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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換好了衣裳, 跟著蜜藕到了金氏和朱夫人跟前。那一廂, 金氏顯然等了許久, 有些焦急地擁上來, 責備道:“你一個姑娘家做客, 怎好在府裏亂走亂竄, 若不是有陶大少爺指路, 都不知道要上哪兒找你去……勞累小少爺和趙戎四處找你,夫人還要替你備衣裳,真是!”

  朱夫人笑道:“不怪二小姐, 隻怪文兒頑劣,說要帶著客人逛園子,自個兒倒跑沒了!”

  宋研竹頗為羞愧道:“我打小便是個路癡, 在自家園子裏都能走迷了方向……謝謝夫人借我衣裳。”

  朱夫人擺擺手笑道:“二小姐不嫌棄就好。”

  朱夫人打了個眼色, 身邊的婆子拿出個黃梨花木打造的鏤空雕花的盒子來,打開後, 拿出件赤金盤螭瓔珞圈, 下頭綴著銀鑲玉蝴蝶, 玉蝴蝶下的翡翠水滴綠的似是能掐出水來。

  朱夫人拿起那瓔珞, 對宋研竹招招手讓她站到自己身旁, 牽著她的手對金氏道:“我瞧這孩子很是喜歡。宋夫人或許不知,文兒原本也是有個姐姐的, 前些年不慎落水,害了一場大病沒了……這幾日我總想起那孩子, 今日見了二小姐才明白, 為什麽文兒見了二小姐就覺親厚,實是二小姐與我那孫女兒年齡相仿,眉眼相似,性子相近。更難得的是,二小姐還是我文兒的救命恩人。我同你父親金禦史也有數麵之緣,我暗想,許這就是咱們兩家人的緣分!這瓔珞隻當是我這個做長輩的給晚輩的見麵禮,請二小姐一定要收下!”

  宋研竹唬了一跳,忙要擺手,金氏也攔著道:“這瓔珞實在太過貴重,萬萬不能要!夫人也說是這是咱們兩家人的緣分,更何況,夫人與我父親又是故交,更不必這樣客氣!”

  “這隻是見麵禮,可不是什麽謝禮!”朱夫人笑著拉過宋研竹的手,道:“你這身衣裳過於素淨,配上這瓔珞才正正好,小姑娘家總要打扮的色彩鮮豔些才不負這韶華……”一邊說著,一邊親手為宋研竹戴上瓔珞,宋研竹被她按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求助地望著金氏。

  金氏一看那瓔珞便知價值不菲,心中暗歎好在今日備上的拜師禮夠豐厚,眼下若是不收怕是拂了朱夫人的顏麵,也不妥當。隻能略略點頭。

  宋研竹心中暗歎了一口氣,麵上大大方方地福了福,道:“夫人拳拳盛意,研兒便卻之不恭了。”

  “好,好!”朱夫人欣慰地笑笑。蜜藕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隻道宋研竹不知是傻人有傻福,還是朱夫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是宋研竹若當真不管不顧挑了件貴重的衣裳,那衣裳或許就是宋研竹的,可是卻定然沒有後來的赤金盤螭瓔珞圈——要知道,即便宋研竹把那屋子裏所有的衣裳都拿走,也頂不上那個瓔珞圈值錢。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外頭的雨漸漸停了,宋盛明才派人過來催促金氏二人下山。朱夫人親自將金氏二人送到了垂花拱門處,直到二人遠走才返身回屋中。

  馬車一路狂奔向下,剛下過雨,雨停後,山中卻漸漸爬上了一層霧。宋研竹戴著那瓔珞項圈,輕聲道:“娘,我總覺得這瓔珞太過貴重,我無功不受祿,收這麽重的禮不太妥當。”

  金氏道:“是這個道理,可當下的情況卻是騎虎難下,娘想好了,朱大人朱夫人畢竟來自京中,又是見多識廣,普通的東西也送不出手,等回府,就把咱們家中的那根千年老參當做回禮送給朱大人,這樣也算不失禮。”

  “那老參可是娘的嫁妝!”宋研竹道。

  “雖是嫁妝,可放著也是放著,送出去娘不心疼。”金氏滿不在乎道,摟著宋研竹道:“旁的都不打緊,我看今日朱夫人很喜歡你,私下裏還問過我你許了人家沒。若是能托朱夫人的福為你尋一個好人家,母親就是把嫁妝都送出去都不覺得心疼!”

  宋研竹心中一暖,轉而卻變得酸楚,想起上一世出嫁時,金氏拖著著病體,幾乎將自個兒所有的體己都給了宋研竹,隻為讓她在婆家不被人輕視,隻為了她能過上好日子。隻可惜,最後她卻芳華早逝,也不知金氏後來過的如何……

  “娘,女兒一定為您爭氣。”宋研竹撲進金氏的懷裏,低聲道。

  馬車在大霧中前行了許久,車將行到了將近建州城時,宋盛遠、宋盛明、宋合慶三人的馬車早已經沒了蹤影,宋研竹和金氏兩人落在後頭,隻有宋承慶一人騎著馬護著。

  宋研竹和金氏在馬車上晃晃蕩蕩,險些睡過去,正打著盹,馬車忽而停了下來,宋研竹和金氏齊齊打了個趔趄,差點摔趴在馬車上。金氏眉頭一皺,掀開簾子往外望去,車夫老王哎呦了一聲,道:“壞了,這是哪兒來的後生,專往人車軲轆底下鑽!”一邊忙下車去查看。

  這會車就停在路邊,金氏宋研竹被金氏強留在車上。宋承慶驅馬上前對金氏和宋研竹道:“娘和妹妹莫慌,有個過路人餓暈在咱們馬車跟前了,老王喂他喝了點水,已經醒過來了,並沒什麽大礙。”

  宋研竹撩了簾子去看,就看一個男子穿著破舊的青衣,許是因為跌了一跤,衣服上全是泥土,臉倒還算白淨,斯斯文文的樣子,就是臉色不大好,看著有些憔悴。

  她正出神,男子從前頭踉踉蹌蹌地走過來,作揖求道:“這位公子,在下瞧您氣宇非凡,必定出自名門……您就買下我吧,我會管賬,也能劈柴,還會做飯,隻要您能給我些錢讓我把老母親入土為安,您就是讓我當牛做馬一輩子都成!”

  宋承慶瞧他落魄至此,說起話來卻是不卑不亢,又念他一份孝心,早就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可是到底帶個人回家,不是帶隻狗,他也做不得主。他看了一眼金氏,問道:“娘,這個……”

  金氏掃了一眼書生,問道:“我瞧後生不似本地人。不知你這是打哪兒來,又要去到何處?”

  男生見一旁站著位夫人,忙避嫌地略偏了頭,看向一旁的地麵。他原是心中難過,此刻聽金氏問起,更是悲從心中來,紅著眼將這幾日的遭遇說了一遍。

  原來,那男子姓劉,名世昌。自幼喪父,一直由寡母撫養長大。前些日子家鄉遭受雪災,他帶著寡母想要北上京師投奔親戚,沒想到行到建州,寡母突染疾病。為了救寡母,劉世昌幾乎將所帶盤纏花銷幹淨,沒想到又遇上了小偷,所有的盤纏行李都被盜走了,寡母更是一命嗚呼。他求了許久,才求來了一張草席,將母親草草包裹,放置在板車上。

  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幾日,劉世昌為了寡母的殮葬費想盡了辦法,不吃不喝才攢了一些,卻沒想到再次遇上了小偷。方才他倒在老王的車前,正是因為追小偷到脫力,昏死了過去。

  七尺男兒說起這些,眼眶泛紅,幾欲落淚。金氏也是為其心酸不已,“百善孝為先,後生有這份孝心,即便你母親走了,也能含笑九泉了。”說著話,從袖中掏出了幾兩碎銀子給劉世昌道,“書生趕緊拿著這錢把你母親葬了吧,我家人多不需要你賣身,你葬了你母親之後,愛上哪兒上哪兒去,不必顧忌什麽……”

  劉世昌這幾日幾乎都處於高度緊張和絕望的狀態,乍然遇上好人,眼眶裏都泛起淚光來。拿著錢有些哽咽,躬身做了個長揖,盡力穩著聲音道:“夫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不知夫人府上是哪家,等哪日小生賺得了銀兩,定要還給夫人!”

  “不必不必。”金氏連連擺手,劉世昌見她去意已決,忽而攔著金氏道:“夫人、公子請稍等!”

  一壁說著,一壁快速跑了幾步到一處,從懷裏掏出本書來,返身拿給金氏道:“夫人,這是我家的傳家寶貝,是比我的命還重要的東西,我將這些交給夫人,待我哪日飛黃騰達,定會找到夫人,將其贖回。”

  金氏看那本書邊緣都已經泛黃,麵上的字早已經模糊,也不知內裏是什麽。想這後生果然是迂腐,這樣幾張破破爛爛的紙張有什麽可比命還重要,更何況,建州城這樣大,他又上哪兒找尋她去?她正要推,劉世昌恭恭敬敬地作揖,後退走遠了。

  金氏返身上了馬車,將此事對宋研竹一說,宋研竹笑道:“母親就不怕他是騙子麽?”

  金氏笑道:“也沒多少銀子,隻當是日行一善了。”說著,隨意打開那本書,“誒”了一聲,道:“原來是本食譜。”

  宋研竹一聽是食譜,頓時來了興趣,待看了兩行,麵色漸漸濃重起來,再認真辨認書封上的字,依稀可見“石須”二字,宋研竹眼睜得極大,整個人頓如被雷劈中一般焦了——石須遺意,這本竟是《石須遺意》。那方才那個劉世昌,竟真就是……那個劉世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