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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後, 莊子裏的情勢漸漸有些詭異起來。因著朱景文和宋合慶兩人很是投緣, 朱景文又特別喜歡往趙戎家的莊子跑, 朱珪索性將朱景文交給趙戎照顧。兩個孩子分開時, 個頂個的能裝大人, 湊一塊後, 孩子的天性暴露無遺, 時常做出讓宋研竹啼笑皆非的事情。

  那日宋合慶和朱景文偶然聽陶壺說起,陶墨言除了宋研竹做的飯菜都吃不下東西,朱景文抱著要報答恩人的想法, 讓陶壺每日裏打聽陶墨言想吃什麽,問完了就帶著宋合慶到宋研竹跟前撒嬌打滾。於是乎,宋研竹的屋裏, 每日都能傳出類似的對話……

  “二姐姐, 我想吃什錦炒飯!”

  “你前天才吃過,昨天還吃了雜醬麵、蝦仁蒸餃、釀白菜……你和景文兩人吃了四人份的……”

  “我和景文在長身體啊, 不吃會長不高的, 姐……”

  “對啊, 我們在長身體, 不好好吃飯, 將來考不了狀元的。宋二姐……”

  “……”

  宋合慶和朱景文狂吃海喝,趙戎卻不見了蹤影, 每日宋研竹眼一睜,趙戎已經帶著平安、平生, 還有宋合慶和朱景文上山打鳥, 下水摸魚,到飯點時,也總是扒拉兩口就走,看都不敢看宋研竹一眼。

  陶墨言每日都悶在屋子裏,神龍見首不見尾,宋研竹偶然見他一麵,隻覺得他麵色紅潤了許多,臉頰上還多了些肉……豐腴了。

  如此過了七八日,陶墨言的傷漸漸好了,金氏也來信催宋研竹和宋合慶回去,說是想他們了。宋研竹在宋合慶拜師當日就給家裏去信說明了情況,金氏的來信裏滿滿的自豪,宋研竹猜測,金氏催著他們回去,也是想早些行了拜師禮,好讓事情塵埃落地。

  趙戎得知時,有些怏怏不樂,劉長壽家的領著平寶兒、平安和平生到宋研竹跟前,平生挽著宋研竹的手道:“仙女兒姐姐,你要是走了,往後我可看不見你了。”

  平安撇開頭,抽抽鼻子道:“平生那是舍不得宋姐姐的飯……就跟六少爺似得!”

  趙戎悶聲坐在一旁,乍然被平安點名,心裏頭念了句,“小破孩子你知道個屁!”虎著臉站起來,對宋研竹道:“二妹妹,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宋合慶看趙戎的身影,咋舌道:“六哥這幾日情緒不大對啊。”

  朱景文附和道:“可不是麽。每日裏帶著咱們出去玩兒,到了地方就尋個角落坐著發呆……你說他不高興吧,他偶爾還瘋了一樣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你說他高興吧,他又成天虎著個臉……別是有病吧?”

  “我看他身子挺康健的呀,不像有病的樣子!”宋合慶晃晃腦袋,睜大了眼睛道:“管他呢!景文,咱們趕緊出去玩兒吧,等明兒我回了家,日子可就沒這麽舒坦了!”

  “對對!”朱景文附和著,叫上平寶兒三姐弟,又歡歡喜喜地出門玩兒去了。

  宋研竹瞧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由地咧嘴笑。起身到院子裏,就見陶壺一個人站在樹下發呆,陶墨言不知道去了哪兒。

  宋研竹回了屋子,拿起本《山海誌》,正看得入神,一個人突然站到她的跟前,陰影籠罩著她。宋研竹心下一驚,乍然抬頭,就見許久不見的陶墨言彎著眼睛,溫文爾雅地看著她。

  宋研竹一蹙眉,正要叫初夏,陶墨言攔著她道:“你的丫鬟被陶壺支走了。”

  宋研竹嘴邊漾上一絲嘲諷,問:“堂堂陶家大少爺卻這樣不知禮數,隨意闖入女子閨房,合適麽?”

  “你同我說禮數?”陶墨言啞然失笑,搖搖頭對宋研竹道:“聽說你要走了?”

  “與你何幹?”宋研竹問。

  陶墨言愣怔了一下,回道:“我和趙戎也要回去。”

  “與我何幹?”宋研竹又問。

  陶墨言被咽地說不出話來,一股無名火在心裏燒著,怒極反笑道:“宋研竹,我真不明白……我究竟哪兒得罪你,讓你這樣討厭我!”

  宋研竹略略抬眼看他,眼裏淡漠一片。陶墨言一看她,心中的無名火忽而竄上來,燃得他沒了理智。他伸出手去握住宋研竹的手腕,沉聲道:“宋研竹,你能不能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宋研竹手吃痛,用力想要甩開陶墨言的手,他卻不依,又往前走了兩步。

  他的怒氣如疾風暴雨一般來襲,周身都溢滿了涼氣,眼裏的熊熊烈火讓宋研竹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宋研竹凝著眉頭,低聲問道:“陶墨言,你要做什麽!放開我!這可是在莊子裏!”

  “你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不是陶大少爺麽?”陶墨言低低問道,忽而又笑道:“趙戎不在,孩子們都出去了,餘下人都被我支走了。宋研竹,你還能求誰來幫你!”

  “陶墨言,你瘋了!”宋研竹低低說著,一步步往後退,直到挨著門邊,退無可退。

  陶墨言就這樣一手握著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圈在雙臂之中,朗目星眉裏不複往日的溫文爾雅,而是滿滿的怒氣,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兩個人麵對麵望著,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

  “我是快瘋了。”陶墨言低聲吼著,宋研竹心房一顫,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四處逡巡著。兩軍交戰,她卻勢單力薄,若要硬拚,她肯定是無望的。可是她卻想趕緊掙脫他的禁錮。

  陶墨言真是要瘋了……宋研竹何曾見過他這個樣子,抬腳就要踢他襠部,哪知他早有防備,兩下裏便拆了她的招,冷笑道:“當日你在東街上便險些吃了大虧,今日還敢拿這些三腳貓功夫對付我?”

  兩隻手將她牢牢地圈著,隻見她氣得不成樣子,怒目圓睜著,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樣。陶墨言有些失笑,原本隻是想要教訓她,這會鼻息相交,他近距離地看著她的臉,才發現她的皮膚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白皙嬌嫩,耳垂上還有小小的紅痣,玲瓏而充滿致命的誘惑。

  陶墨言的心忽而撲通撲通狂跳起來,許是宋研竹身上的女兒香實在誘人,鬼使神差間,他俯身下去,將唇附在宋研竹的唇上,輕輕地,輕輕地,抿了一口。

  如蜜一般香甜。陶墨言忍不住又欺身向前,想要更多一些。就在電光火石間,宋研竹不知從哪兒生出的氣力,一把將他推開,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怒目圓睜地瞪著他,雙眼裏有憤怒,懊惱,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含在眼眶裏的淚水。

  她竟這樣討厭他?

  陶墨言蹙緊了眉頭,一股失落鋪天蓋地襲來,堵在胸口,那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繼而轉化為種種絕望,伴隨著不甘。

  他低下頭,眼睛停留在宋研竹的臉上,心緒在短短的時間裏起起伏伏,一狠心,複又欺身向前。這回再不給宋研竹任何的機會,將她牢牢控製在他的懷裏,任她踢,任她打,任她掙紮,他隻顧低頭下去,將唇附在她的唇上。

  就在他輾轉嚐著她的丁香時,他的下唇忽而傳來一陣刺痛,他乍然睜開眼,就見宋研竹眼裏帶著絲絲涼意,恨恨地盯著他。

  她竟咬破了他的唇……陶墨言啞然失笑,正想好好給她一頓教訓,抬眼望去,宋研竹眼裏恨沒了,怒沒了,隻剩下一片刺骨的冰涼,而後漸漸轉為漠然。

  又是這種漠然……陶墨言乍然清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亂了,在她跟前,他竟也亂成了這樣。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還帶了一絲溫香的餘熱。臉上的痛都忘了,他自個兒愣怔在那,抿著唇,臉上的線條變得冷厲,嘴裏卻念著:“平日裏看著像隻溫順的貓,豎起爪子來撓人卻這樣疼……”

  宋研竹的眼淚啪嗒一聲落在地上,臉上的淚珠兒還成串掛著,陶墨言從不知道女人流眼淚能這樣凶猛,停都停不下來。

  他自小家教極嚴,平日裏也極少接觸女子,除了母親和妹妹。他從未哄過任何一個姑娘,這會見宋研竹哭成這樣,他有些手足無措。隻皺著眉頭回憶,想起宋研竹逗孩子的情景,於是學著伸出手去,伸手摸摸宋研竹的腦袋,哄孩子一樣哄她:“你別怕,我不會,不會再親你了……”

  “你……”宋研竹被氣得糊塗了,快步走到門邊,打開門,指向門外道:“你給我滾,立刻,馬上,現在就滾,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說著話,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落在地上,啪嗒一下,無聲無息的。

  陶墨言的心忽然揪在一塊,酸楚地緊。想要伸手去替她擦淚,又怕她再動怒,愣怔在原地,低低說道:“是我糊塗了。我這就走。”

  挪了兩步,他忽而又想起什麽來,走到桌子邊,拿起一卷卷軸,緩緩攤開,對宋研竹道:“你那日的畫毀了,我一直覺得很可惜。好在我記性好,腦子裏能記住你的畫,這都是我憑著記憶臨摹的,畫了好多好多,都不如你畫的好,隻有這副好一些。你沒畫完的部分,我也替你補全了……我猜你是決計不肯送我一副畫的,不要緊,你不送我,我送你。”

  宋研竹低著頭不說話,門外忽而傳來“哢嚓”一聲,過了片刻,傳來一聲野貓的叫喚。

  陶墨言望著她,踟躕了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木匣子來,放在桌上道:“我知道你喜歡梅花……這盒子裏頭的簪子是我自個兒畫的圖,另找匠人做的,普天下就這一份,獨一無二的。”

  宋研竹蹙緊了眉頭望著他,他放下東西,道:“我說完話就走。你若真想殺了我,我站著不動,等你來殺……”

  他這樣像痞子無賴的樣子,讓宋研竹有些無力。滿腹的髒話就在嘴邊,自小的涵養又讓她罵不出口,隻能憋著。

  他笑了笑,對宋研竹道:“宋研竹,以後別叫我陶大少爺了,叫我陶墨言吧。你吼我也好,罵我也好,總比你不冷不淡地望著我要強。”

  陶墨言頓了頓,往外走,宋研竹正鬆了一口氣,他卻突然殺了個回馬槍,轉過身來,緊緊地抱了她一下。宋研竹這回再也不客氣了,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想讓他痛得叫出聲來。

  哪知道他卻不偏不倚,隻輕輕“啊”了一聲,就隨她咬,她一抬頭,就見陶墨言低著頭微微蹙著眉頭,嘴邊卻揚著慢慢的笑意,“咬吧。讓我也留個念想。”

  “……”宋研竹鬆開嘴,用盡全身的氣力用力抬膝蓋往他腿間撞去,他終於“啊”地痛苦地叫了一聲,一瘸一拐地往門外走去。

  宋研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一看桌上的木盒子上頭還貼著張字條,陶墨言的字如同他在人前的形象一樣端正,可是內容卻讓宋研竹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東西你別扔,都是我的一番心意,即便不喜歡,也請將他們妥善放好……我期待有一天,你會願意戴上這隻簪子站在我身邊。如果在那之前你就把它們丟了,相信我,我會第一時間就去你家提親。你或許並不清楚我的脾氣,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我想要的,誰也攔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