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
  第二日果然天氣大好,一大早金氏便讓花媽媽從被窩裏將宋研竹拖拉起來,宋研竹閉著眼隨花媽媽、初夏倒騰,等睜開眼一看,鏡子裏的人明媚地自個兒都認不出來了。一身鵝黃色y銀紋袖圓領薄緞直身長襖,下身是草綠色雲綾長裙,整個人看著雅致而清爽。頭發綰成兩束高髻呈飛仙妝,平白讓她高挑了許多。整體看來,一股子春天的氣息撲麵而來。

  金氏瞧著甚是滿意,繞著她轉了兩圈,道:“老太太這回倒真不偏心眼,她們幾個姑娘雖有雲錦做衣裳,可你這一身也是價值不菲,是天衣坊最有名的師傅替你做的!瞧這合適的……”

  她“嘖嘖”了兩聲,親自替宋研竹選了隻玉蘭簪插上,這才拍了拍手,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她去老太太跟前請安。

  果然,老太太見了宋研竹眼前也是一亮。宋研竹隻覺得老太太今日待她特別親厚,提點了金氏兩句之後,竟是破天荒地問起她的衣食住行來,末了,還旁敲側擊地對金氏透露:等宋歡竹出閣,也該輪到宋研竹了。該做的準備要提前做,該打聽的也該打聽了……

  宋研竹瞧老太太看她那慈眉善目的樣子,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一隻待價而沽的肥兔子。

  臨出門時,老太太又往宋研竹的手裏塞了一大把棗子,笑眯眯地叮囑她路上小心。

  宋研竹隻覺得自己的心肝兒顫啊顫,不明就裏地出門去,同金氏相視而望,才發現她的臉上也寫滿了疑惑,宋研竹不由望望天:這是怎麽了?

  二人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正穿過抄手遊廊,就見廊簷下有個女子低眉瞬目地站著,乍暖還寒的節氣,她仍舊穿著冬衣,隱約可見肚子微微隆起,一旁站著張媽媽和錦雀。

  金氏眼色一沉,走近了問道:“張媽媽這是打哪兒來?”隻當是沒瞧見那人。

  張媽媽恭謙地彎腰要行禮,金氏忙虛扶了一把,張媽媽低聲笑道:“二夫人,您瞧,趙姨娘來給您請安來了。”

  金氏像是才意識到有人,偏了頭去看她瞧了一眼,懶得搭理。宋研竹上前道:“趙姨娘還懷著身子,我娘早就說過了,平日裏不必她來請安,您看這大日頭曬著,別曬出病來才好。媽媽還是帶姨娘回屋,好好養身子去吧。”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趙嫣紅上前兩步,撲通一聲就跪在金氏跟前,哽咽著聲音斷斷續續地哭道:“夫人,奴婢從前犯下大錯,您能讓奴婢進門,奴婢已經是萬分感激,往後您讓奴婢做牛做馬,奴婢絕無二話。得知夫人這幾日身子欠安,奴婢愧疚極了,隻想著能見夫人一麵,也算是得見菩薩真顏了!”

  說完,她抬頭看金氏,如玉的麵龐上淚珠兒成行,睫毛上都帶著水汽兒。

  金氏恨恨地看著她,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想起自己那個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就是因著這個狐狸精沒的,她卻揣個假肚子在這假仁假義,金氏強忍著要一腳踹翻她的衝動,冷冷道:“我不過是看在老爺的顏麵上才讓你進門的。你既然知道你從前犯下大錯,就該知道我不喜歡你。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出現在我跟前招人煩厭?”

  “夫人……”趙嫣紅沒想到她說話竟這麽直白,眼淚含在眼裏也不打轉了,愣在原地,半晌才哆嗦著嘴皮子道:“夫人,奴婢欠了您的,您的孩子也是因為我……”

  “你好大的臉麵!”聽到她說到孩子,金氏心中的怒火一叢一叢地拱上來,忍不住斥道:“我的孩子沒能留下來是因著沒緣分,即便是沒了,也是我和老爺沒這個福分,與你又有何幹!青天白日跑出來堵我的路!誰給你的狗膽!讓開!”

  金氏罵著就要躲開她,一壁說道:“張媽媽,帶她回去!老太太讓你照顧好她,若她出了什麽問題,你擔待得起麽!”

  趙嫣紅萬萬沒想到金氏被逼到這個份上竟還隻是動動嘴皮子,眼見著張媽媽要上來攔她,趙嫣紅低頭看看自己漸漸不變的肚子,想起林遠秀那日對她說“若再不動手,隻怕要露陷了”,這肚子,留著一日就多一分風險,她好不容易才等金氏冒頭,若是錯過這樣的機會,隻怕禍患無窮!

  趙嫣紅心頭一動,下意識伸手拽住了金氏的衣襟下擺。宋研竹眉頭一蹙,低聲斥道:“趙姨娘,這兒人來人往,真要鬧將起來隻怕不好看。您快放開!”

  這一聲叱喝本就帶了幾分警告,可惜趙嫣紅沒聽進去,說話間淚水汨汨而下,“夫人,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隻是害怕,因著奴婢的緣故,害得老爺和夫人之間心生罅隙,老爺近日總在奴婢跟前唉聲歎氣,奴婢瞧著心疼……”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

  趙嫣紅跌坐在地上呆住了,錦雀捂著自己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金氏顫抖著收回手,恨恨道:“沒用的東西,老太太讓你照顧姨娘,你就是讓她這樣成日裏胡思亂想的麽?”

  即便知道她是有意激怒自己,金氏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用盡全力想要給她一個巴掌,卻在落掌時,想到了“小不忍則亂大謀”,手一偏,打到了錦雀身上。

  場麵冷了片刻,宋研竹才低聲道:“娘,咱們走吧。”

  金氏緩緩收回視線,頷首離開。

  趙嫣紅捂著自己的臉,眼睛裏的驚詫一閃而過,一抬頭,越發用輕蔑的目光與金氏對視,嘴裏卻示弱,“夫人,您不該打錦雀,該打的人,是我。”

  金氏眼裏的怒火由盛轉弱,漸漸變得晦澀不明,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睥睨她,嘴角帶上了幾分譏諷。

  趙嫣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正要說什麽,宋研竹已經挽著金氏離開了。

  張媽媽上前扶起她,恨鐵不成鋼地問:“姨娘這是做什麽?若我是你,這會就安安分分呆在屋子裏,哪兒都不去!您方才對我說隻是來請個安表心意,這會卻說出這樣的話來,您這是存心不讓二夫人舒坦不是?”

  張媽媽在老太太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也算是府裏的老人,人算是見多了,這還是第一次見一個不成氣候的姨娘主動找主母不痛快的。被趙姨娘陰了一把,張媽媽心裏也不痛快,見趙嫣紅半晌都起不來,虎了臉對一旁的錦雀道:“錦雀,還不上來扶著!”

  趙嫣紅恍恍惚惚地站起來,隻想著算盤都落了空,往後的日子隻怕不好過。一路隨著張媽媽往回走,路過花園時,正巧瞧見宋玉竹在院子裏帶著幾個丫鬟玩兒蹴鞠,一蹦一蹦地很是可愛。

  趙嫣紅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宋玉竹眼尖,瞧見她,白了一眼道:“我說怎麽今天總覺得哪兒不對呢,一股子臭味,原來是多了個討厭鬼!”

  說著,宋玉竹一挑足尖,就想把蹴鞠球抓在手裏,哪知道一時間沒抓穩,球嗖的一下往趙嫣紅的方向奔了過去。

  “誒,我的球!”宋玉竹正要追,就見球擦著趙嫣紅的腿飄了過去。趙嫣紅“哎呦”了一聲半坐在地上,隨即抱著肚子痛苦地哀嚎起來。

  這個過程實在太快,宋玉竹愣了許久,哆嗦道:“誒你別嚇我啊,我的球沒砸到你肚子,喂,喂!”

  “我……我肚子疼……”趙嫣紅的麵色漸漸煞白。

  張媽媽和錦雀嚇了一跳,趕忙上來要扶,趙嫣紅擺了擺手,眼眶裏盈上淚,痛得像是發不出聲音來,“媽媽,我的好媽媽,快去書房找老爺,求求您,讓他一定幫我把林大夫找來……”

  “您可千萬別出事啊!”錦雀慌了神,張媽媽一拍她的手,“你快去老爺啊!”

  一壁說著,一壁扶起趙嫣紅就往聽雪閣趕。

  宋玉竹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哭喪著臉對身後的丫鬟微雨道:“微雨,我,我是不是闖禍了?”

  宋盛明匆匆趕到時,趙嫣紅已經回到了屋子。他進門,就見趙嫣紅半躺在床上,抓著被角瑟瑟發抖。

  “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肚子又疼了?”宋盛明瞧嫣紅的模樣不由心疼,厲聲問錦雀。錦雀平白被金氏打了一巴掌,原本心裏就不舒坦,此刻也不替嫣紅辯解,垂著頭不說話。張媽媽心裏頭一直念著嫣紅活該,可是人畢竟是她看顧的,若是出了事,她也逃不了責任,她斟酌了一下,將嫣紅如何去到金氏跟前,金氏說了什麽簡要說了兩句,又道:“四小姐在那兒玩兒蹴鞠,球不小心擦到了趙姨娘的小腿。”

  宋盛明聞言,擰眉道:“我囑咐了你多少次,安安分分呆在屋裏就好,你眼巴巴湊到她跟前,她不抽你已經算萬幸了!”

  嫣紅的眼淚簌簌然往下落,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宋盛明曉得她性子柔弱,將她抱在懷裏,柔聲道:“你別怕,我已經讓人去請林大夫了,他很快就回來,沒事的。”

  嫣紅這才漸漸安心下來,腦袋靠在宋盛明身上,嘴角噙上一抹冷笑:隻要等林遠秀來,告訴宋盛明她因為憂傷過度又受到驚嚇,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住了,再服上一劑藥,讓這肚子消失,一切都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