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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門, 隻見趙思憐滿臉是血躺在地上, 小廝嚇了一跳, 忙對同伴道:“你在這兒看著, 我去稟告老太爺!”

  趙老太爺走不多時, 又回到了柴房之前。那一廂, 趙思憐悠悠轉醒, 虛弱地對趙老太爺道:“祖父,你來,你來我告訴你, 我爹究竟是怎麽死的!”

  趙老太爺一怔,走進兩步,隻見趙思憐嘴一張一合, 卻聽不清她說話, 他隻能附耳貼下去,就在那一瞬間, 方才還滿臉是血的趙思憐忽而彈坐起來, 趙老太爺還沒回過神來, 隻覺得脖子間一涼, 一股刺痛襲來。

  兩個小廝看呆了, 嘴裏念著:“小姐,放開老太爺!”一壁要上前, 趙思憐卻是手邊用力,冷聲道:“你們再上前一步, 我便拿這瓷片割破他的喉嚨!”

  “小姐, 他是你的親祖父!”管家焦急道。都怪他大意,都怪他大意!誰能想到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竟會摔碎了瓷碗,拿瓷片當武器!

  誰又能想到,這樣牲畜無害的一張臉,一言不合竟會拿自己親親祖父當人質!

  “親祖父?”趙思憐一掃平日柔弱的樣子,輕聲歎道:“他若真是我的親祖父,怎麽舍得讓我去死!我連自己的爹都敢殺,更何況他!”

  說話間手指輕輕用力,有嫣紅微熱的血順著瓦片落在她的手上,她在這小黑屋子熬了幾日,眼睛都紅了,而今見了血,竟覺熱血沸騰,“我不過是想讓你放過我!你為什麽總要這麽為難我!”

  有丫鬟路過,見此場麵不由驚呼一聲,“殺人啦!殺人啦!誰來救救老太爺啊!”

  “給我閉嘴!再敢亂喊,我這會就殺了他!”趙思憐臉色一沉,管家忙將人拉住,沉聲道:“小姐,你想要什麽你隻管說,隻要放了老爺,什麽都好商量!”

  “我要離開建州!”趙思憐輕聲道:“給我備好馬車,備好吃食!隻要出了建州,我自然會放了他!”

  “好!我就著人去辦”管家忙道,一壁安撫著趙思憐,一壁差使人去辦事。

  “畜生,你這畜生!”趙老太爺受她鉗製,奈何年邁體弱,又有利刃擱在脖子上 ,當下隻覺心痛難當,“你爹怎麽生下你這孽畜!”

  “我是畜生,我爹是什麽?你又是什麽?”趙思憐輕輕一笑,附在他耳畔道:“我原本也沒想殺了他,可是他不死,我永遠沒辦法過得好。殺了他,我一點都不後悔,我不過是替天行道罷了,被他害死的那些人,都會感激我!”

  “他是你爹!他做錯了事,老太爺自會收了他,你弑父,你便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趙老太爺回道。

  “老天爺那麽忙,哪有時間搭理他,我幫了老天爺這麽大一個忙,老天爺也會感激我的!”趙思憐輕聲一笑。

  “你……”她舌燦蓮花,一向能言善辯的趙老太爺竟被她的歪理噎住了。

  趙思憐鉗製著他往後退,直到靠在牆邊才覺得心安。幾天沒有進食,她隻覺頭昏腦脹,若不是強烈的求生意識支撐著她,她早就累垮了。

  忽而一晃神,就聽外頭丫鬟發出哭天搶地的聲音:“不好啦,不好啦!”

  她神色倏然一凜,便見方才還退出去的小廝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對趙老太爺道:“老太爺,不好了,府裏來了好多官兵,說是要來抓小姐的!”

  “你……你報官?”趙思憐沉聲問道。

  小廝忙道:“不是老爺報官的,不是!”眼見著趙思憐拿著瓷片的手要用力,他忙道:“是吳姨娘!”

  “哪個吳姨娘?”趙老太爺問道。

  “是三老爺的姨太太!”小廝答道,“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一大早便出現在東大街上,一路上哭訴著,說……”

  “說什麽!”趙思憐蹙眉問道。

  小廝忙答:“她說,是小姐害死了三老爺,不止如此,還害死了三夫人!她在東大街上哭訴了一路,眼下滿大街的人都知道了……一路哭到了府衙,滿大街的人都跟著,看著她擊鼓鳴遠,告得就是您,您……弑父弑母!”

  “你連你娘都不放過!”趙老太爺心下驚駭,渾然忘了自己還是個人質。

  “賤-人,胡說八道!”趙思憐被鬧得心煩意亂,隻聽外頭有人揚聲起來,“趙思憐呢!趙思憐呢!”

  齊刷刷黑色皂靴出現在門口,一聲又一聲“趙思憐”回響在她耳畔。

  “憐兒,小心!”不知是誰在她頂上輕聲叫了一聲,她下意識一抬頭,忽而眼前一黑,便有人持劍在她臉上化了一刀。瓷片應聲落地,她捂著臉蹲在地上,周圍早有小廝等這麽,一擁而上。

  “我的臉!”趙思憐痛呼一聲,在指縫中看到趙戎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神色複雜。

  穿著鴉青色官府的官差湧進來,鋥亮的十幾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隱約看到趙老太爺身子動了一動,趙九卿按著他說:“祖父,她不過是個早被除名的外人,隨她去吧!”

  ******

  “看,那個就是殺死自己爹娘的趙家小姐,嘖嘖,瞧著白白嫩嫩的,沒想到這麽狼心狗肺!”

  “簡直十惡不赦!殺死自己爹,十八層地獄都不收她!”

  “豈止,為了自個兒,殺了十好幾個呢!丫鬟姨娘都不放過!”

  “畜生不如!”

  “……”

  趙思憐甫一出門,便有許許多多人圍在趙府門外,似乎不過半天時間,全城百姓都知道有這麽一個蛇蠍女子,此刻全數聚集在這裏。

  臉上一陣陣刺痛,她知道自己的臉怕是毀了,隻能微微低著頭,兩旁邊又有人低聲道:“傷著臉了,活該!呸!”

  “打她!打她!”

  不知是誰在人群裏率先丟出第一枚雞蛋,不多時,便有四麵八方的雞蛋飛撲到她的身上。路被圍得水泄不通,押解她的衙役索性讓到一旁,將她擱置在人群裏,不讓人靠近,卻也不阻止百姓圍攻。

  她的身上漸漸粘稠起來,夏日的太陽一曬,雞蛋風幹之後貼在身上臉上,像是要撕扯人的麵皮,她努力低著頭,迎接四麵八方而來的爛青菜、爛土豆。

  有衙役在一旁漫不經心說道:“差不多得了,好歹是個姑娘呢。”

  聲音極小,卻有人笑道:“姑娘,你見過哪個正常的姑娘會殺了自己親爹娘的!能下手的,都不是人!”

  她正要抬眼去看那人,忽而臉上一陣東西撲下來,將她淋了個透身涼,繼而便是鋪天蓋地的臭味。

  “臭東西!讓你嚐嚐我兒子的屎尿!”哪個大娘直接將家裏的恭桶拎出來,全數潑在她的身上,她終於忍不住,抬頭惡狠狠地看著來人,那眼神狠厲,便是那大娘都後退了兩步,隨即挺直了腰,罵道:“瞪什麽瞪!再瞪讓官老爺浸你豬籠!”

  人群裏一陣爆笑,有人扶著大娘的肩膀,道:“張大嬸,她是殺人犯,不是通奸,浸不了豬籠!”

  “一臉狐媚像,命裏就帶衰,誰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查她,查她!”大娘昂聲道。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再攔著路,可要告你們阻攔官差辦事了!”在一旁靜默了許久的官差終於動起來,湊到趙思憐身邊不肯上前,拿刀背推了推她,“趕緊走吧,你還想死在這兒不成!”

  人群漸漸分開,趙思憐被動地被人推著走,走了沒兩步,卻是定在原地——就在不遠處,陶墨言神色淡淡地望著她,像是望著一個陌生人,又像是透過她,看向了遠方。

  眼裏沒有憐憫,沒有難過,輕抿著唇,臉上一道傷痕損了他的儒雅,卻平添了幾分英氣。

  最狼狽的一刻,還是被他看見了。

  趙思憐靜靜地站著,心裏頭忽而升起哀傷:若是當初不對他有諸多執念,如果繼續扮演她的柔弱,在宋府安安靜靜地過下去,或許會有機會,贏得他?

  被百姓圍攻隻當是場噩夢,可是這噩夢被他親眼所見,她卻頓生了無地自容的自卑。

  “走啊!”有人在身後嗬斥,她低下頭,再不想抬起來。

  “少爺,咱們走吧。”陶壺低聲道。陶墨言“嗯”了一聲,正要抬步走,忽而心頭一動,頭一抬,隻見不遠處的酒樓,二樓圍欄處倚靠著兩個俏生生的姑娘。像是心靈感應一般,就他抬頭的同時,其中一個人也將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腳下忽而像生了根一般,心裏明明喊著,“走吧,走吧”,可是他卻挪不動半分,像是幹涸了許久,每日隻能憑畫想象她的一顰一笑,她卻忽而出現在自己的跟前。看一眼少一眼,怎麽看都不夠。

  瘦了。

  他在心裏默默下來個定論。

  明明有一手好廚藝,怎麽就把自己喂得這麽瘦!家裏不是開食坊麽,為什麽能把自己養瘦了!

  忽而又有些惱怒。

  “少爺……”陶壺正想問問他要不要過去坐坐,打聲招呼,他卻兀自收回視線,“走吧。”

  宋研竹定定地望著,直到他一瘸一拐地走遠,宋玉竹下意識“咦”了一聲,驚詫道:“那不是陶家大少爺麽!他的腿……真的瘸了啊?”

  宋玉竹輕聲道:“二姐姐自從回府後整日關在屋子裏,怕是沒聽見外頭的風言風語吧?”

  宋研竹抬眉,宋玉竹支支吾吾道:“那些話可不大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