  老頭憤恨的歎了口氣,沒在言語。這時,太史插嘴道:

  “如今範蠡得齊君庇護,借道之事實乃助齊與晉爭霸中原。若君上答應此事,便是與晉國結下仇怨。日後必招致禍患,還望君上三思。”

  宋德此時也很糾結。他點了點頭,目光落向一直沉默的太宰。

  “太宰以為該當如何?”

  太宰拱手,環視了諸人一眼,道:

  “範蠡雖精於謀略,為人狡詐,但有恩於宋國百姓,這事人盡皆知。範蠡在宋地遇刺,我等袖手旁觀又趁機奪其商驛,此為不義之舉...”

  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了。

  “太宰如此幫著範蠡說話。莫不是收了人家的財貨?”

  隨後,有人附和著哄笑起來。宋德的麵色極為難看。

  這些宗族的老家夥,仗著自己宗親的身份,整日嫉賢妒能。此刻,他們竟然對一國太宰毫無敬意。宋德不悅道:

  “肅靜!讓太宰把話說完。”

  “愚不才,確實與範蠡有些私交也收過其饋贈,但也曾記得還禮。禮尚往來,故而無愧於心。”

  他暗諷諸人吃相太過難看。旁人聽了自然不爽正準備還以顏色。卻聽他拔高聲音說道:

  “強鄰環伺,中原之地終有一戰。無論成敗與否,保存國力、聯弱抗強方為我宋國求存之道。臣以為借道之事可行。”

  大殿之內頓時寂靜無聲。

  諸人萬萬沒有想到。太宰會站在國家的角度,給出如此正當的理由。除了一心供奉神事的太宗無心逐利,其餘的人嘴巴裏不說,其實心中都想著借道給範蠡。畢竟,吃入口中的東西,他們是不願再吐出來的。隻要範蠡不回宋國,各方的利益都不會受到損害。

  “若齊國敗了,魯國勢必脫離齊國掌控。我宋國北方有魯國與衛國可依,可保十數年邊境無虞。鄭國與晉結仇,晉若伐鄭,楚國斷不會坐視不理。而越國新君繼位不久,號令中原諸侯需一戰立威。如此,強國相互攻伐,宋國可安。”

  隨後的分析,聽得諸人暗自歎服。

  自宋國吞並陳國以來便與楚國接壤。楚國若興兵北上,需取道周王畿、鄭國或是宋國。顯然當下的鄭國公然與晉國作對,遭到報複的機率比較大。宋國西邊與南邊的麻煩也就隨之化解。至於越國除了北上滅掉富饒的莒國或是攔道的郯國便隻能攻楚。這麽看來借道之事反倒是加速了大國間的混戰,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宋德甚是歡喜。

  “太宰言之有理。”

  隨即衝身旁的寺人說道:

  “宣寡人詔命,與中行氏借道。你速去回複信使。”

  寺人領命後,急忙趕往城中的驛亭。不料,範蠡派來的信使已於早間離開了此處。

  商丘城郊,一處偏僻滿是墳包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土丘占據了十裏之地。被雨水侵蝕的土丘上長滿了荒草。枯黃的顏色足有一人之高,下麵星星點點的綠意透著陰濕的感覺。這裏除了無盡的荒涼與陰森,感受不到一絲春日裏的暖意與生機。

  墓地的深處有一處年代久遠的古墓。堆起的土堆已然隻剩下了半邊。不知是被雨水常年衝刷所致還是人為的挖掘,那三丈高的土丘好似被劈掉了一半,像是一處斷崖。

  下方有處裂口,看得清石階。裏麵則深邃,一眼看不到底。此時,隱隱有人聲傳出。

  “你倒是會挑地方。何人的墓穴竟如此龐大?”

  “誰知道呢?反正不是周人。”

  周朝的墳塚都是堆得很高,卻不會向地下深挖。想來,以此時的挖掘技術若是盜墓需先將墓地上方的土丘移走,會是很大的工程量。

  “真有雅興。挖人祖墳也不怕遭天譴?”

  “嗬嗬,哪兒有你說的這麽不堪。不過是取些泥土罷了。”

  說話的人專注的挖掘著牆上的泥土。牆壁已經被他鑿掉了一大片。墓室裏生著個小火堆,但距離他很遠。昏暗的光線僅僅勾勒出他瘦高的身形。

  “不侍弄你那寶貝蟲子,竟還有心思在這裏挖土。你真是有夠閑的。門主知曉嗎?”

  “門主要幹大事。我這把老骨頭若是跟著去了,不是拖累他嘛?恐遭人嫌,我便請辭留在宋國。對了,你不去莒國待著,來這裏作甚?”

  “受命拜會宋公。如今陶邑都沒了,留下還有什麽意思?你不如去把宋公毒死,鬧得宋國大亂,為門主出口惡氣。”

  “這主意不錯。”

  隨後,兩人都笑了。到得將挖好的泥土裝入竹籃。他們來到了火堆旁,二人的樣貌這才顯露出來。他們正是昔日範蠡在忍門中的手下,矮子與老蠱。

  老蠱披散著一頭白發,骨瘦嶙峋。滿身的泥汙顯得十分邋遢。他搓了搓手掌上沾著的泥巴。隨後,將手中的碎屑拋入火堆。泥土立時劈裏啪啦的爆出火星。矮子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片刻後,他從竹籃中抓了把土。借著火光,看清那泥土的顏色竟然是赤紅的。他疑惑道:

  “丹...砂?”

  然而,那觸感分明不是生硬的感覺,而是極其的鬆軟。這奇怪的紅色泥土似乎與朱砂沒有任何關係。矮子不解的望向老蠱。對方攬起兩鬢的長發束在腦後,笑道:

  “我也不知,覺得有趣。挖些來興許可做煉丹之物。”

  他有些無語。覺得對方太過隨性。同樣是在為範蠡打工。自己整日東奔西走,忙得是不可開交,而這人竟閑得挖泥來玩。真是有夠氣人的。

  矮子無力吐槽。隨即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豫讓如今投在晉國太宰門下。越國之事,你也知曉。他家破人亡,過得挺慘。日前其妹越薑也被奸人所害。我有心幫他複仇,卻是無能為力。此來尋你便是希望你能助其一臂之力。”

  “門主知道嗎?”

  “他知曉此事,不過沒有示意。”

  “沒有示意便是同意。豫讓這般遭遇也是受門主所累。哎!好人不長命啊。”

  豫讓一家老小幾十口被殺。雖談不上是範蠡害的,但豫讓在宋國執行刺殺任務時,確實私自放了範蠡。即便事情做的隱秘,但在旁人看來,也不免會將前後聯係產生因果。

  “這麽說你是答應了?”

  “大家份屬同門,這點情誼總歸還是有的。”

  說罷,老蠱收拾著行李還不忘將那一籮筐的泥土背在身上。他全身上下掛滿了瓶瓶罐罐,走起路來叮當作響。矮子與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目光始終盯著那些碰撞在一起的竹筒與陶罐。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墓穴。

  不遠處,胖子與越琴已在馬車旁等候多時。上了馬車,矮子便與越琴坐在車廂外駕車。夫妻背靠著胖子,三人擠在一起,甚是奇怪。

  “老夫雖是用毒,但也不曾傷過你們。這般生分,什麽意思?”

  看著他們的模樣,老蠱有些不悅。矮子苦笑道:

  “嗬嗬,你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還好意思說。當心你那蠱蟲又跑出來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回憶。這時,老蠱摸了摸衣袖,驚道:

  “糟糕!解藥又忘帶了。”

  矮子與越琴立時麵如土灰。胖子則一個勁的發抖。他對老蠱的恐懼已是本能的反應。

  昔日在忍門時,就因這老家夥的蠱蟲泄露,害得一殿的死士每日放血吃藥。如此慘痛的經曆,是個人都不敢與之親近。

  對於矮子等人的反應,老蠱十分滿意。感覺作弄夠了,於是笑道:

  “嗬嗬,老夫誆你們的。”

  笑罵聲回蕩在這片滿是土丘的墓園,帶起一片驚飛的麻雀。馬車沿著來時的道路緩緩的行駛。車輪碾過地麵上積聚的腐物,留下兩條車轍的印記。

  又是一次漫長的旅途,不再與時間賽跑的矮子此刻慵懶的枕在妻子的雙腿上。他暖暖的曬著太陽,享受著難得的安逸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