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攻心1
  回想當日,若非曹邑宰貪財又豈會將小桃等人送入府中?王詡若不收下這些女子又怎會招來刺殺等禍事?當然,陰謀如果不被察覺,或許城中死的人會更多,但以厲師帥的能力必然是壓得住的,萬不會城破。這麽看來,即便結果很糟糕,衛戴至少不會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王詡攥緊拳頭。指痕在掌中留下一片紅白的印記。隔著衣袖,雖是看不到,但紊亂的氣息已經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一旁的阿季感受得到自己夫君的異常,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對方。

  這時,一個相對粗獷的聲音傳了過來。話音中略帶些不耐煩的味道。

  “少司馬雖有些本事,不得不叫人佩服,但他畢竟是個尚未弱冠的孩子,見不得血光。這都一日過去了,如今人還在城東坐著,萬一晉人再度攻城,他仍不歸來主政。那我等哪還有機會與晉人談判?照我說,不如先將此事定下,再由曹邑宰、厲師帥代大夥與少司馬商議。”

  諸人心中明白,議和究竟意味著什麽。或許是覺得這麽商量也沒個結果,扯東扯西,無非是想將責任推給王詡。曹邑宰再怎麽圓滑,厲師帥不點頭也是白搭。倒不如將兩人都推出去,索性將王詡這甩手掌櫃直接架空算了。

  想來都是些耐不住性子的武夫,被人管慣了,希望有人牽頭來主事。

  脾氣更暴躁的人也忍不住了,不耐煩道:

  “有什麽可商議的?如今甕城的城牆不足兩丈,三門皆是疲兵,晉人若是再度攻來,這城還怎麽守?先派人去晉營議和,無論成事與否,先拖延幾日。”

  說話之人頗有見識,提出的緩兵之計贏得了不少人的認同。

  “言之有理。”

  王詡笑了笑。自覺他們已經商量出了結果,進去已無意義便向議事廳一側的廊道走去。誰料,有侍衛抱拳大聲道:

  “少司馬!”

  聲音不大,但足以傳入議事廳內。王詡正準備吩咐廊道旁的侍衛不必行禮,卻聽急促的腳步聲自一旁傳來。隨後,曹邑宰一臉幹笑的迎了上來。

  “少司馬!您終於回來了。”

  阿季見王詡被曹邑宰攔住去路。有些不爽的哼了聲,偏過頭去。王詡沒有理會曹邑宰,走到少女麵前,說道:

  “還有些事要處理。夫人先行準備些飯食,一會兒將元兒也找來。我們一同用飯。”

  阿季眨了下眼,眸中似水,問道:

  “妾身先侍奉大人退去戰甲,換身幹淨的衣袍,再去議事好嗎?”

  話語中帶著懇求的意味。王詡低下頭,看了看。戰甲上滿是幹涸的血跡與黑灰。阿季自袖中掏出絲帕為王詡擦了擦臉上的灰塵。片刻後,少女的手陡然在男子的嘴角處僵住了。那裏有一抹血跡。她焦急的問道:

  “您受傷了?”

  王詡微笑著,柔聲說道:

  “沒有。不小心沾到的。你快去吧。”

  他自然不會在妻子的麵前說起豫讓將他重傷的事情。然而,嘴邊掛著的血汙明顯有著清晰的流動痕跡,根本瞞不過阿季的眼睛。

  王詡舔了舔幹裂的嘴角,用手背隨意抹了幾下。而後,裝出一臉驚訝的表情看著手背上的血跡。少女偏過頭不忍去看,她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於是,忍著淚水,輕聲說道:

  “早些回來。妾身等著您。”

  望著阿季離開,王詡這才鬆了口氣。曹邑宰表情複雜的笑道:

  “少司馬與夫人感情甚犢,羨煞卑下了。”

  王詡覺得好笑。他那表情分明就是在同情,哪兒來的羨慕之意。

  不久後,兩人來到了議事廳。王詡一改以往老好人的形象,板著臉環視諸人說道:

  “衛詡是晚輩,論軍中資曆、見識皆不如諸位。所以兵事一直是由大司馬代勞,衛詡則掌管戚城政務。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的道理,衛詡還是懂的。此戰能勝,全賴厲師帥統兵有方,臨危不懼。此後,戚城兵事暫由厲師帥接管。諸位可有異議?”

  一眾人聽得雨裏霧裏。大概的意思他們是懂的。於是,便小聲議論起來。此時,厲師帥抱拳說道:

  “卑下豈敢貪功?若非少司馬以火攻克敵,戚城早已被晉人攻破,我等如今已是死人。請少司馬收回成命。”

  議事廳內的嘈雜聲越發的大了,令得王詡有些惱怒。

  選才任能本就是他這戚城最高的長官來決定,輪不到這幫武夫指手畫腳,況且厲師帥的才能有目共睹。他詢問諸人的意見,不過是想試探主和派的立場到底堅定與否。

  見無人敢跳出來找茬,王詡大抵也知曉了主和派的想法。他厲聲道:

  “好!好一句,我等如今已是死人。”

  嘈雜聲戛然而止。諸人麵麵相覷,不明這少年陡然拔高音量,說出這樣的話是什麽意思。隻見王詡望向厲師帥,怒聲問道:

  “主帥於軍中遭遇不測身死,按我衛國軍律該...如何處置?”

  此言一出,議事廳內的所有人皆跪俯於地。他們這才恍然,少司馬是在秋後算賬。厲師帥惶恐的回道:

  “大帥不測身死或俘,自將軍以下三級皆斬。”

  王詡點了點頭,表情嚴肅,鄭重的問道:

  “也就是說,我衛詡與諸位師帥、旅帥皆應受斬刑。對嗎?”

  曹邑宰慶幸自己是文官,在一旁剛抹了把汗,聞言急忙說道:

  “北戍軍將軍之職曆來雖由少司馬暫代,但少司馬未曾掌兵,怎可受刑?”

  厲師帥道:

  “正是!按軍律應斬首卒長以上軍官。”

  王詡掃視了諸人一眼,堂下之人無不是瑟瑟發抖。這種事若發生在士族家中,那所有的奴隸與家臣都會因保護家主不利而去陪葬。

  “那我倒要問問了,爾等有何顏麵還活著?”

  諸人不發一語,議事廳內靜的嚇人。

  王詡的指責十分犀利,直接觸及他們的忠誠。對上不忠致使姬章身死,自然也是對大公子的不忠。

  “不把晉人打退,不把戚城守住。沒有這樣的功勞,即便是活著見到了大公子,會得到他的原諒嗎?”

  主和派的退路完全被王詡堵死了。所有的借口在忠誠麵前都是畏戰的托詞。言外之意,即便諸人活著離開了戚城,大公子亦不會收留他們。想升官發財更是癡人說夢。

  厲師帥熱血沸騰,大聲說道:

  “我等誓死守衛戚城以贖失職之罪。”

  王詡深諳馭下之道。他明白豫讓是絕不會放他活著離開戚城的。如果不能統一與堅定諸人的抗戰決心。一旦主和派站了上峰,消極怠戰的情緒蔓延,他或許會在夢中被人綁了送去晉軍大營。

  一場爭論不休的軍事會議就在少年隨意的幾句話後,立時結束了。諸人對王詡的敬畏之心發自肺腑,再無先前的輕視之感。隻覺這位看似和善的少年較之奉行鐵腕政策的大司馬更為可怕。

  待到諸人散去,王詡將厲師帥與曹邑宰留了下來,這才表明心跡。

  “衛詡這麽做,也是有苦衷的。請二位見諒。若事不可為,我會想辦法突圍帶大夥活著離開戚城。既然我已言明,還望曹邑宰、厲師帥與衛詡同心協力,度過危機。”

  王詡刻意衝著曹邑宰先行拱手施禮。曹邑宰人精一般的人物,豈會不知他的用意,連忙表起決心。

  “少司馬放心。厲師帥主理兵事乃是眾望所歸。卑下定會不遺餘力的協助厲師帥,不負少司馬重托。”

  王詡簡單的與兩人說了幾句便讓厲師帥先行離去。隨後,議事廳內隻剩下他與曹邑宰兩人。王詡輕歎口氣,聲音低沉的說道:

  “有件事想拜托曹邑宰去辦?”

  “少司馬盡管吩咐,卑下莫敢不從。”

  王詡盯著對方的眼睛,片刻後,吐出了兩個字。

  “議和。”

  曹邑宰頓時滿臉驚色。先是奇怪這人怎麽表麵一套,背後一套。旋即,覺得事有蹊蹺,以王詡的手段絕非這麽單純,不禁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感覺。

  王詡在曹邑宰的耳邊小聲低語著。對方聽得直冒冷汗。

  如果說曹邑宰先前隻是認為王詡是個偽善的人,那此刻少年說的話又刷新了他的認知。對方簡直就是個滅絕人性的魔鬼。

  “這事情隻能你來辦。拜托了。”

  曹邑宰全身顫抖著,回道:

  “少司馬!若走漏了消息,卑下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呀。”

  王詡拍了拍曹邑宰的肩膀,陰沉的笑道:

  “許多事情隻有你知我知。比如青絲坊...衛詡相信曹邑宰的為人,你是不會指使人來行刺在下的...對嗎?”

  曹邑宰瞪大眼睛,連連點頭。他能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王詡遇刺的事情,他本想找個機會解釋清楚。奈何對方先說出了口,這話語的意思明顯是在試探並且還下了定論。他心中叫苦,若是不去做便是默認了心裏有鬼。

  事到如今,曹邑宰也沒了退路。他收斂了心神,正色道:

  “少司馬放心。卑下一定辦好此事。”

  晉軍東營,破曉十分,豫讓靜靜的站在自己的營帳內。帳中陳設簡單與其他將帥一榻一案的居所一般無二。唯一的不同是營帳的正中位置放著一口烏亮的漆器棺材。

  胖子、矮子、越琴、小桃四人站在豫讓身側,帳中安靜了許久,豫讓一隻手在那棺材板上輕輕的摸了摸。光滑的板麵上留下了淡淡的手掌紋路。豫讓深吸了口氣,衝著小桃淡淡的說道:

  “她是我妹妹...是我沒有照顧好她。從跟著我開始,她便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到處漂泊。回憶起來,也就是在老家的三年,她才不那麽孤苦。如今親人都不在了,把她帶回故土安葬,或許算是有個家了吧。”

  小桃眼睛紅腫,似乎是哭了許久。她不知道越薑其實是豫讓的妹妹。少女哽咽道:

  “門主。姐姐說...要去晉國成婚,她想在那裏繼續生活。”

  豫讓將越薑的屍身帶出來的時候,女子死死的抱著一名麵部皮肉綻開的焦黑男子。豫讓思索了片刻,歎道:

  “待大軍破城後,我會將那人的屍身奪回...送去晉國。”

  小桃沒想到,豫讓竟猜到了衛申的存在。她急著解釋道:

  “門主!姐姐喜歡的人...一直都是...”

  不等女子把話說完,豫讓對著她躬身一禮。

  “拜托小桃姑娘先行將舍妹帶回晉國,我會命人護送姑娘。到了晉國,拙荊會好好安頓姑娘的。”

  小桃點了點頭。豫讓隨即命帳外的甲士抬走了棺槨。少女似乎還有話說,沒有一同隨甲士離去。不久後,馬車準備好了,有士卒前來請少女啟程。小桃仍舊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很想挑明越薑的心意,畢竟女子已經死了,至於兄妹間這奇異的關係似乎已不再是人倫感情間的羈絆了。可豫讓一直背著身,昂著頭,小桃根本沒有機會開口。帳內其餘的三人更是靜悄悄的。他們有意無意的偷瞄少女一眼。小桃唯恐心裏的話會有損豫讓的名聲,於是,望著豫讓的背影依依不舍的離開了營帳。

  少女走後,矮子重重的一跺腳,怒道:

  “丫頭的仇一定要報。不扒了衛詡那雜碎的皮,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豫讓回過身來,對著矮子兄弟與越琴深施一禮。

  “此事因我而起,你們早已脫離了忍門就不要再攪入這是非之中了。大恩不言謝,受豫讓一拜。”

  矮子作為昔日坎殿中的智囊,豈會不知豫讓的顧慮?

  他將腰杆挺得筆直。興許是覺得這麽說話會比較有氣勢,又或是覺得豫讓彎下腰都比他高,男人的尊嚴豈能在自己的老婆麵前受損?於是,訓斥道:

  “老子死都不怕,還怕叛國嗎?”

  此時的越國可謂是隻手遮天的諸侯霸主,忍門的力量仍不可小覷。矮子踮起腳,托起豫讓的手,道:

  “豫讓!你若當我還是兄弟,就不要婆婆媽媽的。昔日,我等萬般艱難也未舍棄一人。如今丫頭死得這般淒慘,若不為她討個公道。我這做哥哥的,心裏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