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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宋研竹定睛一看, 那男子不就是琳琅?一身的小兵裝扮,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混到了官兵隊伍裏來的。瞧著比上回見她時黑了不少, 想來吃了不少的苦頭。

  宋研竹嘴裏的“琳琅”兩個字就要衝口而出, 陶墨言忙捂住她的嘴, 將她拉到一旁, 低聲道:“別打擾人家!”

  那一臉“我要看好戲”的神情讓宋研竹默了默, 她趕忙從善如流,將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兩人躲在門後,就見趙戎黑著臉道:“你什麽時候混到我身邊來的!琳……你是個……”

  “姑娘”二字刻意壓低了聲音, 他蹙眉道,“你到底是個姑娘,若是讓旁人知道你這些日子都混在男人堆裏你還要名聲不要!我明日就讓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要回也是跟你一起回!”琳琅道。

  “胡鬧!讓人知道你還要嫁人不要!”趙戎虎著臉。

  琳琅梗著脖子回道:“我不要嫁人, 我就要嫁你!”

  “胡說八道!照你這麽說, 我還不是人了!”趙戎氣得臉都紅了,琳琅顯然也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待要回時, 忽而噗嗤一聲笑道:“那我嫁人, 就嫁你!”

  一句話成功讓趙戎吃癟, 他當下便語窒, 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便是宋研竹也是忍俊不禁,扶著陶墨言的肩膀直哆嗦, 道:“趙六哥這是遇見克星了!”

  “誰克誰還真是說不準!”陶墨言笑道。

  趙戎憋了半晌,結結巴巴道:“我說了我不能娶你。你怎麽就不明白。你是個姑娘家, 整日說要嫁人, 你羞不羞?”

  “我羞。所以我不想再說了。趙戎,你必須娶我!昨日我和你都睡在一塊了!”琳琅揚聲道。

  宋研竹和陶墨言麵麵相覷,陶墨言忍不住戲謔道:“看不出趙戎還有這本事!”

  那一廂趙戎也是三兩下衝到琳琅的身邊,拿手捂住她的嘴,低聲警告道:“你胡說什麽!昨兒我誠然喝醉了,咱們確實也躺在一塊,可是記得很清楚,我什麽都沒幹。更何況,咱們醒來時,身上的衣裳都好好的!琳琅,你不能再胡鬧了!往後你不許再往我的房間竄,更不許爬上我的床,你聽見沒有!”

  “是,我是往你的房間竄,是我自己爬上你的床!趙戎,男女授受不清,不論如何,你都得對我負責,是不是?”琳琅的臉紅了又紅,佯裝鎮定道:“回了京我就對我娘說,你睡了我!無論如何我都要嫁給你!”

  “胡鬧!”趙戎簡直要瘋了,用力撓撓頭道:“琳琅,我要怎麽說你才會明白,我不喜歡你,我不會娶你的!”

  “那你要娶誰!?”琳琅的眼眶都紅了,眼淚啪嗒落下來:“你要娶的那個人……”

  “住嘴!”趙戎忽而揚聲吼道,琳琅震在原地,像是過了許久,她才低聲問道:“你當真一點都不喜歡我麽?趙戎……好,好……”

  她喃喃說著,揚起鞭子道:“你從前說過,隻要我能用手中的鞭子答應你,你就娶我!趙戎,你同我打一架,輸了我就走!若我贏了……”

  一鞭子抽出來,還未動手,趙戎忽而拉住她的鞭子,隻稍稍一扯便將鞭子奪了過來,琳琅打了個趔趄重重跌在地上,趙戎也是愣了一愣,伸出手要將她拉起來,她低著頭,看不出表情,輕聲道:“原來你連比都不想與我比,你一點機會都不想給我是不是?好好……趙戎,我……往後我都不再糾纏你!”

  說著話,人便衝了出去。

  趙戎怔怔站著,臉上的不忍未退,想追卻又不動。

  宋研竹歎了口氣,正要上前,身邊的陶墨言已經衝了出去,照著趙戎的後腦勺便呼了一巴掌道:“快追啊,再不追,人都跑沒了!”

  “不追!”趙戎犯了倔脾氣,索性蹲下來,道:“就是個母老虎,到哪兒旁人都怕她,誰敢動她?誰愛追誰追,我不去!”

  一撇頭,見宋研竹就站在廊簷下,他越發覺得沒趣,低下頭喃喃道:“凶巴巴的,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爬床這種事她都敢幹,還有什麽是她不敢幹的!”

  宋研竹上前兩步,歎了口氣柔聲勸道:“六哥,她瞧著雖是厲害些,可說到底還是個姑娘,跟著你跋山涉水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曉得吃了多少苦,這萬一要是走丟了,咱們上哪兒找她去?更何況這裏是末州,兩國交界,多得是來曆不明的人,山賊土匪便遍地跑不說,還有大周的蠻子,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她要是遇見了,哪兒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這武器還在你手上呢……”

  宋研竹話未說完,就見趙戎竄起來衝了出去,一會兒便不見了影子。

  到了黃昏的時候,趙戎和琳琅才別別扭扭地回來了。趙戎領著人進門時,陶墨言正陪著宋研竹在院子裏散步,他揮了揮手招宋研竹過去,低聲道:“二妹妹,我想求你件事兒……”眼睛撇著琳琅,琳琅雙眼紅腫,抬頭看了一眼宋研竹不說話。

  宋研竹心領神會,笑道:“我這院子大,還有個西廂房空著,方才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縣主要是不嫌棄,晚上就住我這。”

  “多謝!”琳琅言簡意賅地答應了,人便往西廂房走。

  陶墨言默不作聲地看著趙戎笑,趙戎難得臉一紅,罵道:“憋屈!”

  到底不放心,跟在琳琅身後想看看,誰知道她“砰”一聲把門關上了,趙戎碰了一鼻子灰,想罵髒話又不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回到陶墨言身邊,道:“咱們這幾日許就要走。方才收到周子安的飛鴿傳書,九王在京裏蠢蠢欲動,殿下讓咱們早些回去。”

  見陶墨言默不做聲,趙戎又道:“原先抓到的那幾個人都答應了要指正九王,加上周明,他的罪是逃不得了。咱們早些回去也好早做打算,以免夜長夢多。”

  宋研竹道:“我的身子無大礙!離京兩個月,我甚是想念爹娘兄長,咱們趕緊回去也好讓他們安心。”

  “也好。”陶墨言目光灼灼,“傳令下去,後日咱們拔營回京。”

  *** ***

  馬車裏熏著末州大夫特意調製的安胎香,嫋嫋的輕煙在馬車裏氤氳開來,淡淡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馬車行駛在平坦的路上,微微的晃動讓宋研竹昏昏欲睡。她微微打了個哈欠,一抬眼,就見對麵的琳琅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有話對我說?”宋研竹笑道。

  自從拔營回京,二人便在一輛馬車裏,已經行了半日,琳琅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大部分時間是望著窗外發呆,偶爾盯著宋研竹看,每每被發現時,又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外。

  如此反複,便是琳琅自己都憋不住了,她掙紮了片刻,搖頭道:“我隻是在想,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能持續多久。”

  “或許幾日,或許幾輩子,說不準。”宋研竹笑道。

  “幾輩子?怎麽可能?”琳琅輕笑道:“人死如燈滅,死了就都忘了。”

  “你為一個人做了多少事,老天爺都替你記著呢。若是真喜歡,老天爺也知道,他老人家總會找個機會,讓他還你這份情。”

  “我不要他還我,我要他喜歡我。”琳琅搖搖頭,從車窗望出去,隻見馬上的趙戎英姿颯爽,一身戎裝說不出去的俊俏,惹人喜歡。可偏偏那人眼裏沒有她。

  “其實我真羨慕你,有陶將軍這樣對你一心一意的人。你不曉得,那一日你被人擄走,有人丟了具屍體假裝是你,陶將軍瞧見時悲痛欲絕,那模樣真讓人動容。你出殯時,他沒哭,我路過他身邊時,就聽見他低低叫了一聲“研兒”,他沒哭,我卻哭了。當時我想,如果這輩子有人能這麽動情地喊我,一次,就一次,我也就夠了。”

  再抬眼,一直望著的那個人卻突然不見了,琳琅心忽而一慌,四處望了望,自嘲地收回視線,道:“我方才在想,你的死而複生是件好事,可也是件壞事。可又想,或許隻要有陶將軍,你就可以無所畏懼。人活一輩子,為自己活著就好,旁人的話,不重要。”

  “你這是安慰我?”宋研竹笑問。

  琳琅聳聳肩道:“我想,你不太需要我安慰……”

  “其實我也害怕。”宋研竹正色道,“在旁人眼裏,我這是詐屍,回京之後必定流言四起,那些流言會有多不堪,我都能想到。可是你說的對,隻要有他在,我什麽都不怕。”

  她和陶墨言從未說起過回京之後怎麽辦,如何對旁人解釋她的死而複生她也還未想好,可是她堅信她能逢凶化吉。

  “你別怕,其實……”琳琅正想告訴宋研竹真相,窗子外扣扣扣三聲響,一雙黑手遞進來三四個清洗過的桃子,聲音還帶著幾分不自然:“吃點水果,剛摘的,新鮮的。”

  琳琅聽出是趙戎的聲音,扭頭道:“我不吃!”

  宋研竹笑笑用帕子包好了收下,柔聲道:“謝謝六哥。”

  “客氣什麽。”趙戎回道,頓了頓,又道:“二妹妹你別擔心回京有人說閑話,墨言都是想好了法子的。誰要敢再胡說八道,我頭一個替你撕爛他的嘴巴!”

  “堂堂大丈夫在馬車外偷聽壁腳,你要不要臉!”琳琅啐了一口,啪一下將馬車窗戶關上。

  許是打到趙戎的手,趙戎哎呦了一聲,低聲罵道:“就沒見過哪個女人如你這樣!”

  “現在你見過了!”琳琅回道,鼓著腮幫子盯著宋研竹手裏的桃子看,說出的話帶著一股酸味,“想得可真是周到,摘來了,還替你洗幹淨!”

  宋研竹失笑地看著帕子上的桃子,往她跟前遞了遞,道:“這可是給你的。六哥知道我不吃桃子,一碰桃毛就全身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