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戚城危機1
  王詡、阿季、姬元皆是沉浸在那四幅惟妙惟肖的畫作當中。這時,有女子急切的呼聲自院外傳來。

  “奴婢有軍情稟報,要麵見大人。”

  “放肆!休要在此喧嘩。若無傳令牙璋皆不可入內。”

  院外的吵鬧聲將三人從思緒中喚醒。姬元看著門外昏暗的天色,驚道:

  “呀!這都什麽時辰了。姐姐讓元兒喚你吃飯,卻耽擱了這麽久。詡大哥!都怪你。畫什麽畫呢。”

  話音剛落,卻瞧見身旁的阿季,姬元立時露出窘迫的神情。

  “姐姐...”

  阿季甜甜一笑。

  “無礙的。大人有此雅興,妹妹看得入神,我亦不便打擾。”

  隨後,對著王詡俯身一禮,道:

  “妾身去將飯食熱熱,良人稍坐片刻。”

  王詡站起身來,拉起阿季的小手,柔聲道:

  “我與夫人同去。”

  “良人!君子遠庖廚。您與妹妹在此等候便可。”

  姬元看著兩人情意濃濃的樣子,嬉笑道:

  “詡大哥若是做了君子,那元兒往後就吃不到美味了。要我說,大家一起去。”

  說罷,姬元便推搡著二人向屋外走去。兩個女子都沒有提及王詡為何會作畫的事情。似乎是想將這份神秘放在飯後,作為今晚消磨時間的話題。

  那四幅畫靜靜的平鋪在桌案上,記錄了三人來到戚城後發生的事情。按照時間的順序,第一幅描繪的是逆旅之中,三人在水井邊,王詡與阿季撫慰驚魂未定的姬元。第二幅是參觀女閭時,王詡拿到了火鬥與綿紙。兩個女子笑靨如花的在一旁看著那傻氣的少年。第三幅則是三人一起違背禮法偷食牛肉時的情景。姬元癡癡的望著相敬如賓的二人,似是羨慕,又似享受這樣的氛圍。最後一幅則是兩個女子對一眾婢女訓話時的情景。王詡躲在兩人身後,露出會心的微笑。

  三人自偏廳將已經冷掉的飯食端去廚房,路過垂花門時,瞧見小桃正與守門的侍衛爭執。女子看到王詡立時推開侍衛,闖入院中。來到王詡麵前,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姬元厲聲道:

  “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莫不是忘了我與姐姐晌午叮囑的事情。”

  隨後,女孩怒指小桃,衝著慌忙趕來的侍衛說道:

  “把她拖下去,關進柴房。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放她出來。”

  小桃抱著王詡的腿,急忙說道:

  “大人!府外有位受傷的士卒來報。其言囤駐糧草之地遭遇歹人放火。奴婢覺得事情緊要,這才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王詡一驚。囤駐糧草的地方有雲夢運來的油料。若真的被人放火,那後果不堪設想。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姬元怒道:

  “放肆!軍情要事什麽時候輪到你這賤婢來管?若果真有緊急軍情,自會有人稟報大司馬。少司馬總理城中政務,那些將帥又豈會報到這裏?你再敢胡言,我命人打爛你的嘴。還不快放手。”

  姬元說的極是。城中的兵事皆由大司馬負責。即便是有軍情要務,也隻是向他通傳一聲而已,更不會派人向他求助。何況屯糧之地有重兵把守,倘若一師的人馬都護衛不當,那這少司馬府區區幾百親衛又起的了什麽作用?

  往常傳令的軍士都會攜帶傳令牙璋入府,無人膽敢阻攔。若按小桃所言,無論是從哪兒一點來看,都不符合邏輯。王詡心頭泛起一絲警覺,不禁疑惑的看向身下的女子。

  小桃怯懦的鬆開手,一臉委屈的說道:

  “奴婢不敢。隻是瞧見城西確有煙塵,那受傷的士卒滿身血汙,一時慌神這才鬥膽闖入了內院。元姑娘恕罪。”

  王詡向西邊望去,天色雖是昏暗不堪,但確實能看到兩處冒起的煙柱。狡黠的笑容自他嘴角一閃即逝。王詡扶起女子,目光緊緊盯著對方的美眸,柔聲道:

  “小桃姑娘受委屈了。有勞你將那傳令的士卒喚來。”

  女子看著王詡,瞳孔微縮,心情十分複雜。麵前的少年沒有顯露出她預料之中的神情。並且對方的手還在她嬌嫩的手腕上輕捏了幾下。

  小桃一時間,竟不敢將手臂縮回去。她迷茫了片刻,點了點頭道:

  “諾。”

  王詡鬆開女子的手腕,看著對方轉身向院外行去,他大聲說道:

  “屯糧之地,乃我軍命脈。爾等速去集結府中侍衛。”

  他說著話,目光卻是看向女子倉促輕移的蓮步。須臾間的停頓,雖是細微,但已然暴露了她的目的。

  黑暗悄無聲息的降臨。晉人的營地亮起悉數的燈火。每到這個時辰,晉衛雙方就如往常般各自蜷縮在自己的小窩裏。士卒們圍聚在炭火旁,聽那些有經驗的老兵講述些昔日戰場上的故事。

  微涼的風輕輕拂過城頭。旌旗展開一角,隨風擺動了幾下,又無精打采的低垂下來。孤寂的火盆矗立在城頭,通明的火光將城上照的清晰異常。守城的士卒們環抱著武器,屈膝坐在城垛下方。偶爾與身旁的袍澤低語幾聲,亦或是貓著腰透過垛口窺視一番晉人的動向。這樣漫長的夜晚以及無聊的等待他們已然習慣。

  靜謐的夜色之下,東城樓卻是熱鬧不已。城下停靠著幾輛馬車,一群士卒正搬運著帥帳中的陳設。木案,軟席,各式各樣的木架與兵器被一一搬下城去。

  明日大司馬便會巡視五處重要的屯兵之所。眼下是要將帥帳重新遷回少司馬府。

  六名軍士搖搖晃晃的抬著一方銅案從城樓中走出,幾人皆露出吃力的神色。行至城樓一側的階梯處,隻聽“咚”的一聲,銅案重重的砸在地上,兩塊青磚隨之碎裂開來。

  此時,正與姬章俯視晉軍營地的東門守將不禁喝罵道:

  “一幫廢物。摔壞了大司馬的帥案。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士卒們唯唯諾諾的拜倒在地,忙抱拳致歉道:

  “小人知罪。”

  姬章偏過頭,看向那邊的士卒。隨後,操著沙啞的嗓音,笑道:

  “爾等無恙便好。起來吧。”

  下午的時候,姬章在此處與智錯又相互辱罵了一個多時辰。此時的話音顯得虛弱無力。似乎這聲音令他也有些錯愕,姬章恍惚了幾秒後,看著那銅案,似是觸景傷情般的哀歎道:

  “哎!這銅案乃出公所賜,跟著老夫三十餘載,也不知還能用上幾年。”

  言語中透著些服老的意思。那守將忙恭維道:

  “誰人不知此案乃大帥榮升大司馬時,先君所賜。便是這份殊榮,我衛國上下就無人能及。大帥乃國之柱石,外患未去,這軍中案牘之事,少不了您來做主。”

  這人倒是巧思,話語中將衛出公贈予姬章的銅案隱喻為案牘之事,更有先君托付之意。姬章聽得老懷大慰,不免向對方說了些昔日作為少壯派受衛出公賞識的事情。然而,搬桌子的士卒卻是麵露難色,望著那陡峭的階梯不知如何是好。

  護衛在姬章身側的衛戴,看到這情景皺起眉來。見大司馬與那師帥聊的起勁,他也未敢打擾便徑自走了過去。

  衛戴受王詡之命保護姬章的安全。他雖是效命於姬蘭,為其訓練死士,但在北戍軍中,衛戴仍有軍職在身。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乃是軍人的職責所在。比起做保鏢,搞暗殺,他更喜歡明刀明槍的與敵人正麵較量。

  衛戴支開那幫士卒,搓了搓手,雙手扣住案簷猛地直起腰身便將那五六百斤重的銅案舉過於頂。隨即周遭叫好聲不斷。

  姬章與那守將聞聲後,回過頭向他看去。隻見衛戴一人舉著那銅案小心翼翼的踏著台階向城下走去。兩人誇讚了幾句,不禁又提起些想當年他們如何如何了得的事跡。

  到得二人回身再次看向晉軍營地之時,皆是微蹙眉頭,隻覺哪兒裏怪怪的。片刻後,姬章疑惑道:

  “方才晉人東寨可有燈火?”

  守將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

  “有。”

  姬章分明記得,剛才晉軍的東營有十幾處火光。隻是盞茶的功夫,遠處竟是漆黑一片。他不禁心頭一驚。

  “不好!晉人要攻城了。”

  守將也是一驚。他扶著城牆探出腦袋,仔細注視著遠處。姬章亦是同樣的動作。可那漆黑的地方除了能看清營寨的輪廓,其餘的什麽也瞧不見。過了一陣子,兩人不解的相互對望了一眼。似乎都想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麽。

  晉人第三條壕溝尚未填埋,如何攻城?

  兩人迷惑之際,有士卒大聲疾呼:

  “快看!會盟台失火了。”

  暗紅色的光影將會盟台的輪廓清晰的勾勒出來。遠處就像是一座背對著他們的巨大熔爐。會盟台的一側到底發生了什麽?諸人不禁小聲議論起來。

  姬章麵色凝重,看著那暗紅色的龐然大物,心中陡然不安起來。老人的耳朵微微的動了動。隨後,大喝一聲。

  “肅靜!”

  沙啞而粗獷的聲音貫穿夜空,周遭立時鴉雀無聲。

  姬章隱隱聽到些微弱的聲響自晉人的營地中傳出。聲音很小,卻聽得他頭皮發麻。那是臨死時絕望的悲鳴,淒厲而悲慘,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

  城牆上的諸人皆是豎起耳朵,仔細的聆聽。大司馬身側的侍衛悄聲道:

  “大司馬!這是豬的嘶吼。”

  姬章回頭瞥了那侍衛一眼道:

  “你如何得知?”

  “小人的父親乃一屠夫,殺豬時便是這般聒噪。小人自幼聞此聲長大,一聽便知。”

  這時,會盟台下的火光越發的明亮。那暗紅的顏色漸漸變成了橘紅色,將晉軍的半邊營地染得一片火紅。而營盤之中竟看不見一個人影,就連巡夜的士卒也沒有。

  姬章隻覺事情蹊蹺。他快步走到火盆旁,抄起一隻燃燒的木柴便向城下扔去。微弱的火光僅僅照亮了十數米的距離,而那些伏在地上身著紅色軍服的晉人卻是無處遁形。不遠處,仍有士卒正悄無聲息的穿過那尚未填埋的第三條壕溝。

  雙方皆是目瞪口呆。衛人想不通這幫晉人何以有膽夜襲?晉人更是想不通自己的主帥尚未攻破城門便讓他們在此埋伏。

  片刻後,城頭上的衛軍開始喝罵嘲笑起來。晉軍的士卒如同鴕鳥一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假裝對方沒有看到自己。

  姬章也被這一幕驚到了。他喚來傳令兵命其餘三門的守將小心提防。畢竟戰陣之道講得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說不定這幫晉人是故意在此掩耳盜鈴,實則是在打其餘三門的主意。

  傳令兵匆匆自城頭向下跑去。來到城下,他縱身一躍跳上一輛戰車,馭手隨即揚起馬鞭。隻聽“啪”的一聲。就在馬鞭抽下的一瞬間,城下載貨的馬匹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發出一聲嘶鳴。那疾馳而出的戰車,如同馬群中的頭馬,引領著身後的馬匹狂奔起來。

  站在馬車上的衛戴剛將那銅案綁縛好,身子一個踉蹌便坐倒在車上。由於馬車上裝載的貨物足有千斤之重,馬車跑得並不快。衛戴很容易便穩住了身形,他向車前摸去,不一會兒便將馬車控製住了。

  兩匹馬抬起前蹄在原地不安的跳了幾下,它們沒有奔跑多遠,卻是喘著粗重的鼻息,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衛戴見有人過來尋馬,他跳下馬車,把韁繩遞給馭手便大步向城樓的方向行去。方才城上的騷動,他也聽到了。

  不想被王詡派來的第二天,就能遇到戰事。衛戴興奮不已,隨之加快了步伐。然而,僅僅行出了十數步,就覺腳下的大地輕輕顫動。

  此刻,城樓上敲響了警鍾。鍾聲隻響了兩下,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轟隆隆”的巨響。與城樓連接在一起的城牆瞬間坍塌。隨後,又是一聲巨響自更遠處的晉軍東營傳來。前方的地麵猶如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將三十多米長的東門城牆一口吞進腹中。伴隨著第二聲巨響,氣浪與火光衝天而起,似是惡魔吃飽後,打的飽嗝。

  周遭的氣息充滿了死亡的味道,焦臭的氣味撲麵兒來。漫天的草木灰如同柳絮般飄落而下。縱然是經曆過無數次生死,衛戴亦是心驚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