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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退兩難?”宋歡竹譏諷道:“朱管事有包側妃護著, 眼睛怕隻看著天上吧?原來還能容下其他東西!”

  朱管事陪笑道:“奴才的眼裏裝著各位主子, 不止眼裏, 心裏也是!”

  “但願你記得自個兒說過的話。”宋歡竹淡淡道。

  “必定銘記在心!”朱管事陪著笑, 宋歡竹已然揮手讓他離開了, 轉身時, 便見宋研竹若有所思地望著朱管事離去的方向, 她問道:“怎麽了?”

  “沒,”宋研竹問道:“不知府裏姓朱的管事有幾位?”

  “一個。”

  “姐姐似是不大喜歡他?”宋研竹試探道。

  宋歡竹歎了口氣:“在這府裏住著,瞧著風光, 旁人卻不知我如履薄冰。身旁都是別人的耳目,一不留神便會著了旁人的道。”

  想起那日宋研竹問她是不是會後悔,她還信心滿懷道, 不後悔, 既是自己選的路,即便結局潦倒也不怨恨任何人。

  可是這才過了不到半年, 她便覺得人世蹉跎。永遠停止不了的爭鬥, 無休無止的提防, 讓人身心俱疲。若是王爺心中有她, 她也甘之如飴, 可偏偏王爺又是那樣的人。

  反觀宋研竹,滿麵紅光, 一看便知她夫妻和睦,事事順心——從前一直藏在她心裏的白衣少年如今已經成了她的妹夫, 當年她心心念念了許久, 是袁氏告訴她陶家人瞧不上宋家女,可是宋研竹最終卻成了陶家婦,不得不說,命運弄人……若是當年陶墨言也能娶她,也許……

  不能再想了!宋歡竹暗暗告誡自己,強打了精神繼續話題道:“我許久不見家人,瞧見你便便覺得分外親切……原本家醜不可外揚,可是喜兒也是你的妹妹,告訴你也無妨。前些日子爹寫了家書與我,說娘身子不大好,近來動不動便打人罵人,大夫說她是得了失心瘋,爹沒法子,便將她送到了鄉下莊子裏養病。至於喜兒……她整日吵著要見她的劉郎,爹托我替她尋門親事,原是萬事俱備,沒成想,成親當日,她竟然跳下轎子逃跑了……”

  “什麽,喜兒逃婚!”宋研竹驚詫道。

  “她當她逃得出去麽!來來去去還不是回了嶺南尋他的劉郎。隻可惜,那劉煥能是什麽好東西,爹將他綁回嶺南不多時,他便被仇家打斷了雙腿被扔在街上做乞丐,見了喜兒更是渾身打擺子,扒著喜兒的腿不讓她走,把喜兒嚇得夠嗆。家裏的管事尋到她時,她連嫁衣都當了,銀子還被人搶走了,住在破廟裏饑寒交迫,求著管事帶她回家!我也不怕告訴你,她逃婚當日家裏便尋到她蹤跡了,反正臉麵都丟了,我也隨她,總要讓她折騰一次,才會死心。你說,我是不是太狠了?”

  宋研竹沉吟片刻道:“喜兒年紀小容易被人騙,她又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娘娘您給了她一次機會看清對方也看清自己,法子雖狠了點,可是對斷根卻有奇效。”

  “果然還是二妹妹懂我。”宋歡竹臉色漸沉,“若不是她自個兒糟蹋自個兒,她是我的親妹妹,我怎能不對她的婚事上心?可眼下,她的名聲算是壞了,要再尋門逞心如意的心事怕也不容易……還是二妹妹好,二伯父如今做了縣令,聽說賑災有功,很快便能高升了,大哥哥和合哥兒也都有了出息,一家子和樂融融,真是讓人羨慕。”

  “聽說大伯父前些日子也升了布政使參政,那可是個好差事,旁人不知道怎麽羨慕呢!”宋研竹恭維道。

  宋歡竹牽起嘴角勉強笑笑,這才問起正事來,“妹妹今兒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今兒來,一是來探望娘娘,二卻是有事求娘娘。”宋研竹斟酌了片刻,將今日遇見的事情一五一十對宋歡竹說道,宋歡竹在一旁越聽臉色越沉,末了對宋研竹道:“地契與我看看!”

  宋研竹忙遞上去,宋歡竹一看,地契上果然寫著那位朱管事的名字,當下裏她便冷笑一聲,罵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欺負到我家妹妹頭上!”

  她左右踱了兩步,越發覺得此中頗有貓膩:自她嫁進王府她便知道,這位朱管事行事圓滑,表麵上對她畢恭畢敬,私下裏卻是姓包那賤人的人。剛進府時王爺對她寵愛有加,人情冷暖她體會不深,甚至她隱約覺得自己在王爺心中的地位還高包側妃一等,可是自從包側妃有了身孕之後,二人的地位又發生了翻轉……她忽而想到,瞧著柔柔弱弱的包側妃是不是故意指使底下人坑騙她家人,即便不是,卻也是在她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沒有這個道理!”宋歡竹忽而出聲,對宋研竹道:“這事兒你放心,我總要去王爺跟前替你討個說法!”

  “那就有勞娘娘了。”宋研竹福了福身子,宋研竹扶起她道:“自家姐妹,不必這麽客氣。能一塊嫁到京城也是種緣分,往後還得時常走動走動。”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宋研竹這才起身離開,馬車駛出王府時,一陣風吹動馬車的簾子,恰好掀起一個角落,耳垂上金鑲東珠的耳墜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宋研竹伸手拉下簾子,卻不知就在那一刻,九王府前一輛馬車停下,九王朱起鎮踏著下馬石,一眼瞧見宋研竹遠去的馬車,對著陽光,朱起鎮瞧見她玲瓏的耳垂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不知怎麽,隻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心頭像是有什麽東西劃過,勾起一絲異樣。

  府裏的朱管事早早就等在門口,見了朱起鎮迎上來,便聽朱起鎮漫不經心問道:“方才是誰來過府裏?”

  朱管事怔了一怔,回道:“似是宋側妃娘娘的娘家妹子,上門探望娘娘的。”

  “娘家妹子?”朱起鎮低聲重複,朱管事趁著他出神,便將他往包側妃的方向引,他走了兩步,想起來這麽長時間不見宋歡竹,腳尖一轉,便往宋歡竹院子去了。

  走進屋,隻見宋歡竹倚在窗邊,神情落寞,眼角還帶著淚水。朱起鎮原是打定主意要給她一個驚喜,是以不讓下人通報,卻不想看到這個情形,當下便“咳”了一聲,宋歡竹一轉身,見是朱起鎮,一張哀怨臉瞬間轉悲為喜,急急上前行禮,道:“王爺怎麽今兒就回來了!不是說要下個月……”

  “辦完了事就提前回來了!”朱起鎮虛扶了一把,好好端詳她道:“怎麽好端端地哭起來!”

  宋歡竹嬌嬌弱弱地揩了淚,破涕為笑道:“還不是因為想念王爺,王爺一去便是個把月,隻言片語也未留給臣妾……”

  這小小的哀怨讓朱起鎮很是受用,再看她靈動的眼睛,心裏頭越發覺得服帖,低下頭便吻住她。二人溫存了好一會,宋歡竹才伺候他梳洗,一身官府換做常服,又讓下人們送上些吃食,見朱起鎮坐在一旁用餐,宋歡竹這才有了一些尋常夫妻的感覺,親自替他倒上一杯酒,溫聲細氣道:“王爺說愛喝臣妾釀的梅子酒,臣妾便多釀了些,王爺嚐嚐,這回更是清甜甘醇。”

  “嗯!”朱起鎮一飲而盡,抬眼見宋歡竹在一旁踟躕,不由問道:“可是有什麽事要對我說?”

  宋歡竹為難地走到跟前,輕聲道:“是有一些事情,牽扯到咱們府裏的下人和我家妹妹的……”

  “我記得你的妹妹在建州,還未出嫁,怎麽跑到京師來了?”朱起鎮抬眉望著她。

  宋歡竹語窒,忙帶上笑答道:“是我二伯家的堂妹,您也知道的。得了天花的那位……”

  “宋研竹?”朱起鎮幾乎毫不猶豫便想起宋研竹的名字來,他自己也有些訝異,怔了一怔,問道:“不是得了天花麽,沒死?”

  “沒死!”宋歡竹將宋研竹天花治愈後又出嫁,隨夫進京之事簡要說了,朱起鎮饒有興趣道:“所以她不僅死裏逃生,還嫁給了大理寺少卿之子陶墨言?有點意思。”

  “王爺也認得陶墨言麽?”宋歡竹問道。

  “不曾見過,隻是屢次聽旁人說起他的名字。”去蘇州時,朱起鎮便聽周子安說起過此人,”聽說是朱珪的關門弟子,狀元郎趙戎的同門師兄弟,睿智聰明,胸有宏韜大略,若不是因為受傷錯過此次科舉,也能金榜題名。沒想到倒成了我的妹婿!你怎麽從未同我提起過?”

  宋歡竹默默垂下眸子,眼底裏波瀾起伏,輕聲道:“我提起過有個堂妹出嫁了,王爺日理萬機,大約忘了。”

  “你們姐妹二人能在京師團聚也是緣分,往後應當多多走動。”朱起鎮道,這才想起正事來,“她怎麽了?”

  宋歡竹趕忙將事情本末全數說了,見王爺臉色不鬱,她猶豫了片刻,添油加醋道:“聽說朱管事的外甥在外頭囂張蠻狠,今日當著眾人的麵便要打死妹妹。嘴裏還嚷嚷有詞,說他的舅舅很是厲害,他打死了人,自有人能救他出來。妹妹問了好些人,才知道他的舅舅就是咱們府上的朱管事,明知那塊地有蹊蹺還賣給了她,這不是明擺著坑人又是什麽?”

  朱起鎮麵色越來越凝重,宋歡竹頓了頓又道:“往小了說,研竹是我的妹妹,卻栽在咱們府裏下人身上。雖說不過幾百兩的事情,不是什麽大數目,可傳出去到底還是打了臣妾的臉,也是駁了王爺的臉麵。往大了說,當今聖上以“仁義”治國,最恨的也是底下人魚肉百姓。他朱管事不過就是府裏的一個奴才,出去外頭卻這樣把自己當個爺,還敢這麽囂張跋扈,縱容自家外甥侵占遺腹子財產還將主母趕出門外,這是一樁,聽說他借著王爺的名義收了多少賄賂,光是田地便有多少!聽說前些時候,朱管事還納了三兩小妾,連他家兒子都在京師置辦了產業,光是流水席便擺了一條街,這些錢都是哪兒來的?若是有心人將此事捅到聖上跟前,聖上不知會如何想!說您治下不嚴都是輕的,就怕……”

  她及時住了嘴,朱起鎮臉上青筋暴起,麵色漸漸沉了下去,揚聲喚道:“來人,將朱管事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