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食
  “二妹妹且慢,”一旁的趙九卿拉住她,“難得大家高興,我也跟著二妹妹獻個醜讓大家樂嗬樂嗬。”

  宋研竹一怔,趙九卿問:“不知二妹可有古琴,借我一用?”

  “我有!”宋玉竹站起來,招了招手讓丫鬟們去取,一壁站起身來,道:”二姐姐,我替你研磨!”

  趙九卿福了福身子謝過,一邊附在宋研竹耳畔道:“二妹妹趁這個間隔趕緊想想一會要畫什麽,若是實在畫不出來,也好想個旁的法子圓回來。”

  原來趙九卿這是真的擔心她“技藝拙劣”。

  宋研竹心中一暖,搖搖頭道:“九姐姐,你別擔心我,就是畫個‘小雞啄米圖’,我也得把這畫畫了!”

  趙九卿“啊”了一聲,宋研竹抿唇笑道:“一會勞煩姐姐奏一曲‘梅花引’,可好?”

  “好。”趙九卿痛快應道。

  過了片刻,琴便搬到了中間,趙九卿款款坐下,宋研竹站在桌前,對她輕輕一點頭,就聽琴音落下,嫋嫋琴音如甘泉緩緩沁潤著眾人的心脾,悠遠而雅致。

  宋研竹閉上眼睛聽了一會,隻覺得整個人的身心都放鬆下來,前一世的時光突然開始倒退、回溯。

  兵荒馬亂的圍城之戰,遍地哀鴻的建州,血染城牆的慘烈,巨大的悲慟在宋研竹的四肢蔓延開來。她的身子不由地戰栗,不是這個,不是……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想,終於在一片迷霧中,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一切……

  曾經的她琴棋書畫不會,洗衣做飯嫌累,文不精通,武不涉獵,最大的優點就是執著。

  資質差,所以她願意花上比旁人多十倍的功夫咬著牙去學習。祖母不喜歡她,可是她相信隻要自己乖巧地站在一旁,總有一日祖母會瞧見她。後來遇上了了陶墨言,他的眼裏從未有過她,可是她就是願意一直等著他……

  她一直都知道陶墨言是多麽優秀的一個人,琴棋書畫、文治武功,他樣樣在行。她花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去研究他的喜好。得知能嫁給他時,宋研竹以為自己已經花光了人生所有的運氣,所以後來,他不冷不熱地待她,她時時刻刻地貼近他,討好他。

  她曾經真的以為隻要耐心等待,一切都會降臨在她的身上啊……

  宋研竹的臉上現出一絲悲涼的笑,仿佛又看到曾經滿腔熱情的她,在一個又一個獨自度過的深夜裏,瘋狂地將陶墨言的畫作、書法擺在跟前,一遍又一遍的臨摹。

  直到有一天,陶墨言無意間見到了那些畫,險些不辨真假。那是第一次,陶墨言站在她的身後,手把手抓著她的雙手,低聲道:“你瞧,起筆應當是這樣……”

  趙九卿玉指輕彈,宋研竹一下子從回憶中醒來,午後的日光暖暖地灑在她的身上,前一世短短幾十年,變成了彈指一揮間的回憶。

  你瞧,起筆應當是這樣……

  宋研竹唇角漾開一抹笑,緩緩提筆。

  一筆一劃,橫豎之間,宋研竹的《梅花圖》初見端倪。在一旁磨墨的宋玉竹並未瞧出端倪,圍觀的陶墨言和趙戎眼裏的疑惑卻已經由驚訝變成了詫異,二人相望了一眼,卻不敢出聲,唯恐打擾了聚精會神作畫的宋研竹。

  一旁的宋歡竹和宋喜竹一心認定了宋研竹畫不出什麽好來,隻優哉遊哉地坐著,靜心聆聽趙九卿奏這一曲《梅花引》。

  眾人萬萬沒想到,就在此刻,趙九卿的一曲《梅花引》,卻引來更多的人的旁觀。

  “趙九小姐的琴藝果然高超,今日有幸能聽到她的琴音,真是餘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

  水月閣上,站在最前方的陶夫人回身笑著對趙二夫人道:“能教養出這樣好的姑娘,你也是功不可沒!”

  “可不是!”袁氏奉承道,“聽說趙九小姐自小師從名師,這一手琴藝在整個大齊也不能找出幾個來!”

  趙二夫人擺擺手對陶夫人笑道:“九兒自小便喜好這個,所以才花了些功夫學。同您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您的畫,當初可是得了太後娘娘誇讚的!”又對袁氏道:“倒是府裏的幾個小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個個氣質不凡,各有特色,”她放眼望過去,逐個點評道:“大小姐優雅從容、三小姐俏皮活潑、四小姐天真浪漫,還有二小姐……”

  她頓了頓,在正中間奮筆疾書的宋研竹微微低著頭,一縷頭發落下來,陽光照耀著,連發梢都泛著光芒。他們幾人已經站在水月閣上瞧了許久,從宋歡竹提筆作畫時,他們就站著,就在方才,宋研竹閉目眼神的身後,趙家二夫人在這個小小年紀的宋研竹身上,看出了深水般的沉靜……

  一向不與人親厚的趙九卿,竟然甘當綠葉,為她彈奏。說起來,趙九卿許久不回建州,同宋研竹相處,也不過短短這些時間而已。

  趙二視線挪開,就見自家的兒子趙戎歪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宋研竹,眼裏泛著異樣的光芒,而他身旁的陶墨言,眼裏卻充滿探究。

  “宋家的二小姐,真是特別。”一旁靜默著的陶夫人若有所思地說道,“走,咱們一塊兒下去瞧瞧。”

  琴音漸漸走入尾聲,低低地琴音如泣如訴,溫雅婉轉卻連綿不絕,宋喜竹漸漸聽得乏了,看看日頭宋研竹也該畫完了,遂站起身來要看,這一看,心下裏不由地一抽:如果她沒記錯,宋研竹的確是不會作畫,怎麽不過片刻功夫,她卻有板有眼畫了這麽許多梅花?

  她趕忙拉了拉宋歡竹,宋歡竹一看,不由蹙眉:怨不得旁人起初都是不屑的眼神,此刻卻都靜默不語,原來不是對宋研竹的畫沒興趣,而是驚住了。

  不能,不能讓她繼續……宋歡竹深深吸一口氣,忽而想起什麽來,對袁怡身邊的司琴打了個眼色。

  司琴“啊”了一聲,對袁怡道:“表小姐,當心,你的身後有蛇!”

  “什麽!”袁怡當下尖叫而起,宋喜竹也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恰好撞到了宋玉竹身上。

  宋研竹正凝精聚神地畫著,被袁怡一聲尖叫嚇了一跳,手一抖,一條長長的墨跡就這麽劃過即將完工的《梅花圖》上。宋玉竹再被宋喜竹一撞,整個硯台的墨都潑到了畫上,一副好好的畫,頓時黑成了一團。

  “對不起,二姐……”宋玉竹趕忙上來救畫,已經晚了,一副畫,隻剩下一個角落,散落著幾朵梅花,影影綽綽,形單影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