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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的心忽而漏了一拍, 那個人就這麽從背後捂著她的嘴, 像是從背後擁抱著她……可問題是, 此時後麵的這個人剛剛從浴桶中走出來, 她連低頭和看他的勇氣都沒有——如果他還光著呢?看了豈不是要長針眼!

  外頭的步子漸漸停了下來, 陶碧兒有些惱怒道:“讓你帶個客人都帶不好, 你把客人藏哪兒去了!”

  “您說讓我領她到這兒來, 我就帶她在這兒了呀……”門童委屈道。

  “聽說是個路癡,別是又在院子裏走丟了!”陶碧兒眼睛在行止堂逡巡了一圈,不由嘀咕道:“別是走錯地方……進了這兒吧?”

  宋研竹大為窘迫, 臉刷一下紅下來,整個身子更是繃直了。

  “啪嗒,啪嗒……”

  似乎身後的人身上落下的水珠, 滴落在地板上, 發出規律的聲音,清脆地同她的心跳一同跳動。陶碧兒的身影近了, 又近了, 手扶在了門上, 宋研竹的的心也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別出聲, 這會她要是推門進來, 我的清白可就毀了!”身後的人鬆開她的手,忽而戲謔道。

  “你……”宋研竹不由地翻了個白眼, 隻聽身後的人輕笑出聲——這種情況下他還笑得出來,他竟還笑得出來, 真是……

  “快想想辦法吧!”宋研竹急得後背都在冒冷汗, 低聲哀求道。就聽外頭門童的聲音揚起來:“小姐,大少爺在沐浴呢,吩咐了誰也不許打擾!”

  “我曉得了!”陶碧兒嘴皮子哆嗦了兩下,又移開視線,“這麽大一個活人,總不會就這麽沒了吧?你還不去給我找!”

  “是……”

  外頭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門前的人影虛晃著,最後都離開了。宋研竹一口氣吊在嗓子眼,總算是落了地。長呼了口氣,一低頭,恰好看到那人光著的腳,她忙移開視線,咬著下唇懊惱道:“陶墨言,你……你快把衣服穿起來!”

  “誰告訴你我沒穿衣服?”身後的人輕聲笑著,宋研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還被他圈在懷裏,趕忙往前走一步脫出他的桎梏,回頭一看,陶墨言大約是在混亂中隨手抓起架子上的白色長袍,因為時間緊,一旁的係帶也是隨意一係,隱約露出壯實的胸膛,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原本身上的就濕透了,此刻濕身著衣,白色的長袍被水一泡,服帖在身上,宋研竹順著視線往下望,停留在他的腰間,想起方才他站在浴桶中的情形,臉刷一下紅到了耳後根。

  陶墨言原以為自己穿好了衣裳,順著宋研竹的視線往下望,這才後知後覺地看到自己的衣裳淩亂,曲線隱約可見,不由懊惱地在心裏念了句髒話,掙紮了片刻,輕聲道:“你等我片刻!”

  麵上佯裝鎮靜,腳下卻是飛一般走向裏間。

  “誒……”宋研竹正想喚住他,一時又覺得沒臉,皺皺眉頭越發覺得這事有些詭異地讓人羞愧——或許是熟門熟路所以她竟然管不住自己的雙腿。

  唔……宋研竹一時隻想捂住自己的眼,哦,不,臉。

  瞧瞧外頭已然沒了動靜,宋研竹趕忙開了門,偷偷地溜了出去。好在行止堂後麵便是點春堂和望江亭,宋研竹快走了兩步,直奔望江亭方向走去,走了片刻,才又看到一個丫鬟模樣的人,趕忙假裝迷路的樣子,上前求助。

  那丫鬟見了她,也是鬆了一口氣道:“我家小姐就是怕您迷路,特意讓我來尋您的!”

  宋研竹嘿嘿一笑,跟著丫鬟一路又走回行止堂附近,陶碧兒早就等在那兒了,聽丫鬟一說,鬆了一口氣道:“早些時候便聽九姐姐說起過,研兒姐姐是個路癡,走哪兒都得注意些,否則一溜煙兒便走丟了,還真是啊!”

  “不認路,不認路……”宋研竹有些心虛地附和著,陶碧兒訝異地望著她,糾結了半晌道:“咱們這點倒還挺像……不過我不是不認路,我是不認人。我臉盲,總記不得旁人叫什麽!”

  宋研竹噗嗤一笑,沒想到陶碧兒倒是老實,竟連老底兒都揭發給她。前一世她剛嫁入陶家時,陶家便有人對她抱怨,說陶碧兒目中無人,後來還是陶墨言對她解釋,說陶碧兒有不認人的毛病,一個陌生人她不見個十幾二十回,再好生說幾句話,她基本上是記不住的,以至於陌生人都以為她眼高於頂——其實她自個兒都急死了,就見旁人對她笑,她卻笑不起對方是誰,多磕磣!

  互相知道對方的弱點,似乎關係一下子變拉近了。陶碧兒帶著宋研竹逛園子,指著那些個亭台樓閣一一介紹,隻走到望江亭,居高臨下地望著,一陣風吹過來,將夏日的燥熱一掃而盡。

  望江亭裏放著一隻竹笛,看著是新製出的。陶碧兒望了一眼,放在嘴邊輕聲吹著,半晌也吹不成曲調,她訕訕地放在一旁,對宋研竹道:“我那哥哥近來忽而愛上製笛吹笛了,每日裏總要吹上大幾個時辰,餘下的時間全都埋在自個兒的房間裏,見天兒的做笛子……你說,這涼冰冰的東西,他怎麽就這麽喜歡?”

  宋研竹笑道:“聽說陶大少爺通曉音律,每樣樂器都得使得有模有樣,我很是佩服!”

  “可不是!”陶碧兒搖搖頭,忿忿道,“都是爹生娘養的,兄長這麽了得,倒顯得我特別愚笨……讓人好生自卑!”

  她歪著頭,看起來頗為懊惱。宋研竹瞧她那樣子,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陶碧兒倒是不在意,挽過她的手認真道:“姐姐,幸好你今日肯來。那日我在護國寺中那樣莽撞,險些助紂為虐,毀了姐姐的聲譽,等回府後,娘好生教訓了一頓,連兄長都不給我好臉色看……我自個兒想想也覺得羞愧。你可千萬別怪我!””

  “不知者不怪,”宋研竹道,“好在也沒出什麽大事,我不好好地坐在這兒麽?”

  陶碧兒有些羞愧道:“娘和哥哥從前總說我是個急性子,我還不以為然,後來想起來很是後悔。憐兒姐姐她……哎,不說她也罷!”

  “姐姐大人有大量,不生我的氣就好!”陶碧兒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隻見宋研竹微微低著頭,是謙遜賢淑的樣子,雖然長得比她好看一些,卻也沒有什麽驚人之處。

  陶碧兒是個知錯能改的人,在發現自己錯了之後,特意尋了趙九卿一趟,同她好好聊了一番宋研竹,見趙九卿很是推崇宋研竹,原就起了結交之心。同她娘陶夫人一說,陶夫人竟很是讚成。陶碧兒心裏頭疑惑:她娘一向不大對人上心,卻能對宋研竹交口稱讚,這也就罷了……那日她私下同她那不苟言笑的兄長陶墨言談起宋研竹,陶墨言竟有一絲晃神,而後,露出會心的笑容。

  一向討厭女子的陶墨言竟然因為一個女子露出那樣風騷的笑容!陶碧兒徹底震驚了。

  宋研竹隻覺得陶碧兒的眼睛膠著在她的臉上,她不由疑惑問:“怎麽了?”

  陶碧兒忙搖頭,忽而生起捉弄的心,無比認真地問道:“研兒姐姐,我家兄長說他傾慕你許久,你怎麽看?”

  宋研竹的腦子裏轟地一聲,整個臉漲得通紅,下意識問道:“啊?”

  身後傳來一聲腳步聲,陶碧兒忽而捂著腦袋“哎”了一聲,兩人齊齊轉身,就見陶墨言不知打哪兒來,無聲無息地站在兩人身後,陶碧兒撇撇嘴,陶墨言收回扣起的手掌,輕斥陶碧兒道:“不許捉弄客人!”

  “哪兒有……哦!”分明就是有貓膩。陶碧兒摸摸腦袋,翻了個白眼,想起那日護國寺中陶墨言望著宋研竹時眼裏露出的流光溢彩,嘖嘖舌退到一旁。

  宋研竹低著頭,想起方才在行止堂中情形,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又覺得這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狠狠心,帶上笑,假裝自然地行了禮,喚了聲“陶大少爺好”。

  陶墨言似笑非笑地望著宋研竹,微微點頭。陶碧兒眼睛落在他的頭發上,心中更是腹誹:還說他胡說,頭發都沒幹呢就急著奔出來……他平日裏最是注重裝束,如這般頭發濕漉漉地奔出來,已然算是失態了,這在從前,可從來沒有過……

  有!貓!膩!

  這三個字在陶碧兒心中一次又一次呼嘯而過,她再看宋研竹,分明方才還有些慌張,此刻卻是麵色如常,落落大方!

  “宋二小姐近來可好?”一個是正人君子溫文爾雅。

  “甚好甚好,勞宋大少爺掛心。”一個是窈窕淑女恭謙良順。

  真是一個樣子做得比一個好!

  陶碧兒眼睛在兩人之間逡巡,兩人真是渾然天成的一對,這麽一對比,她自個兒反倒成了擺設!

  嘖嘖嘖,怨不得她說想對宋研竹道歉時,陶墨言爽快地便提出到清泉山莊來當麵鑼對麵鼓說清楚,當時她還很是感激陶墨言的大方——這清泉山莊的一草一木都是陶墨言布置的,雖然陶知府並未明說,可清泉山莊儼然成了陶墨言的別院,即便是陶知府想要用這別院還得征得陶墨言的同意呢!

  如今一想,陶墨言竟是早有預謀!

  連自己的親妹子都算計……陶碧兒不由翻了個白眼:算你狠!

  “兄長,我肚子有些疼……”陶碧兒彎著腰,忽而抱著肚子叫道。

  “怎麽了?”陶墨言有些緊張,宋研竹也趕忙上前扶她,她連忙擺擺手,道:“不礙事,我去屋裏躺躺就好!哥哥替我照顧一下研兒姐姐,我去去就好!”

  一壁說著一壁招來左右丫鬟,急速往亭子外走去,路上遇見換衣裳歸來的平寶兒,她一把拉住她道:“你這衣裳不好看,再換一件!”

  一陣涼風吹過,宋研竹有些坐立不安地望著眼前的陶墨言,“既然碧兒身子不適,我先走一步……”

  跨步向前,竟是被自己的裙倨絆了一下,她打了個趔趄,直挺挺便要往前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