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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幾日, 宋盛明和宋盛遠特意選定了良辰吉日, 帶著宋合慶前去赤霞山上拜師。去之前, 朱珪的夫人特意派人送了封信來, 邀請金氏和宋研竹過府一聚。金氏收到信時受寵若驚, 舉著信道:“朱夫人可是當朝一品誥命, 聽聞她自來就不愛與人交往, 為人冷淡得很。怎得今日卻親自遣人送來請帖?莫非合哥兒的麵子竟這樣大,朱夫人也喜歡他?”

  金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宋研竹卻猜到了七八分。拜師儀式那日, 宋研竹特意換了一身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頭發綰成朝雲近香髻,斜斜插著兩支銀鎏金掐絲點翠花卉小簪。她平日穿著素雅, 難得如此鄭重其事地妝扮自己, 待她站到眾人跟前,宋合慶嘴都合不攏了, 湊到宋研竹跟前上下打量, 闔掌道:“二姐姐, 你今兒外出可別亂跑, 要是被人拐走了, 我可會心疼的!”

  “小嘴兒可真甜!”宋研竹摸摸他的頭笑道。

  因著拜師是件大事,多年前朱夫人同宋老太太也有一麵之緣, 宋老太太格外重視,臨他們離開前特意來看看, 見了宋研竹也是合不攏嘴道:“研丫頭今日可真好看!見了朱夫人, 記得替我問一句好。”

  宋研竹連連點頭,就聽身後的宋歡竹鬱鬱寡歡道:“二妹妹可真是有福氣,合哥兒出息,二妹妹也跟著沾光!”

  看她樣子又快要傷春悲秋地落下眼淚,袁氏扯了她一把,借機譏諷道:“研丫頭這回可得記好了,今兒是你弟弟的大日子,可別再像上回一樣咋咋呼呼,搶了你弟弟的風頭……這身衣裳美則美矣,卻多了幾分輕浮,朱夫人畢竟見多識廣,隻怕瞧見你這身裝扮也會不喜歡!大伯母也是為了你好,這身衣裳,能換就換了吧!”

  幾句話裏字字嘲諷,金氏回身將宋研竹攬在懷裏笑道:“今兒是合哥兒的大日子,研兒身為姐姐,不穿一身鮮亮為合哥兒多積些喜氣,還要穿什麽?大嫂說話真是逗趣,風頭這玩意兒,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別人不搶都得是別人的,有能耐,你搶一個給我試試?研兒,朱夫人還等著咱們呢,咱們走!”

  金氏幹脆利落地說完話,帶著宋研竹上了馬車。

  宋研竹撩了簾子偷偷往外看,車漸行漸遠,可是袁氏那張因為憤怒無法發泄而漸漸扭曲的臉她卻看得一清二楚。一瞬間,宋研竹的心無比暢快起來,她撲倒金氏的懷裏,摟著她的腰道:“娘,我發現你現在好厲害啊!”

  金氏順著她的腦門捋了兩下,輕聲道:“娘從前一心隻記掛你們爹,讓你們受了不少委屈,往後絕不能了……往後你哥哥經商,你弟弟做官,你爹爹再混個一官半職,咱家的日子就能越來越好,你和我再不用受旁人的醃臢氣。”

  宋研竹將摟著金氏的手又緊了緊,心底裏漸漸變得踏實。

  車一路顛簸,行到赤霞山越發顯得人跡罕至,至路口,便有一家丁模樣的人停馬候著,宋承慶上前問路,那人行了禮,回道:“我家先生特意命我等在此處,為眾位引路!”

  宋承慶作揖道謝,那人翻身上馬在前頭引路,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走到朱珪住處。到大門後,男丁自下了馬車,又有婆子引路,行了好一會,馬車停下了,有人上前服侍金氏和宋研竹下馬車。

  宋研竹初初站定驚訝地不知所以:原來以為是雲深不知處,卻不知雲深之處還有一處桃花源。若不是有人引路,她斷然想不到這深山之處還有這樣一處杏花林,此時正值杏花盛開,一片片的杏花連在一塊,望眼過去,猶如粉色的雲霞。陽光照射下,又如精心剪裁過去的冰綃,層層疊疊,些許添些胭脂色。

  宋研竹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嘴裏不由自主念道:“春風不肯停仙馭,卻向蓬萊看杏花……”

  身後忽而傳來“啪啪啪”的擊掌聲,宋研竹應聲望去,隻見一個麵目慈善的夫人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麵帶著微微笑,她的身後站著朱景文,瞧著是麵無表情的模樣,隻在宋研竹望向他時,微不可見地眨了眨眼。

  宋研竹會意,忙拉著金氏上前拜見,二人齊齊說道:“民婦(民女)見過夫人!”

  朱夫人趕忙上前虛扶了一把,道:“宋夫人不必拘束。”一廂將宋研竹挽起,喚了朱景文過來相互見過禮後,朱夫人挽著宋研竹上下打量,笑道:“好一個標誌的宋二小姐!不僅長得漂亮,也有才華,有膽識!”

  金氏正疑惑朱夫人不過匆匆見了宋研竹一麵,怎知她有才華有膽識,朱夫人便繼續道:“我家老爺同我說起那日文兒遇險,若不是有你護著,文兒隻怕早就在野豬蹄下喪命,可是把我嚇得夠嗆!後來又聽文兒說起,二小姐不僅膽識過人,又畫得一手好畫,更有一手好廚藝,我心心念念要見你一麵。今兒總算是見著了!宋夫人,您真是生了一個好女兒啊!”

  宋研竹忙擺手道:“夫人過獎!”一邊有些心虛地望著金氏。那日金氏問起朱珪為何要收宋合慶,宋研竹怕金氏擔心,隻含糊說起曾經順手幫助過宋景文,金氏並不知道當日情況之凶險。

  宋研竹心虛一望,果然,金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趕忙換了話題,道:“夫人,你這兒的景致真是漂亮極了!”

  朱夫人微微一笑,道:“這兒原本是一片草地,十年前我和老爺偶然經過此處見到一片杏花林便愛上了,老爺當時便說要在這建個莊子,致仕之後便來此隱居……我隻當老爺是玩笑話,前些時候才知道,老爺悄悄讓人在這建了房子,又從別處移來了許多杏樹,建成了這杏花院。我看到時,也嚇了一跳。”

  金氏聽完豔羨不已,“朱大人和朱夫人感情甚篤,真是羨煞我等。”

  朱夫人捂著嘴笑道:“都說是年少夫妻老來伴,年少時候我們也不少拌嘴,老了反倒好了!”

  二人說著說著,漸漸說到一塊兒去了,宋研竹和朱景文反倒落到了後麵,朱夫人見二人亦步亦趨地跟著,唯恐二人覺得無趣,大手一揮,讓二人自去逛園子玩兒去了。

  宋研竹看看時辰,約摸著前頭的拜師儀式也該完了,正想著呢,從圓形拱門那頭傳出人聲來,趙戎揚了聲音興奮道:“合哥兒,往後你可就是我和墨言的小師弟了,來,喚聲師哥聽聽!”

  “師哥……”

  “誒!”趙戎開心地應了一聲,又聽陶墨言道:“往後若有人欺負你,隻管告訴師哥,自有師哥替你做主!”

  “就是就是……”趙戎附和著。

  朱景文眼睛一亮,對著拱門喊道:“陶大哥,趙六哥,宋合慶,我們在這呢!”

  門後“咦”了一聲,宋合慶探出腦袋來,叫了一聲“姐姐”。宋研竹和朱景文快步上前,就見趙戎背過身子,快速地往前衝,頭也不回地應道:“我突然忘了件很重要的東西,我就去取,你們不必等我,回頭我再來找你們!”

  宋研竹愕然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朱景文和宋合慶麵麵相覷。宋合慶道:“我瞧六哥這毛病,似乎還沒好透啊!”

  “前些時候好很多了啊!我怎麽覺得他是瞧見了你姐姐就犯病?”朱景文壓低了聲音道。

  二人的聲音不偏不倚地傳進陶墨言的耳朵裏,陶墨言的步子頓了頓,對二人道:“景文,方才老師似乎找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找我?”朱景文愣了愣,拉著宋合慶道:“你陪我去吧。”說完,拉著宋合慶便跑沒了蹤影,宋研竹攔都攔不住。

  “誒……”宋研竹想要喚竹二人,手停在半空中有些無力,一轉身,邊見陶墨言眼神閃爍地望著自己。

  “你……”陶墨言見了宋研竹,幾日不見,卻像是隔了好些年,這麽一看,宋研竹變得越發明媚動人。

  心中有千言萬語,此時卻不知從何說起。更何況,人家似乎一直都不太待見自己。

  那日親了宋研竹之後,陶墨言認真的反思了自己,自己除了那次占了她一些便宜,還有為了引起她注意不知不覺說了一些違心的話之外,的確再沒做過任何天怒人怨的事情……盡管那日占了她便宜或許是因為一時衝動,於她而言不是特意厚道,可他事後想起來並無半分後悔。

  所以,收到她退回來的東西時,他第一時間便想衝過去找她,問問她為什麽,最後他卻忍住了……他生平接觸過的姑娘著實太少,雖無實戰經驗,他卻是讀過兵書的——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俗話還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當然,這後半句是陶壺告訴他的。

  陶壺還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陶壺自作主張地上街買了二十來本話本子,本本皆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各種形態各種結局……他帶著滿滿的不屑看完了,當下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

  可是,在看到宋研竹的這一刻,他才發現,即便他把世上所有的話本子都讀透了,他也看不懂眼前的女子——這太難了。

  麵對宋研竹時,陶墨言才發現自己平日裏的寡言少語簡直就是致命傷,他努力張了張嘴,醞釀了半晌,道:“宋研竹,你喜歡這片杏花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