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悅
  這一串動作當真是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孕婦的吃力。

  老太太一掃眾人,頭氣得一陣陣發暈,嘴裏念道:“這都是什麽事兒啊,真是沒法活了……”

  袁氏趕忙上前扶住她,榮氏望著地上的趙嫣紅,冷笑一聲道:“趙姨娘莫非是瞧我玉兒年紀小好欺負,這才訛上了我們?若是你肚子真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全部的罪過,可不都由我玉兒一人承擔?她還小,卻要一輩子背著這個罪名,你於心何忍?”

  “娘!”宋玉竹適時上前,抱住袁氏哭道:“嚇壞我了,我真怕趙姨娘出事!”

  金氏上前一步,道:“娘,誰人都知道老林大夫可是名醫,他斷的病,兒媳信。娘既不願做這壞人,兒媳做!兒媳不願用那綠豆之水,既是無胎,那兒媳就賭一把,灌她一副落胎藥,若她果真有胎,那兒媳願意一命換一命,二話不說撞牆而死,若她無胎,隻求老太太做主,還兒媳一個公道!”

  “不,不要啊,老爺!老爺,不要!”趙嫣紅哆嗦著向前拽住宋盛明的衣襟下擺,宋盛明卻撇過頭去看老太太,隻見老太太蹙眉,念了句“阿彌陀佛”,起身道:“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管事兒了。這是你屋裏的事兒,我本就不該插手,你自己定奪吧。”

  說著話,人就往外走,見張媽媽還愣著,回頭喝道:“還不隨我回屋!”

  袁氏一看,趕忙也叫上錦雀離開,隻有榮氏,鎮定地站在屋子裏,朗聲道:“二嫂要灌速灌,我也瞧瞧結果,瞧她是不是存了心要訛我家玉兒!”

  宋研竹站在屋裏,瞬間恍然大悟。

  老太太先前還插手得很開心呢,這會說走就走了,還不是怕到時候趙嫣紅真沒懷孩子,被人貫上昏聵的名頭。這會一走了之,反正結果如何,都與她沒幹係了,對也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

  袁氏呢,原本就想看著熱鬧,前頭把自己搭進去已經夠肉疼了,這會能脫手趙嫣紅這塊燙手山芋,還不快走。隻是戲沒看完,她回頭看,眸子裏還有些留戀。

  至於榮氏,秉承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因著一個趙嫣紅,竟再一次同金氏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而宋盛明,縱然有心維護,此刻怕是沒臉再多說任何一句話了。

  金氏緩緩抬頭,嘴角帶上一絲冷漠的笑,緩緩落下了幾個字:“李媽媽,上藥!”

  “夫人,不要!”屋裏傳來趙姨娘哭天搶地的聲音,而後哀求漸漸變成了嗚咽聲,末了,是趙姨娘低低的詛咒,“你不得好死!”

  宋研竹捂著宋玉竹的耳朵往外走,直到走出聽雪閣才鬆開手。宋玉珠茫然地抬頭,“二姐姐,咱們怎麽不等等,看看結果再說?”

  “結果看不看都一樣。”宋研竹站在聽雪閣外看了一會。宋玉竹不明所以,點頭道:“也是,老林大夫是名醫,他說的自然不會錯。”走了兩步,又討好一般地靠近宋研竹身邊,“二姐姐,你瞧我厲害吧,你讓我搬救兵,我就全給搬來了……”

  “厲害,厲害。”宋研竹下手摸摸宋玉竹頭上的兩個發包,低聲囑咐道:“讓你去搬救兵的事兒可不許告訴旁人。”

  “我曉得啦!”宋玉竹吐吐舌頭,“趙姨娘心眼兒那麽壞,是該給她些教訓!”

  外院忽而又響起嘈雜的人聲,宋研竹和宋玉竹往外望,就見幾個丫鬟慌裏慌張地跑進來,邊喊邊道:“殺……殺人了……”

  宋研竹蹙了眉頭,趕忙叫丫鬟將宋玉竹送回屋子裏,宋玉竹原是不肯,被宋研竹瞪了一眼方才老實。

  宋研竹抬步要出去看看,丫鬟們趕忙拉住她道:“二小姐千萬別出去!外頭、外頭有人拿著刀子亂砍人!”

  說著話,外頭又鬧將起來。宋盛明鐵青著臉從屋子裏出來,就見趙福連滾帶爬地跑進來,頭上臉上都帶著血漬,對著宋盛明道:“老爺,林、林大夫他來不了了!他的整條胳膊都被人砍飛拉!”

  “什麽!”宋盛明仿佛沒聽明白,趙福驚魂未定,結結巴巴道:“奴才奉命去尋林遠秀,快到家門口時,有個婦人攔住了林大夫,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說,奴才擔心趙姨娘等不住,就催林大夫快點走,結果沒走兩步,又一個婦人也攔住了林大夫,說是天大的事情要說,不然就要出人命了。奴才沒說什麽,倒是兩個婦人相看不對眼,在大街上就打了起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哆嗦,宋盛明瞧不過眼,喝道:“站直咯說話!”

  趙福抹了把臉,一看一手的血,驚了一把,反而腦子清楚了,順溜道:“林大夫瞧著心煩原是想先行離開,沒成想剛到家門,斜下裏衝出個光膀子的屠夫提把刀二話不說就要往林大夫身上砍去,好在林大夫個子瘦弱靈活,鑽了個空子就往咱們家裏跑。門房原是想攔下屠夫的,可是屠夫氣力大,手裏又有刀,劈了幾下,沒人敢去攔他,就讓他一路追到了影壁處,林大夫一條胳膊都被砍飛了,為了活命還要往前院跑,血撒了一路。府裏的家丁好不容易才將屠夫拿下,現下林大夫就在前院裏躺著呢,人都昏死過去了!”

  “青天白日地要在咱們家門口殺人,簡直反了天了!”宋盛明左右踱了幾步,“報官了麽?”

  趙福道:“那屠夫被綁後,口口聲聲稱林遠秀淫□□女,他要擊鼓鳴遠。奴才已經讓人去請衙差了。隻是,林大夫畢竟是在咱們這兒出事兒的,怕到時候您少不得還得去一趟衙門。”

  “真是無妄之災!”宋盛明道。

  趙福喘了口氣兒,問:“老爺,林大夫現下就在外頭躺著呢,他自個兒就剩下半條命了,趙姨娘那可怎麽辦?”

  宋盛明想想趙姨娘,一股子怒火竄上心頭,忍不住罵道:“管他去死!”

  宋研竹在一旁聽著不對味兒,忙勸道:“爹,他若是死在咱們家,怕有人嚼舌根子,說咱見死不救。”

  宋盛明鐵青著臉勉強點了頭,讓趙福去請林源修。

  過了許久,官府總算是來人了,不出所料地也請去宋盛明。趙嫣紅那服了落胎藥,兩三個個時辰也不見落紅,就聽她在那“哎呦,哎呦”瞎叫喚。金氏反倒不急了,將丫鬟婆子全數遣出來,在門上落了把結實的大鎖,安安心心等宋盛明回來。

  沒想到等宋盛明回來,情勢又直轉而下。一心等著宋盛明回來拯救她出水火的趙嫣紅萬萬沒想到,宋盛明從衙門回來,第一時間就在她的臉上狠狠地抽了一耳光,直接將她抽蒙了。

  入夜,宋盛明端坐在宋老太太下首位置,手裏端著茶盞,呷了一口,歎了口長氣放下茶盞,“這半日聽聞的事情,簡直匪夷所思。”

  宋盛明隨著去官府,當場便有屠夫、獵人、書生等五六個男子狀告林遠秀借著治病之名,與其妻子通奸。林遠秀在先前被屠夫砍去一隻胳膊,原本就心有戚戚焉,被官老爺一個驚堂木嚇得魂兒都掉了,更是將此前賣出假孕之藥、與人通奸、借夫生子的事兒一起交代了個清楚,前後又牽連出十幾個來,直讓旁聽的一幹人等瞠目結舌,。

  不過半天,此事已經傳遍整個建州。

  宋老太太手裏纏著佛珠,神色慈悲而專注,過了片刻,才停下串珠,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是頭回聽說這種事情,偏生咱們家也牽扯在裏頭。若是傳出去,旁人還當趙姨娘真有孕,這孩子還指不定是誰呢……你說你,造的什麽孽!”

  “兒子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昏了頭了才會犯下這等大錯!兒子如今也是悔不當初!”宋盛明頗為懊惱,當時見趙姨娘梨花帶雨地哭著,他還存著僥幸,擔心趙姨娘肚子裏真有孩子,怨恨金氏不給人活路。這下子卻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又帶了點懊惱:如今隻要同林遠秀沾點關係的女子都得被人用異樣的眼神揣度,他宋盛明即便沒被人戴上過綠帽子,此刻在旁人眼裏隻怕已經是滿頭綠了……這一想,又怨恨金氏不給狠厲,怎麽不早點弄死趙嫣紅。

  宋盛明歎了口長氣,僥幸道:“辦理此案的縣令是兒子早年同窗,聽他說,是一早有人寫了封秘信與他,他才能迅速破了此案,為民除害!也虧了是他,案卷裏隱去了咱們宋府的一幹人等,總算是全了咱們的顏麵。”

  “為著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白白丟了我一個快足月的孫兒。”宋老太太這會才覺得肉疼,撚著佛珠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才讓自個兒安靜下來,“我原也不想管你屋裏的事兒,可你近些年來實在荒唐。從前我看承慶她娘強勢,總怕她待你不好。今日細細想來,倒是我們虧待了她……這些年她待你不好麽?不說旁的,隻她給你生養了這三個兒女,你也該心中常惦念她的好。”

  宋盛明被宋老太太一頓數落,滿麵皆是愧色,站起來作揖道:“兒子真的知道錯了!往後兒子定好好待她。”

  宋老太太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歎了口氣道:“近日我瞧她當真長進了不少,能屈能伸,幾個孩子也教養地極好,畢竟是金家教養出的大家閨秀,比起那些個來路不明的好上千倍百倍!聽說你嶽丈在京中任職蘭台寺大夫期間,聖上很是賞識他,隻怕三年期滿後,不久就要擢升了……”

  宋盛明心中一驚,近來一味同趙嫣紅膩歪在一塊,又同金氏置氣,竟錯過了這樣重要的消息。這樣一想,宋老太太一向對金氏冷冷淡淡,這一下卻評價頗高,其中深意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