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聲東擊西
  事態的發展並沒有王詡等人想象中的那麽可怕。從晉國擁入的大批難民在衛軍的攔阻下,開始向洛邑方向分流。然而,前期進入衛地的兩萬多晉人百姓仍舊是造成了不小的混亂。朝歌方麵嚴令各地官府不得收留難民。

  這些背井離鄉的晉人無奈繼續南下。到達雲夢後,人潮分為兩波,一波人向牧邑逃難。大概是準備由牧邑南下逃去鄭國逼禍。而另一波人則向東邊的熒澤蜂擁而去,似乎是打算沿著黃河向魯國與宋國尋求庇護。

  就在姬蘭離開的第二日,火龍崗派出了一支百人的的隊伍,他們在子伯的帶領下,押送著三十輛空車去了淇水對岸的雲夢。這幫由流匪重組的新軍,是第一次穿著軍服以熒澤少司馬府的名義執行任務。

  脫去了匪寇與流民的身份,穿著衛軍的製式裝備,眾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一路之上,笑罵聲不斷。

  “大當家!如今咱們兄弟也是官兵了。您瞧瞧...這長戈,至少也有四斤的青銅,拿去賣錢,抵得上家中半年的收入。”

  這人是昔日火龍崗的嘍囉。他晃了晃手中的長戈,呲著一口大白牙。身前的子彪回過頭,瞪了他一眼,厲聲道:

  “瞧你那出息!穿上這身皮,還是改不了土匪的毛病。要叫卒長!什麽大當家?”

  “是是!卒長!”

  子伯偏過頭,瞅了瞅兒子,沒有吱聲。

  如今,天氣已經轉暖,無法帶著馬車由冰麵橫穿淇水,隻得從下遊多繞行10裏。當他們來到淇水下遊後,發現前方聚集著許多百姓。讓人意外的是,居然有百餘人之眾,還能看到幾輛滿載貨物的牛車。

  子伯揮手示意隊伍停下。隨後,兩個小卒跑了過去。其餘的人留在原地,很是迷惑的打量著前方的人群。片刻後,派出去的士卒回來稟報。

  “卒長!那些都是晉人,逃難至此。說是準備結伴去魯國。”

  這時,已經有難民陸陸續續的向這邊走來。這些人雖是神情木訥,但麵有菜色。完全看不出難民饑寒交迫的模樣。一名偏長盯著遠處的牛車,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他走到子伯父子身旁,小聲說道:

  “卒長!如今,我們是兵,他們是流民,又帶了不少財貨。不如...”

  偏長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子伯立時麵色鐵青。

  “混賬!難不成你還想做土匪嗎?你的家小還在寨中,就不怕禍及家人嗎?”

  “怕什麽?他們是晉人,本就是我衛人的死敵。難到您忘了,你的家人是被抓去哪裏了嗎?劫了他們,全部抓去做奴隸,為家人報仇。”

  對方的話,讓他微微有些動容。他的家人便是被送去了晉國,給晉人做了奴隸。如今,風水輪流轉,報複晉人的時機到了。

  子彪見父親猶豫起來,他猛地抽出佩劍,抵在那偏長的脖子上。

  “劫人財貨,鼠輩爾。若是有膽便去與晉軍當麵廝殺。在此霍亂軍心,實乃無恥小人!”

  “小人絕非見財起意,我等受晉人迫害已久,晉國百姓亦是幫凶。有何殺不得?”

  “你再敢多言。我斬了你。”

  看到子彪拔劍,許多士卒圍了過來。他們皆是火龍崗昔日的兄弟,自是不願看到同室操戈的局麵。許多人出言勸阻,那偏長似是很委屈的跪在子伯麵前。

  “六年前,我一家老小被抓。若不是大當家出手相救,恐怕小人與妻兒此時已身在晉國,受晉人屈辱。大當家的恩情,小人自不敢忘。但晉人禍害我衛國百年,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

  一直沉默的子伯,突然拍了拍跪在地上的偏長。隨後,歎了口氣,說道:

  “我知道了。等辦完這趟差事,我會求少司馬大人讓你北上戍邊。在那裏,你可將仇怨報在晉人頭上。”

  這看似平淡的言語,聽得眾人瞠目結舌。那偏長聞言後,更是抱著子伯的大腿,痛哭流涕起來。送去戍邊不就等於送死嗎?就在迷惑之際,子伯指著前方的流民,對眾人怒聲喝道:

  “你們睜大眼睛,看看他們。過去的你們就是這副模樣。任人宰割。如今,做了兵,就想著騎在別人頭上。你們和那些魚肉百姓的胥役又有什麽區別?要想報仇,就去絳城宰了晉侯,去朝歌宰了衛侯。你們有膽嗎?”

  他的聲音很大,傳得很遠。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不僅是把一眾士卒給嚇到了,就連那些流民亦是恐慌的奔逃起來。誰會想到這位沉穩的中年人,對晉人仇視不說,還企圖殺掉自己的國君。隨後,所有人都閉上了嘴。隊伍繼續朝著雲夢進發。

  此行,他們受命去雲夢,裝載三十車油、鹽等日需品,一路押運送往戚城少司馬府。然後,再由戚城收購米糧折返回熒澤。

  大戰將近,又是冬天,戚城這座經濟重鎮尚有許多外國商賈沒有撤離。尤其是從越地而來販賣米糧的商人。他們大費周章的將稻米從越國運來,必然不會帶著糧食再返回越國。而是,急於將貨物拋掉,換成財物輕裝撤離。

  繞行過淇水,距離雲夢還有30裏的地方,一行人原地修整。他們從淩晨出發,行至正午已是人困馬乏。當下曬曬太陽,小憩一會兒,在酉時前便能趕到目的地。子伯與兒子依在一顆枯樹下,聊起天來。

  “彪兒!你覺得少司馬大人是個怎樣的人?”

  “嗯...不好說。孩兒隻與他見過幾麵,感覺那人挺好相處的,也沒什麽官架子。”

  “爹想讓你去那學館,跟墨子學藝。”

  子彪嘴裏叼著根枯草,樣子很是悠閑。當聽完老爹的話,枯草從嘴巴裏掉了下來,他連忙擺手。

  “千萬別。孩兒已經十八了,學館不收的。若是進去,丟死人了。”

  “你懂什麽?大人身邊都是些能人。尤其是那孫姓的老丈,不到半月便將熒澤所有的勢力掃除。這樣的人,你若能跟著學些本事,將來受用不盡。爹便是從北戍軍出來的,無奈做了這火龍崗的當家。還不是靠著從軍中學來的本事,不然早就死了,哪兒還有你這小子。”

  話音中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爹...孩兒也想拜孫先生為師。不過,他不收弟子。隻是偶爾去學館教些軍略。您是不知道,那學館裏的孩子都瘋了。自稱墨門弟子,還說將來出仕為官,幫人守城,天下便能止戈。一幫孩子整日裏打打鬧鬧,孩兒是看不出他們將來能成什麽大事?除了穿著奇怪的衣服會騎馬,根本一無是處。前些天,孩兒受命去送木料。一進學館,瞧見墨子與那幫學生一起敲敲打打的做木工活。您說他們是準備幹嘛啊?”

  子彪板著張苦瓜臉,急忙解釋,一股腦的說了一大堆。

  “竟有這等事?你莫不是不想入學,故意編些理由來誆騙爹?”

  “孩兒哪兒敢啊。”

  子伯皺起眉來,琢磨起兒子說的話。不知不覺,身旁傳來了輕輕的鼾聲。他抬起頭望了望太陽,眯著眼睛又思考起來。

  窮苦的百姓能接受教育便是有了躋身士族的可能,改變命運的希望。在他看來熒澤的邑主或許是個毛頭小子,全憑手下一眾能人這才穩定了熒澤的局勢。但是,能把這幫能人聚在一起就是本事,更何況還想出了辦學這樣的狠招。百姓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自然不會造反。這是從根本上瓦解了熒澤百姓的意誌。以他們的子孫為要挾,眾人卻隻能受著。子伯對王詡並沒有好感。但是,不通過武力鎮壓,以此法穩住了熒澤的民心。這樣的手段出自於一個少年,確實令他佩服。

  隨後的幾天,晉人忙著逃難,衛人忙著備戰,外國人忙著撈錢撤離。似乎這本該靜謐的冬天一下子提前結束了。姬蘭返回雲夢後,立即著手戚城的備戰工作。物資源源不斷的從雲夢向熒澤輸送,然後再由熒澤轉往戚城。

  如今衛國周邊的小國家,如鄭、魯、宋三國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在邊境布防,全國征兵,瘋狂屯糧。晉國帶來的動蕩如同平靜的水麵激起的漣漪,正一圈圈的向外擴散著。人們緊繃著神經,等待著第一個遭殃的國家被晉國拖入戰爭的泥潭。

  時局變得微妙起來。此時,混跡在晉國難民潮中的龐忠,正跟著逃難的隊伍向洛邑行去。今早他們一行百餘名工匠收到了司空府的命令,今日必須抵達洛邑。傳令之人是從洛邑駕車趕來的士卒,離開時,還帶走了幾名司空府的胥吏,看樣子十分急迫。

  龐忠很是疑惑的湊到一名老匠頭身旁。二人並行趕路。對方追隨範氏已有二十年之久。雖然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但是從側麵應該能打聽出範吉射用兵的習慣。間人的直覺告訴他,急召匠人必然是準備攻城了。

  他吹捧了老人一番。隨後,說起範吉射與中行寅從智瑤的圍堵中突圍而出,帶著一萬殘兵躲進了洛邑。目前,智瑤在等天子的詔令,不敢踏足王畿。龐忠循序善誘,將己方準備攻打洛邑的猜測,隨口說了出來。老匠頭聞言後,有些激動的說道:

  “胡說!家主怎會強攻洛邑?那可是周王畿啊。難不成要與天下人為敵?”

  老人算是範氏的忠仆。雖說隻是藝人的身份,但對主家的事情十分關心。龐忠忙陪著笑臉,言語謙卑,大有晚輩向長輩討教的意味。

  “嗬嗬,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急召我等趕赴王城。必然是準備攻城了。不打洛邑,還能打哪兒啊?”

  “哼!一看就知道,你是新來的。昔日家主曾為晉國上將軍,文韜武略,誰人不服?若不是君上輕信智瑤那奸佞小人。我範氏又豈會遭此大難?家主善使奇兵,必不會強攻洛邑。”

  老匠頭說完話後,極不耐煩的又道:

  “問那麽多幹嘛?到了洛邑自然就知道了。”

  隨後,一群匠人默默無聲的繼續趕路。龐忠放慢腳步,跟在隊伍的最後方。他琢磨著老匠頭的話。範吉射善用奇兵,到底攻打哪裏才算得上出奇?

  大周王室有三軍,虎賁、周六師、殷八師,一共近五萬兵馬。自鎬京陷落,東遷洛邑後,以商朝遺民組建的殷八師就被裁撤掉了。如今,周王畿僅有三萬人馬駐守。可即便是三萬,在占據堅城要塞的優勢下,中行氏與範氏區區一萬人又能攪得起什麽風浪?

  正如老人說的那樣,攻打洛邑便是與天下人為敵。智瑤尚不敢在王城內與兩家開戰。他們這喪家之犬,又怎敢咬了天下共主。若是在楚國強盛的時期,倒是有這樣的可能。擒了天子去投靠南王,獲得楚國的庇護。畢竟,晉楚爭霸實際就是保皇派與造反派之間百年的戰爭。

  到了洛邑,看到中行氏、範氏的軍隊與周王室和平共處的景象後,龐忠更加迷惑了。隨後,兩家的家主在王城中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儀式,就連周天子也參與其中。當他們宣讀完祭文,占卜過吉凶後,範吉射手捧天子詔,激動地站在祭台上方。當著近十萬軍民的麵,大聲宣讀詔書。一場為了遠征晉國,重返家園的誓師大會隨即展開。

  晉國內亂,以智瑤為首的四卿被天子定下了謀逆的罪名。突如其來的震撼,所有人沸騰了。整個洛邑轟動了。十萬人喜極而泣。能被天子正名,他們便有了返回故土的希望。隨後,天子命範吉射統領各路諸侯伐晉平叛。詔令一出,人潮狂熱起來。

  周圍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與複仇的呐喊聲,讓龐忠難以置信。他瞪大眼睛,望著遠處祭台上的人。

  那人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能讓天子不顧楚人的威脅,也要站在中行氏與範氏這邊與強大的晉國對抗?所有人都瘋了。這詔書代表著一場內亂即將演變成為世界大戰。龐忠看不明白,眼前的一萬殘兵如何向三十萬晉軍複仇?而這些被煽動起來的百姓,又對戰局有什麽影響?

  就在這時,祭台上的人拔出短劍,劍指東方,大聲喊道:

  “攻!”

  隻是一個字,龐忠仿佛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心中的疑惑在這一瞬間全部消散。東邊是衛國,他們的目的不是朝歌,而是牧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