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遠方的危機
  兩人聊得很開心,到得姬蘭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時,王詡這才意識到該回去了。他從草席上起身,對著姬蘭躬身行了一禮。

  “衛詡怠慢了。想必主公雞鳴十分便從雲夢出發,一路至此已是勞累不堪。我們這就回去吧。”

  姬蘭眨了眨眼,也站起身來。

  “無妨!此次喬裝北上,便是安排大司馬與大司徒撤離國城之事。明日寅時我便離開,在馬車上歇息也是一樣的。時辰尚早,不如跟我講講你在熒澤遇到的困難。”

  兩人從課舍內行出,走向修習射藝的校場。

  “熒澤缺糧,如今築城於山崗之上。不但農事不便,而且行商困難。與我當初設想可謂是南轅北轍。若想盤活此地,目前唯一的出路便是著手於軍備。趁著北境增兵,拿下司馬府軍備的生意。”

  “這有何難?我明日便將此事告知叔父。至於糧食嘛。司徒大人在城濮根基深厚,可先行從南方運糧。”

  王詡感激的對著少女拱手。隨後,取來一張木弓,從身旁的箭簍裏抽出一支羽箭。弓弦聲響,三百步開外正中靶心。

  此刻,已是黃昏,遠處的視野並不清晰。待到走近箭靶,看清那靶心上的箭矢,姬蘭的目光凝滯了幾秒,而後,笑了。

  “你啊!總是這般神奇。元兒說你是個怪人,我看一點不假。莫不是做了少司馬,便準備投身軍伍,將來想做個大將軍嗎?”

  王詡那三腳貓的功夫自然是不會走武官的道路。君子六藝本就是這個時代的必修課。他展現弓法絕非是為了顯擺。然而,姬蘭驚訝的則是與之相識至今,卻不知曉少年的弓法如此嫻熟。

  王詡笑了笑,偏過頭,手指方才射箭的地方。

  “主公請看!那邊與此處箭靶相隔三百步。若箭矢以鐵鑄頭,可達四百步之遙。倘若北戍軍裝備這木弓,戚城則無憂也。”

  姬蘭啞然,隨後怔怔的望著他。剛才向這邊行來,少女倒是沒有留心兩處的距離。經他這麽一說,才恍然意識到這木弓的價值。

  “衛詡是想將此物獻出,以解戚城之危。大公子與章司馬坐鎮戚城,兵事自不必擔心。可是戚城政務向來由主公處理。倘若戚城被圍,不知可有打算?”

  “朝歌諸事已必,我會...親赴戚城。”

  戰事一旦開啟,戚城即便能管得住一萬多的駐軍,五萬的百姓又當如何安置?卻是問題。

  “主公萬不可身陷險地。若是戚城有變,詡願代主公前往。”

  “衛詡...”

  姬蘭算無遺策。事態的發展早已成竹在胸。王詡亦是猜到對方會做出冒險的事情。為了避免突發情況,這才戰前請纓。他們皆是驚才絕豔之人,洞悉彼此心中所想,早已有了默契。

  “我呢,思慮不及主公長遠。不過,奇怪之人當做驚奇之事。若論管理下屬,詡在雲夢之時,府衙二十幾人便可運作。較之主公的表臣百司府,嗬嗬...我可是自信滿滿,當仁不讓。去戚城的事,交由衛詡即可。萬一時局有變,主公自可以雲夢、熒澤之力策應戚城。如此,方能確保戚城萬無一失。”

  雖說這都是些虛無縹緲的事情,或許根本不會發生。但是王詡的舉動深深觸動了姬蘭。少女很感動,偏著頭,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許久後,她淡淡的說了句。

  “衛詡!你若不是出公之子,那該多好啊。”

  天色漸漸昏暗起來,兩人沿著原路返回山寨。走入街巷時,烹煮食物散發的香氣混在冰冷的空氣中,聞著便使人口齒生津。不禁去猜想這附近百姓的飯食。姬蘭走的很慢,月光在地上映出二人的身影。少女低垂著腦袋,偶爾輕輕擺動著右手。而後,人影的手臂交疊在一起,她淡淡的露出個笑容。

  第二日,天未亮,姬蘭與諸師瑕便離開了熒澤。王詡沒有送行而是約了墨翟一同去找孫武。

  無論是齊、越伐晉,亦或是中行氏與範氏避禍南下,戚城隻要保持中立似乎都不會成為各方勢力爭奪的目標。邊境有五萬人馬,仍在不停的增兵。晉國的叛軍想要奪取朝歌威脅洛邑,衛侯又豈會坐以待斃?把君位讓出?

  最理想的局麵便是他們一同毀滅,王詡一方坐等大公子黃袍加身即可。既能名正言順的解決問題,又不會背上賣國賊的罵名。

  王詡與墨翟來到了孫武的住處。老人已經起身,正在吃早飯。見到兩人到來,孫武喚來下人加了兩雙碗筷。

  “你們還真會挑時間,今日有口福了。快來嚐嚐老夫這桂花粥如何?”

  兩個小輩看著碗裏的白粥,迷惑的對望了一眼。王詡拿起木勺在碗裏攪了攪。桂花的影子也沒看到。墨翟倒是來者不拒,端起碗便喝下了一大口。隨後,齜牙咧嘴的捂著嘴巴,一臉的痛苦。王詡隱約聞到一絲酒氣,無奈的看向孫武。

  “我靠!你這麽喝粥,是嫌命太長嗎?”

  孫武嗜酒如命。如果不是習武的緣故,恐怕年邁的身體難以支撐。他偏偏又嘴巴刁鑽,喜歡喝高度酒。幾個小輩因此沒少勸他。阿季作為熒澤的首席醫師,更是關心老人的身體。因此,少女時常盯著老頭,不讓他在早上飲酒。不想,這老頭竟然用酒煮粥。

  “你懂什麽?小阿季說了,早食不易辛辣。老夫將這酒伴粥烹煮,散散酒氣。這樣就不會辛辣了。”

  如此的重口味王詡是無福消受。於是,他放下碗筷,直奔主題。

  “孫老!您是軍略行家。我特來討教,若戚城被圍,當如何破解?”

  “守城之要在於糧草輜重、民心士氣。城堅糧足便可與敵消耗,弓矢強勁便可固守。確保水源、控製疫病、儲備民需,做好此三件事,可保守城無憂。而後,從土攻、水攻、火攻三策加以應對。到得敵軍糧秣殆盡,自可退敵...”

  隨後,王詡將戚城的守備力量一一說明。孫武從旁分析,講的十分詳細。墨翟則認真的記錄起來。

  若想攻破戚城除了打開城門直接殺入城中,根本毫無辦法。突破城門,隻有三種方法。一是,在城中事先安排內應,煽動百姓,待到混亂時打開城門。二是,挖掘暗道,夜晚潛入城中將守門士卒殺掉。三是,以轒輼直接撞開城門。

  說完這些,孫武擦了擦嘴。他直起身,拍了拍王詡的肩膀。

  “當然!還有一種方法,是你小子想出來的。”

  緊接著,孫武朝屋內的臥房行去。王詡與墨翟趕忙追了上去。

  “什麽方法?”

  “你莫不是忘了,那雲梯?”

  他造的雲梯不過一丈來高。打個山寨倒是綽綽有餘,可戚城三丈高的城牆。製造出10米的雲梯並且結實耐用,並非件容易的事情。

  孫武拿起床頭的酒葫蘆,瞅著王詡眯起眼睛。

  “別怪老夫沒提醒你。把那雲梯可要藏好嘍。不然,以子所創之物,攻子所守之城。又是一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笑話,成為千古笑柄嘍。嗬嗬...”

  “切!在我來看,即便我有幸淪為笑柄,史官亦不會給我機會。”

  王詡不屑的吐槽著,孫武與墨翟對他說的話,倒是頗感興趣。

  “噢?此話怎講?”

  “虧您老還自稱飽學之士。難道沒看出來嗎?自相矛盾,買櫝還珠等等。說得皆是楚人的蠢笨。其實這樣的蠢事哪兒個國家不曾發生過?無非是你們這幫中原人瞧不起楚人,欺負人家沒文化。所以,才故意編些故事搬弄是非。信不信?這雲梯將來隻會與楚國有關,跟我絕跡沒關係。”

  二人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似乎寓言故事中,楚人總是反麵教材。就好比魯班在春秋時期,名聲雖大,但不是美名。自他投靠楚國後,每每有了新發明,民間就會流傳些關於魯班的故事。比如,魯班發明了會飛的木鳥,他老爹便乘坐木鳥意外死了。魯班發明了輪椅,他老媽又意外死了。

  由此可見,這個年代,中原各國打不過楚國,便隻好逞一逞口舌之快。

  聽過王詡的歪理後,孫武拎著酒葫蘆,笑盈盈向屋外走去。遇到晨練歸來的老仆,仆人反手拿著短劍,劍未入鞘,額前滿是汗水。孫武問道:

  “什麽時辰了?”

  “回主人!巳時初刻。”

  “哎呦!可以喝酒啦。”

  說著,他拔掉木塞,美美的喝了一大口。然後,很是享受的籲了口氣,像是忍了很久一般。王詡接過墨翟記錄的竹簡後,二人分道揚鑣。墨翟去了學館,他則回到家中。一進門,便鑽進了書房,對應著孫武講的守城重點,他將準備的東西全部羅列出來。

  直至深夜,一套完美的守城方案終於是寫完了。兩米長的白布攤在桌案上,字跡未幹,紅色的丹砂異常鮮亮。密密麻麻的小字,冗長的篇幅,加之紅與白的搭配,那張詭異的白布,血淋淋的畫麵感,猶如陳述冤屈的血書。

  按照姬蘭的推測,時局的變化不會存在較大的風險。然而,身為商人的王詡,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讓他不敢放鬆。隻有將事情做的麵麵俱到,把突發情況全部考慮進去。他才敢放心大膽的接下戚城的工作。

  很難想象,做完這份計劃。他將物資的價值評估後,這才發現城中五萬百姓的衣食用度遠遠超過了軍費的開支。也就是說,戚城的軟肋不在於駐軍,而是如何在守城期間穩住民心。六萬軍民一天吃掉多少糧食?用掉多少柴薪?產生多少糞便?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在圍城的時候,就變得複雜起來。

  按照一年的時間計算,儲備糧草、日用品、傷藥、鹽鐵、兵甲等物。每人足額供應,一場戰爭下來的損耗在1800萬錢。這是個天文數字,相當於雲夢與熒澤20年的總收入,更是戚城9年賦稅的總和。將戰爭用數字來表示,更加直觀的反映出這個時代的生產力低下。6萬人一年不幹活,給國家帶來的負擔,就是54萬人白幹一年。

  在那些超級大國麵前,動輒爆發幾十萬人的戰爭。可見強國與弱國之間的實力差距。王詡看完這些數字,內心不由得沉重起來。過去一年在雲夢的成就,令他沾沾自喜。然而,此刻將兩組數據擺在一起,雲夢些許的財富卻顯得微不足道了。

  王詡自嘲的笑笑。一直以來他是高估了自己。還好問題不大,或許一年內他已經離開了衛國。臨行前,幫阿季找到失散的姐姐。徹底跳出春秋的亂世,未來是個什麽樣子,也就無需再憂慮了。睡意全無的他又取出一張白布,借著案台上豆點的火光,開始書寫起關於豫讓的情報。

  遙遠的北方,龐忠親臨前線。在一間昏暗的茅草屋中,微弱的火光將屋內十幾人的身形輪廓隱隱的勾勒出來。屋中說話之人的聲音很小,聆聽的諸人皆是滿臉肅容。

  “中行寅與範吉射已經逃出了重圍。奇怪的是,他們並未返回封邑,而是南下去了洛邑。智瑤正領著三卿的兵馬沿途圍堵。估計不出兩日,雙方便會遭遇。”

  說話的人稟報完後,龐忠點了點頭,另一人繼續匯報起來。

  “小人扮作流民一路行至邯鄲。城中守備空虛,百姓在軍隊的驅逐下正向我軍布防一線湧入。不過,戚城以北卻無流民。齊人亦無動作...”

  那人說到此處,屋內所有的人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龐忠感到一絲不妙,急忙追問道:

  “軍隊?哪兒來的軍隊?有多少人?”

  “回大人!是範氏封邑的駐軍,邯鄲城外,大概有兩萬人左右。”

  眾人的心情猶如過山車一般。看來他們是多慮了。軍隊驅逐百姓的目的,八成是為了死守邯鄲,為撤退爭取時間。

  突圍而出的兩族家主,如今已是走投無路。他們將追兵引去洛邑,其實是心存僥幸。他們在賭,賭天子沒有下詔前,晉侯一方的兵馬是決計不敢進入周王畿的。倘若賭贏了,無功而返的追兵必然會去他們的封邑清算報複。

  放棄全盤,隻固守邯鄲這座堅城,繼續拖延。為撤離人口、轉移財貨爭取時間。如果真能如此,衛國北境便無憂了。

  那人稟報完後,又有一人繼續說道:

  “大人新的身份已經安排好了,是司空府的匠頭。據探子回報,明日大批晉國匠人會途徑此處,我等在此設伏,大人可趁亂混入其中。確保萬無一失。”

  龐忠點了點頭。隨後,挑了兩名屬下與他一同行動。此次,他親臨前線便是為了打入敵人內部,從而獲取有價值的情報,扭轉戰局。

  司空府匠人的身份是龐忠的首選。由於這些匠人會在戰前為大軍準備攻城器械,戰時負責修補劍戟,製造箭矢等物。所以,最容易長期潛伏且不易暴露。

  到得諸人稟報完畢,龐忠開始新的部署。

  “查一下戚城以北的齊國邊境,確認流民沒有進入齊地。這很重要。三日內,必須向我回複。還有...讓晉地的鄉間活躍起來。最好能打探到後續南下的流民。人數、路線、是否有軍隊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