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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須遺意》, 天呐!——這個名字, 還是從前陶墨言同她說起的!

  《石須遺意》是一本食譜, 傳言寫這本食譜的人名叫石須, 是禦膳房的禦廚, 廚藝高超, 隨意一道美食都能讓人恨不能吞下舌頭。正當他名聲大噪時, 他卻離開了宮裏隱遁了。傳聞他為了提高自己的廚藝走遍了大江南北,最終隱居於建州南部,原本是大戶人家, 可最終卻因為寵妾滅妻,家裏大亂,死的死, 傷的傷, 最終隻落下一個關門弟子,並將一生心血著書立作, 題名《石須遺意》, 傳給那個關門弟子——那人就叫劉世昌。

  宋研竹得知石須遺意這四個字時, 劉世昌早就憑著那本食譜, 奪回了天下第一名廚的名聲。她還有幸吃過劉世昌一道龍須麵, 那滋味,宋研竹一輩子都忘不了。

  金氏見宋研竹臉色微變, 關切問道:“怎麽了?”

  宋研竹吞噎了下口水,有些勉強的笑笑:“我隻是覺得這書上的菜色……太好了!”

  聽聞劉世昌早年落魄, 母親過世時隻能用草席裹屍, 一路靠著替人打雜才勉勉強強走到了京師……沒想到他竟連這寶貝兒都肯拿出來。

  宋研竹左右一想,又覺得劉世昌精明:聽聞這世上,想要奪得石須遺意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以他目前的狀況,確然不合適留著這個。這會托付給金氏,隻怕也是想著金氏這兒安全——這真是置諸死地而後生了。

  天下第一名廚啊,天呐!

  天下第一名廚竟然險些死在她的馬蹄底下,還受了金氏的救濟!天呐!

  宋研竹心裏頭的思緒百轉千回,眼見金氏漸漸狐疑,宋研竹又將那書還給金氏道:“錢,那姓劉的男子既是信您,您且替她收著,沒準哪日他真能尋上門來。我看他前庭飽滿,像是有福之人,哪日能大富大貴也說不準。”

  “大富大貴?”金氏瞧了她一眼,見她像是一隻貓一樣吧嗒著眼睛望著自己,不由撲哧一笑,道:“但願如此。”

  宋研竹撇開頭,心裏頭卻焦急萬分:那書是寶貝,那人更是寶貝!隻可惜方才走得急,隻怕這會回頭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了!

  宋研竹不免有些懊惱,待回了府,宋研竹便讓人喚來了花媽媽,將劉世昌的容貌特征和今日相遇地方仔細說了一遍,讓她速速派可信的人出去找他,“若是找著了別驚動他,速速回來告訴我就好!”

  她在家中焦急地等著,月上柳梢頭時,花媽媽回來稟告說,派出去的人沿著她所說的路線去找,人早就不在了,在那附近也不見蹤影。宋研竹不免有些失望,沉吟了片刻,又想著劉世昌是一個孝子,拿了錢定是好好安葬母親去了,夜裏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遂又讓花媽媽派人去附近的破廟和義莊去找。

  如此尋了幾日,依舊沒有消息。宋研竹隻覺惋惜,又恨自己當時沒第一時間留下他來,頓時便有些委頓。

  那一日,宋研竹想去找宋承慶說話,走到院子裏,小廝見了她,忙低聲道:“二小姐來的不巧,夫人正在屋裏同大少爺說話呢。”

  宋研竹點了點頭,讓小廝在院子門口守著,自個兒微微推開一絲門縫往裏看,就在金氏坐在桌邊,宋承慶沉著臉無奈道:“水寇猖獗,來往商賈無不提心吊膽,加之酷吏橫生,運到京師的絲、茶等物幾乎都是賠本,也不是隻咱們,整個大齊皆是如此。舅舅的意思是,近來還是不上京師為好,若能在建州尋些營生,便安心呆在建州,等局勢穩當些,再尋機會運貨上京。”

  “尋些營生……”金氏輕輕抿了一口茶,歎氣道:“如今能尋什麽營生?咱們的幾個鋪子生意都不大景氣,今年田地的收成又不好,這一家子這麽多口等著吃飯的,偏生你父親又不懂經營,這些年全仗著你,我隻覺得虧欠你許多。若是當年不讓你從商,或許你現在已經功名在身……”

  “娘,你別這麽說,我是心甘情願的……”宋承慶的聲音低下去,又道,“我這幾日仔細看了賬目,幾個鋪子都虧得厲害。尤其是東街上的食肆,每日都是開白市,若是這樣繼續,倒不如將鋪子租給旁人,賺些租金穩當……”

  宋研竹站在外頭強忍著推門進屋的衝動,就聽金氏道:“若是隻想賺租金這樣的穩當錢,早些年我也就做了。一家子這麽多人等著吃飯,隻靠這些死錢怎麽夠?更何況,你們兄妹三人都還未婚娶,我總要替你們著想。說起來,節流總是個笨方法,開源才是正路子!”

  “是兒子無能……”宋承慶道,“這幾日我再好好琢磨琢磨。眼下生意難做,東街上食肆也有好幾家,掌勺的廚子一個開價比一個高,輕易也不肯換東家。若是不成,索性把食肆關了,換旁的營生……隻是,換營生也須謹慎些才好。”

  “嗯。”金氏點頭道:“過些時候我寫封信與你舅舅,看看還有什麽辦法沒。”

  宋研竹正聽得入神,身後突然冒出個人來,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宋研竹嚇了一跳,轉身正要斥責,就見眼前的人好整以暇地負手站著,笑眯眯地望著她。

  宋研竹嚇了一跳,輕斥道:“怎麽一大早就在這兒嚇唬人!”

  “二姐你在這幹嘛呢!”宋合慶探頭往裏看,恰好宋承慶打開門,金氏望著宋研竹,假裝無可奈何實則寵溺地拍拍兩人的頭道:“又在這兒等著嚇唬你們大哥哥,越大越淘氣!”

  宋研竹撇撇嘴,嗬嗬笑著,金氏問起宋合慶上學如何,宋合慶答道:“老師誇我天資聰慧,特意讓我休沐半日呢!”

  “那就好!”金氏笑著,對他道:“你父親想要考考你,你怕麽?”

  “不怕!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宋合慶信心滿滿,金氏見狀,滿意地帶著他往宋盛明方向去了。

  待二人走遠,宋研竹仰頭問宋承慶:“哥哥這是上哪兒去?”

  宋承慶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笑道:“我要上東街食肆瞧瞧,妹妹想要去?”

  簡直求之不得!宋研竹雀躍地跳起來,對宋承慶道:“哥哥等我一等,我這就去換身衣裳隨你出去!”

  ******

  東大街是建州最熱鬧的地方,從前金氏出嫁,金老爺子便將這最熱鬧的地方上最好地段的鋪子給了她。那鋪子從前是家胭脂鋪,金氏嫁過來後,聽從宋盛明的建議,將其改成了一家食肆。早些時候,這家食肆還是賓客盈門,漸漸的,一條街上便多了五六家的食肆,金氏的食肆便漸漸沒落了。

  近些年來,金氏更是沒什麽精力打理食肆,那些手藝好的掌勺廚子全被旁人挖走了,願意留下的也沒幾個拿手菜,若不是從前積累下的老客人,食肆早就得關門。

  宋研竹下了馬車,抬頭看看有些斑駁的“金玉食坊”的招牌,不由有些懷念。前一世,金玉食坊最後也沒逃過被關閉的命運,這塊招牌被取下來是,直接砸在地上,碎成了兩塊。

  二十年風雨招搖,最後還是毀了。連這鋪子,最後都賣給了旁人。

  透過大門往裏瞧,隻見店裏稀稀拉拉站著兩三個跑堂的,一個耷拉著腦袋在睡覺,一個拿著蒼蠅拍子在四處掃著瞧不見的蒼蠅,剩一個,兢兢業業地站在門口,笑臉迎人:客官,您要用飯麽?

  東大街上人來人往,裏頭卻門可羅雀,做食肆能做成這樣清冷的樣子,也著實不容易。宋研竹再望向周圍,隻見不遠處的吟墨酒館門口排著長長的人龍,從裏頭吃過飯出來的皆是油光滿麵,頻頻點頭,等在外頭的亦是翹首以盼,躍躍欲試。

  同樣的兩家食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宋研竹正感慨著,金玉食坊的掌櫃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哈著腰對宋承慶道:“少東家,你怎麽來了?”

  宋承慶努努嘴問:“這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多人?”

  掌櫃的歎了口氣道:“前幾日那店還同咱們一樣門可羅雀,也不知上哪兒撿來了個大廚,做的菜式新鮮又好吃,把一條街的客人都給招徠去了。這生意,真是一日比一日難做。”

  宋承慶撇撇嘴,抬步要往裏走,掌櫃的忙跟上,笑道:“少東家今日來,是要……”

  他小心翼翼地問著,神色分明有一絲緊張。宋研竹心頭爬過一絲異樣,抬步往裏走,隻聽見一陣微弱的嘈雜聲從後院傳來,隱約還能聽見“啪”的一聲,有人叫囂著“天寶”,宋研竹心思一動,不動聲色地往裏走,那掌櫃趕忙攔著她道:“二小姐可別,後廚可不是您這千金能去的,那兒可髒!”

  “我家的地兒我還不能去了?”宋研竹瞪了他一眼,掌櫃還要攔,宋研竹喚了一聲“哥哥”,宋承慶一個跨步上前,一隻手提溜起來丟到了一旁,二人掀開後廚的簾子,兩個人的神色都不由地冷下來:隻見後院裏蹲著十來個人,有後廚的夥計,有跑堂的,還有五六個不認識的人,連帶著廚房掌勺的廚子,一堆人全窩在一塊鬥牌九,賭桌上放著一堆的銅板,正鬥的火熱!

  見人進來,廚子頭也不抬罵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打牌九時別給我掀簾子麽!漏了財氣你賠我錢啊!”

  “可不是。”有夥計正要附和,一抬頭見臉色鐵青的宋承慶,瞬間沒了聲響,拉拉廚子努努嘴,那廚子還不知道,撇了嘴道:“咋的?賺了錢想走啊!”

  見夥計臉色不對,他忙噤聲,暗道一聲不好,一看來人,腿都發軟了,喊了聲“少東家”。

  宋承慶氣得不清,手指著身後,對著他們道:“你們都給我滾!”

  一屋子的跑堂的、廚子,幹脆利落地被宋家兩兄妹趕走,廚子走時,罵罵咧咧道:“就您給這麽點工錢,能尋著我掌勺就算不錯了。您可想好了,趕走我,那是您的損失,回頭您再求我回來,我也不來!呸!”

  到最後稀稀落落就落了方才門口那個迎客的,聽他自個兒說,他叫元寶,戰戰兢兢地站到宋承慶跟前,苦著臉道:“少東家,咱們這是要關門大吉了麽?”

  宋承慶和宋研竹麵麵相覷,正想說些什麽,大街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間或聽到尖厲的叫聲——“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