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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嘴裏泛起一絲苦笑, 若說這三個法寶, 她真是自愧弗如。想起上一世自己在陶墨言跟前的模樣, 卑微、怯懦、小心翼翼, 最後得知真相時, 卻是心理防線崩潰了之後的歇斯底裏, 那是頭一次, 她在陶墨言跟前露出了猙獰地模樣,她摔碎了他一屋子的東西,狠狠道, 陶墨言,你這個偽君子。

  如今想起來,當時真不該罵他的……當時就該拿那些被她砸碎的東西, 狠狠砸在這對奸夫□□的臉上。

  宋研竹搖搖頭, 借著石頭的蔭蔽,悄悄離開。

  一路上快步疾行, 直到人漸漸變多, 她才鬆了口氣, 放緩了腳步, 才發現自己當真迷路了。護國寺香火鼎盛, 整個寺院極大,人一多更是辨不清東南西北, 偏生方才初夏被她打發去捐香油錢,她站在遊廊下, 腦子有些發懵。一抬頭, 滿目的紫藤花,彎曲蔓延著,層層疊疊,香氣熏人,垂下的瘦長莢果迎風搖曳,讓人瞧著心曠神怡。

  風吹動紫藤花,她正仰著頭,也不知是什麽落到她的眼睛裏,她忙拿帕子擦眼。忽而一群孩子從她跟前跑過,險些將她撞到在地。她打了個趔趄,手頭的簽文都抓不穩,掉在地上。心裏頭嗚呼哀哉了一聲,隻怕要摔個狗啃泥時,後頭來個人,堪堪將她扶住。

  她忙低聲道了謝,退了兩步,趕忙彎腰下去撿簽文。一彎身,不由又“咦”了一聲,隻見自己的簽文一旁又落了隻簽文,隻怕是扶她的人掉落的。她趕忙撿起那簽文笑臉迎人,對後頭道:“可巧了,咱倆的簽文是一樣的!”

  一抬頭,笑容卻僵滯在臉上,她不明白,方才還同趙思憐你儂我儂的陶墨言,此刻怎麽卻在她這兒。她的視線不由地下移,正好落在他的胸前,那一灘水漬還未幹,在他的胸前看著便有些刺眼。

  陶墨言的額頭上還帶著薄薄的一層汗,在陽光底下帶著光,嘴裏還喘著粗氣,顯然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瞧見了宋研竹,他的臉色不由自主地和悅了許多,嘴裏帶了絲責備道:“你跑什麽?”

  “……”啥叫我跑什麽!宋研竹正想回他,陶墨言定定的望著她,道,“你溜走的時候,我瞧見你了!”

  抓奸不成,反而被抓到了偷聽壁腳?宋研竹縱容臉皮比從前厚上許多,此刻老臉也不由地一紅,陶墨言卻是蹙著眉頭,有些不爽快地看看自己胸前的一灘淚漬,伸出手對宋研竹道:“借帕子一用!”

  “什麽?”宋研竹一愣,陶墨言隨手從她手裏接過帕子,頗有不悅地用力擦拭著胸前那一灘水漬,努力了半晌,那水漬依然在,不見半分消減,他十分嫌棄地蹙著眉頭看看,放棄了。

  宋研竹正要拿回那帕子,他卻疊好了握在手裏,悶聲道:“弄髒了,回頭洗幹淨再還你。”

  “我可沒答應!”宋研竹趕忙道,陶墨言斜睨了她一眼,慢聲道:“放心,不至於騙你一張帕子……若真弄沒了,我還你一遝——真絲的!”

  “一屋子也不成,那是我的!”宋研竹抗議著,陶墨言轉個身將帕子放在自己的胸前。宋研竹傻了眼:這不是明搶又是什麽!

  “陶墨言你……”宋研竹忍住要朝他揮拳頭的衝動,遠遠的陶壺跑過來,站定了,喘著粗氣道:“少爺,已經將趙小姐安置好了!”

  宋研竹忍不住好奇得望了陶壺一眼,就見陶墨言淡笑地看著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似得問陶壺:“人醒了麽!”

  陶壺弓著腰,一五一十道:“少爺說了,男女授受不親,是以小的不敢動趙小姐,隻將她安置在樹下,您走後不多時,趙小姐的貼身丫鬟幼圓便尋來了,小的便來尋少爺。”

  陶壺說得事無巨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忍不住腹誹:那位嬌滴滴的趙小姐在少爺走後不久便醒來了,麵容蒼白,滿臉失望,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勸都勸不好。若不是幼圓及時趕到,他自個兒都快哭出來了!

  陶墨言“嗯”了一聲,道了句“你辛苦了”,陶壺自覺站到一旁。陶墨言好整以暇地望著宋研竹,眼睛似乎在說:瞧,我可沒碰她。可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說,隻恨自己笨嘴拙舌——不說怕她誤會,若要解釋,同趙思憐的相遇卻委實有些匪夷所思,不知從何說起,更怕落了刻意。陶墨言腦子裏百轉千折思量了半日,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瞧著宋研竹蹙眉站著,他既忐忑,更隱約有些高興。

  宋研竹歪著頭,心裏頭也在打鼓:所以方才趙思憐那番投懷送抱,壓根沒打動陶墨言,陶墨言反而追著她跑出來了?

  美人在懷竟不動心,他到底還是不是男人了!

  兩個人,一個兀自猜測,一個悶聲不說,像是兩尊佛像一樣站著,倒是陶壺瞧不過眼,輕聲提醒道:“少爺,您要換的衣裳就在馬車上,我方才已經讓人送去了住持方丈的禪房裏——夫人已經同方丈論了許久的經,這會怕也該結束了!”

  一壁又上前對宋研竹笑道:“宋二小姐您是不曉得,我家少爺打小便有這毛病,好幹淨。衣裳有一些髒便全身不自在也就罷了,更怕姑娘碰他——一根手指頭都不行,碰他他就全身僵硬!也就是遇見您了,他才隨意些,換做旁人……莫說是眼淚滴在衣裳上,就是摸到他衣角,他都得把衣裳換幹淨咯!從前有個姑娘不知深淺,硬塞了一條帕子給我家少爺,你猜怎麽著,裏裏外外的衣裳都給換了!”

  “你的話真是越來越多了!”陶墨言似笑非笑地望了陶壺一眼,陶壺立馬苦著臉對宋研竹道,“二小姐,陶壺我苦啊!好端端一小廝,成日裏還得跟丫鬟一樣忙前忙後,還不招主子待見!”

  陶壺一壁說著一壁飛快地閃開,陶墨言嘴角飛揚著笑意,落在宋研竹的眼裏,是春風和煦、輕鬆愉悅。

  宋研竹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愉悅心情是來自何處,隻覺得這一刻的他分外高興。

  “我得走了,我娘在等我。”陶墨言低聲道,抬腳要走,擦肩而過時,頓了腳步,輕聲道:“我在金陵時曾借住在她府上幾日,可我向來恪守操行,從未逾禮——我隻當她是我妹妹,至於其他,從未想過。”

  宋研竹不明就裏,半晌才明白他說的是趙思憐,心卻停了一下:若是換做從前,他從不屑於也不願意開口解釋,可眼下,他卻冒出了這麽一句……妹妹,是親妹妹還是情妹妹呢?上一世的他未必不是抱著當她是妹妹的想法,可是最後卻睡到了一張床上去。

  男人啊,瞬息萬變的叫人害怕——可是現在的她,卻不懂現在的他。有許多她理所當然的事情,最後卻脫離了她的想象。莫非當真是自己錯了?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宋研竹低下頭,隻覺頭頂上一道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末了,陶墨言深深呼了口氣,伸出手摸摸她的頭,低聲道:“那簽是我求的,你的簽既同我一樣,便替我也詳了吧。”

  足間一轉,漸漸遠去了。

  宋研竹兀自望著他的背影發呆,身後卻冒出個聲音,含著隱隱的怒氣質問道:“姐姐在這佛門清淨地私會男子,就不怕佛祖怪罪麽?”

  一轉身,就見趙思憐恨恨地望著自己,怒目圓睜,眼裏還帶著淚光。

  趙思憐實在是氣不過!打小她從趙戎哪裏就得知陶墨言有個毛病,尋常女子近不得他的身,所以他的身邊從未有婢女,陶墨言更從不用女子用過的物件,她挨著他的身子時,她還有些竊喜他沒立馬推開她,原以為陶墨言對她能生一絲憐惜的心,可就在她倒下之後,陶墨言卻將她當做燙手的山芋一般,直接將她往小廝懷裏送,自個兒卻忙不迭地跑開了。

  她一路尋來,就見到陶墨言和宋研竹二人眉來眼去!多年後重逢,她費盡心思找到了他,卻見他同另外一個女子眉來眼去!

  她的眼淚迷惑不了他,他卻跑來同宋研竹表忠心!

  為什麽又是宋研竹,這個不起眼,惹人厭的宋研竹!

  趙思憐心裏不由生起一絲怨毒。

  “怪罪我?”宋研竹有些啞然失笑,“賊喊抓賊也不是這麽個抓法!我不過來上香求個平安罷了,怎麽就變成了私會外男?倒是妹妹你,迷個路還能迷到後山去,當真不容易。”

  她果然是看見了!陶墨言果然是追著她出來的!趙思憐渾身一陣,咬著下唇道:“這護國寺這般大,許姐姐上香,就不許妹妹為母親點盞長明燈麽!妹妹也是關心姐姐,怕讓人瞧見了。壞了姐姐名聲,妹妹一番好意,姐姐何苦冷嘲熱諷?”

  得,白的黑的都是她說的!同她理論簡直是浪費時間。宋研竹翻了個白眼就要離開,趙思憐緊追了兩步攔在她的跟前道:“姐姐這是上哪兒去!還要再去見陶大哥麽?”

  宋研竹不由惱怒,“我上哪兒去又同你何幹?”

  她的聲音略抬了抬,趙思憐聞言,眼睛忽閃忽閃動了下,眼眶裏立時蓄滿了淚水,對宋研竹道:“姐姐為何對我這般疾言厲色?從前姐姐同我在一塊時,總說拿我當親妹妹疼愛。這些年我們雖不曾見麵,憐兒卻總念著姐姐。可是這次回來,姐姐卻對我不複從前,每每見了便要惱我!莫非姐姐也同外人一般,見妹妹沒落,便要拔高踩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