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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您說二弟媳婦這是什麽意思?”

  老太太微微閉著雙目,一手撐著頭歪在黃花梨圈椅上,一手纏著念珠。桌子上鎏金的蓮花模樣的博山裏爐裏點著蘇合香,煙霧嫋嫋升起,徒生了幾分安逸。

  在她的下手坐著的袁氏此刻正是心急如焚,問了話隻等著老太太回答。

  這叫什麽事兒啊。

  自從那日金氏許了讓趙姨娘進門,大家夥兒都準備好看金氏大鬧一場,讓趙嫣紅知難而退,金氏也的確給了她們一個極好的開端,讓她們都以為好戲即將開場,選擇在賞花宴時抬小妾進門,讓她一進門便無人問津的確像極了金氏的作風,可是,然後呢?

  袁氏歎了口長氣,這個金氏,她是越發看不懂了。將趙姨娘迎進門後,安置在聽雪閣裏,竟就再也不管。人家小妾進門,好歹還要給正房太太送杯茶呢,金氏倒好,隔天就稱病,不用趙姨娘到她跟前請安,更是關緊了院門,不讓院子裏任何人隨意走動。

  人是迎進門了,可是在她身邊伺候的,不是老太太的人,就是大房的人,問起金氏,金氏隻說一切吃穿用度按照規矩來,三房付。規矩,規矩個屁啊,趙姨娘還挺著大肚子呢。袁氏整日提心吊膽,生怕照顧不好她肚子裏的那個,回頭老太太怪罪,為此隻能好吃好喝地供著,不說燕窩人參,就說平日的點心也都是錢啊,若是按照姨娘的吃穿用度,那些錢哪裏夠?

  這下真是好了,平白為自己添了一尊菩薩,金氏反倒成了甩手掌櫃!

  袁氏真是有苦難言,哀聲道:“娘,倒不是兒媳心疼那些個錢,實在是……旁人若是不曉得,還以為這姨娘是替我家老爺納的!”

  老太太微微睜了眼,“趙姨娘如何了?”

  袁氏道:“她……”袁氏想起頭次見到她時她那張柔柔弱弱的臉,金氏抬進門不喝她那杯茶,她大約也是心裏難受,掐著帕子慢慢地拭淚,一抬頭袁氏都呆住了,隻道,怪不得宋盛明能喜歡,就是那張臉,她瞧了都能心疼上一陣子。

  “算是還安分。雖然二弟妹稱病不見她,她每日一早仍舊去二弟妹的院子外站上個把時辰,每每又被二弟妹身邊的媽媽客客氣氣地勸回屋裏。平日裏不言不語地,隻在屋裏做些女紅……娘,二弟妹性子倔,您得空還是勸勸她吧,既然人都進門了就別再端著了,若要這樣,當初又何必主動說要讓她進府?”

  “她那是生老二的氣呢。”老太太微微歎氣。

  那日賞花宴,宋盛明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好一會,讓金氏在眾人跟前失了顏麵,那會她也跟著覺得丟人,原是想好好訓訓宋盛明,讓他要曉得分清輕重緩急,那會才知道,趙姨娘進門沒多久便覺得身子不適,是以宋盛明才匆匆趕過去,隻是後來,大夫看完了趙姨娘,宋盛明有沒有再做什麽,那真是隻有他自個兒知道了。說趙姨娘如白蓮花一般純潔無暇,誰信呢,這樣的關鍵時刻,還不是耍了個心機?

  袁氏也有些無奈道:“二弟寵她也得有個底線。咱們府裏人病了一向請的是林源修大夫,獨獨趙姨娘不同,非要請什麽林遠秀。兒媳那日見他,麵龐生的很,年紀輕輕的,能是什麽名醫,可笑外頭的人都在吹噓,說林遠秀醫術遠勝林源修……”

  老太太無動於衷地坐著,顯然有些膩煩了。袁氏心急,趕忙說道:“聽說,二弟這幾日都宿在趙姨娘的房裏,二弟妹還總把他往趙姨娘身邊湊。兒媳不是想多管閑事,兒媳隻是想,二弟終究功名在身,現下雖無官職,往後卻未必,若是到時候被人說他生活不檢,寵妾滅妻,隻怕影響了仕途。”

  老太太的眼色一沉,擺擺手道:“你一會去一趟老二家的屋裏,就對她說,病若好了就該振作起來,沒得因為與一個姨娘置氣,就將一屋子的事情就撂下了。”

  袁氏麵露喜色,仿佛得了尚方寶劍一方,又惴惴不安道:“那趙姨娘?”

  “本就是二房的事兒,咱們能幫得了一時,還能幫得了一世?你回頭就對老二家的說,人是她要納的,該如何管教都隨她!再說了,張媽媽和錦雀都在跟前,還能出什麽幺蛾子?”

  “好嘞,媳婦兒這就去!”袁氏心中終於落下一塊大石頭,這才忽悠悠想起另外一件大事兒來,“娘,那日百花宴,您瞧著哪家公子合適咱家歡兒?”

  “你的意思呢?”老太太正了身子。

  袁氏吟哦了片刻,踟躕著試探道:“我瞧著陶大少爺倒也合適,難得的是,小小年紀謙和端方,沉穩大氣,將來必定能成才。”

  老太太道:”陶家門第高,不知道陶夫人是個什麽想法……再說了,陶家是名門,陶墨言又是長房長孫,他的婚事陶家定會慎之又慎,非得陶老太爺點頭不可,又哪是陶大人和陶夫人說了算的。”

  “我倒覺得陶夫人挺喜歡咱們歡兒的,”袁氏喜滋滋道,“那日她不是誇咱們歡兒麽?還送了那樣貴重的禮物!”

  那日臨走時,陶夫人又送了些禮物給宋家的兒女,宋合慶是一方青州紫金石硯,幾個姑娘皆一樣,是一套銀質的九連環,宋歡竹卻又有所不同,比其他幾個姑娘多了件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因著太過貴重,袁氏遲遲不肯收,陶夫人隻說是給宋歡竹添妝,惹得宋歡竹當場便紅了臉跑開了。

  老太太遲疑道:“若是能成自然是最好的,隻是陶夫人的態度我總摸不準……那個趙戎又如何?”

  “趙六少爺自然也好,人品貴重,文采風流,隻是到底年紀小一些,不似陶大少爺沉穩。”袁氏答道。

  老太太頓了頓,道:“惜兒畢竟是趙戎的嬸娘,凡事也知根知底,前些日子她來信,過些時候她就會回來了,到時候我再問問她。”

  “可……”陶墨言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這樣優秀的一個人,多少人家都覬覦著,隻怕再遲一步他就得成了旁人女婿了,袁氏心裏著急,又想到老太太一向聽宋惜之的,這會既說要等,那必定是鐵了心的,隻得閉了口。

  想想又不甘心,隻得旁敲側擊道:“轉眼研丫頭也到了及笄的年紀,等歡兒的親事定了,也該替她物色物色人選……您還記得我那妹妹麽,她去年嫁到榮家,前幾日她來看我,才對我說,她覺得研丫頭很是不錯,同榮正倒也登對……”

  老太太半眯了眼睛瞧袁氏,不由冷笑道:“若我沒記錯,前幾日老三家的才提起,她那侄子平日裏總愛流連於畫舫青樓,這樣的人,怎麽就同研丫頭登對了?”

  袁氏一哽,辯解道:“怎麽會!弟妹許久不回娘家,我那妹妹卻是在府裏伺候的!榮正年紀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但也不過去了一次兩次罷了!就是外頭那些愛嚼舌根的,壞了他的名聲!他的人老太太也是見過的,容貌端正,又是個上進的孩子……”

  “上進得在眾人跟前失態?”老太太忍不住嘲諷,“那日多少雙眼睛瞧著,連我都有所耳聞!一雙眼睛逡來巡去,沒個安定!”

  袁氏臉刷一下白了,辯解道:“榮正後來同我說過,那日是吃了研丫頭的糕點才會那樣失態!”

  “夠了!”老太太終於發怒道:“榮正是個什麽樣子的人老三家的比你更清楚!那日吃了研丫頭糕點的人不止他一個,怎麽就他一個有事?我雖老了,卻不聾不昏!老三家的是榮正的親姑姑,她都不提他半句,怎麽到你這,倒成了樣樣都好讓你恨不得捧上天的好兒郎?若當真那麽好,不如留著配給歡兒?”

  袁氏被一陣搶白,半晌說不上話來,老太太緩了怒氣,冷冷道:“自家的孩子自家疼,研丫頭的親娘還在,榮正的親姑母也在,用不著你這個做伯母的瞎操心。得空還是好好管教管教喜兒,別再讓她不分場合口無遮攔,處處針對自家姐姐,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刻薄了?”

  “……”

  過了許久,袁氏低聲說了聲“是”,緩緩退了出來,手裏絞著帕子,恨不得擰碎了,一頭又有些心疼:她家妹妹為了保這樁媒送來的那些銀兩首飾,看來她是沒這個命收了!平日裏從不入老太太眼的人,怎麽突然就讓老太太上了心呢?

  隔天,袁氏果然到了金氏房裏一趟,說了不多久的話,金氏便客客氣氣地送她離開。回到屋子裏,金氏打開碧紗櫥的門,就見宋研竹窩在碧紗櫥裏的榻上,臉被被窩裏的熱氣烘得紅撲撲的,像是天然的胭脂,煞是好看。宋研竹猶不自知,仍拿著九連環在玩兒,不多時,便將九個環全都拆解了出來,或許覺得沒什麽難度,拆完,宋研竹又嘟著嘴將那些環一個個套回去,擺弄了好一會也未見成功,索性將那些環套在十指,像是戴了九個銀指環。

  金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從前我也玩過九連環,可惜一個都解不出來,怎麽到你手上竟這樣簡單?”

  宋研竹撇撇嘴:前一世在閨中無聊,拿著九連環玩兒了多少遍啊——可惜玩了多少遍也沒解出來,最後卻是趙思憐教她方法,她學了幾遍之後便熟能生巧了。

  “娘,方才大伯母的話我都聽見了,您怎麽打算?”宋研竹決定轉移話題。

  果然,金氏片刻便忘了九連環,沉吟了片刻答話道:“你大伯母是個精打細算之人,讓她平白替咱們養著趙姨娘,我料定她也是不肯的。不肯也罷,我原也沒想讓她養多久,晾了這麽些日子,那隻小狐狸也該耐不住性子了。”

  “即便她耐得住,她的肚子也等不了了,”宋研竹道:“林源修曾經說過,那藥雖然能讓人有喜脈,可是久服傷身不說,到了月份肚子也就停滯不前,不能再大了。若是她再不動手,自個兒都要露餡了。”

  “懷這麽個肚子,不就是想要訛我麽?懷著假肚子都敢深入虎穴,膽子也是夠大,你讓她來就是了!”金氏嗤笑著望向窗外,“我瞧明兒日子就不錯,咱們明天出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