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演練
  素白的衣角,在風中獵獵飛舞。

  城牆上,風千萬虛眯著眸子,看著三十裏外如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瀾月軍帳,嘴角撇了撇說道:“瀾秋意到有些腦子。”

  沒有一股作氣,像宇文拓那樣直衝城門,而是原地紮營,打算來一場持久戰?

  但是這樣的持久戰,他確定他能耗的起?

  夏侯淵立在她右側,一身墨衣華貴冷傲:“蠢。”

  風千華轉眸,看著遠處高聳入雲的綺蘭山,繼續說道:“張衝張碩可有消息?”

  “沒有

  。”夏侯淵眉頭緊了緊,眸中一片幽暗難測,翻卷的冷比此時如刀刃般割著皮膚的風還要冷冽。

  “探子已去,午時應該就有消息回來。”霽月腳踏在城門上,姿態依舊是漫不經心,但狹長的眸子裏,卻沒有半絲笑意。

  按照行程,二人日落便該回城,可現在已過了一夜,連半絲音訊都沒有傳回來。

  事情,在風千華的腦中已有定奪,隻是不到最後時刻,大家都不願點破這層心思,張碩為人驍勇,可卻也好戰,尤其他對宇文拓的恨意,怕他伏擊之時戀戰不退,那麽情況就堪危了!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魯忱的聲音響起:“爺,探子已經回來了,說……”他語氣含著絲悲涼,看著黑了臉夏侯淵繼續道:“張碩被擒生死未卜,張衝領兵四千,守在綺蘭天關不肯回來。”

  夏侯淵麵容沉靜,但聲音卻已明顯含著怒意:“告訴他,日落之前不回,軍法處置!”

  風千華搖頭,果然如此,他們兄弟情深,張衝又怎麽會丟下大哥自己回來,所以寧願違反軍紀,也要伺機救人,隻不過方法她卻不認同。

  不過好在,張碩的安危到不用擔心,他無論如何,都是博陽主帥,瀾秋意必然不會放過如此好的要挾夏侯淵的機會。

  “監軍,張衝帶話回來,說信安全送到瀾秋意手中。”魯忱低頭道。

  “嗯。”風千華轉身,一輪紅日已緩緩掛在天際,將蒼茫的大地攏在一片金光中,視線落在瀾月大軍的營帳,她眸中忽然劃過道冷光:“這裏是三十萬?”

  霽月一愣,急忙抽出懷中的千裏眼,仔細看了片刻,一臉驚詫:“這個陣營,最多十萬。”

  沒有三十萬?

  風千華冷笑,瀾秋意出兵時是四十萬,宇文拓丟了近十萬,如果這裏是十萬,那麽其餘的人去了哪裏?

  魯忱滿臉驚訝,姑娘的觀察力細致入微:“張衝的回話中,也是這麽說,在綺蘭天關時他便察覺瀾秋意兵分兩路,他已命人去查探。”

  “不用查,他除了繞過綺蘭去滄州,無處可分兵

  。”夏侯淵沉聲,麵容上冷冽異常。

  風千華挑眉:“綺蘭天險很難翻越,瀾秋意膽色不小。”

  霽月眯著狐狸眼,眼中利光乍現,笑道:“去滄州,他到底是愚蠢呢,還是聰明!”

  “命董虎帶兵十萬轉道去滄州。”夏侯淵目光深遠,此刻博陽城中隻有五萬先遣兵馬,其餘兵力依舊在路上,這也是他令董虎不急趕路的原因之一,瀾秋意既然一心立功,必然不可能將一切押在博陽,滄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夏侯淵負手而立,周身散發著如王者般的從容沉斂之氣,仿佛這世間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風千華收回目光,她對大周的地形了解不如他,更不知道綺蘭山下就是兵少城弱的滄州,隻要瀾秋意攻城,隻怕不出半日滄州就易姓成瀾月的了。

  但是,縱然知道,也不會如他這樣想到,瀾秋意會孤注一擲劍走偏鋒直攻滄州,而留董虎在後前後兼顧,這樣的布兵和遠見,這天下隻怕沒有人敢與他比肩。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視,夏侯淵忽然朝她看來,雙目相視,風千華立刻錯開目光挑眉道:“既然他想繞道綺蘭,必然想混淆我們的視線,日落之前他定會攻城,我們要做好準備。”

  夏侯淵點點頭,默契不言而喻:“去主帳。”

  霽月撇撇嘴,果然睡一起後就不一樣。

  幾人下了城樓進了風千華的營帳,端木箏正坐在椅子上,細細擦著她的彎刀,見一行人進來,興奮說道:“打不打?”

  她急切的想要上陣殺敵,等在這裏簡直讓她抓心撓肺的難受。

  霽月白他一眼,滿麵鄙夷:“你去?徒添屍骨!”

  “你……”端木箏一見他就火,抬起彎刀就指著她鼻尖,怒目而瞪。

  風千華對兩人一見麵就杠上很是無語,扯過椅子坐下:“不但要打,而且要打的漂亮。”

  霽月瞪眼,笑眯眯的說:“你胸有成竹,已有計策?”

  風千華很淡然:“計策不敢當,但他若要攻城卻是不易

  。”

  霽月翻白眼,忽然覺得自己的軍師地位被她嚴重的威脅到,煞有其事的坐到風千華對麵,挑釁道:“那你說說,這戰我們要怎麽打,張碩可是在他們手中。”

  風千華以為不然:“那又如何?”

  瀾秋意既然想拖延時間,等著滄州真正的突破,那她成全他又如何!

  霽月頓時被她的話挑了火氣,眯著眼睛笑的一片算計,他轉過身在桌案上一片翻騰,最後找出一盤圍棋,撲騰撲騰擺了棋盤,揚眉說道:“你這麽篤定,那我們對壘一番,我為瀾秋意十萬兵馬,而你……”他笑的不懷好意:“隻有博陽的五萬。”

  “你不但要贏,而且不得傷害人質。”

  風千華撚起一枚黑棋,拿捏在手中,淡淡說道:“好!”

  風千華沒意見,端木箏卻著急了,雖說她自然不會想風千華輸,但這場確實不好打,十萬對五萬,即便有城門做為屏障,若要強攻,也並非不可能。

  “夏侯淵,你的軍師你怎麽不管管,這大戰在即,他竟然有心下棋。”

  夏侯淵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埋頭在一堆調令中,冷不丁的隨意道:“時間充足,不必多慮。”

  這意思,就是同意了?

  端木箏吹胡子瞪眼看著霽月,就覺得這兩個男人都一樣,越看越讓人討厭。

  霽月回瞪,狐狸眼忽然一眯:“這麽賭實在太無趣,不如我們來點賭注如何?”

  風千華目光同情的在端木箏身上掠過:“賭什麽?”

  霽月揚眉,笑的非常得意,抬手猛然指向端木箏:“你若輸了,就將這個小兵給我。”

  風千華搖頭:“她的去留我無權幹涉,不過,你可以問問她願不願意賭。”

  端木箏手握雙刀,就差砍霽月腦袋上:“不賭

  !”

  “是你怕了,還是你對監軍沒有信心?”

  端木箏被他激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立刻上了賊船:“什麽我怕?我對她更有信心,賭就賭,怕你不成!”

  霽月心中暗爽,麵上卻無所謂的說:“嗯,那就開始吧。”

  話落,便在棋盤中以棋子砌出博陽城牆,興致高昂道:“兵臨城下,我以五千盾兵掩護。”

  風千華挑眉,推出一子放在城樓之上:“既然盾兵已上,不出弓兵似是不對,不過……卻是火箭。”

  霽月嘴角一抽,這個女人果然夠狠,一上來就用火箭,霽月自動扯下五千盾兵:“好!箭矢無眼,擔心你方人質,推弓兵一萬,步兵兩萬設雲梯。”

  果然是狐狸,以人質做盾牌:“盾兵防弓,投石機四排,步兵防守。”

  端木箏站在一側,看著雙眸瞪圓,自動腦補雙方激烈交火於城外的畫麵,漫天箭雨密不透風宛若黑幕,兩萬步兵攀梯登城,千斤大石滿天飛舞,一片血肉模糊,鼻尖縈繞著屍體燒焦後,散發出的腐爛腥臭味,後方是虎視眈眈整裝待發的瀾月大軍,以及被人鞭笞的遍體鱗傷,綁在軍陣前方的張碩,和笑的得意之極的瀾秋意。

  呼吸屏住,端木箏明白,兩萬步兵攻城,若是普通小城隻怕不出半日就會破城而亡,博陽雖素來以堅固聞名,但也耐不住對方連番衝撞。

  再回神,霽月已經挽起袖子,棋盤上作為兩萬士兵的棋子已經撤下,他怒目推出兩子:“投石機六排,推兵兩萬。”

  風千華不讚同的搖頭,推出一子正要說話,一旁夏侯淵卻似知道風千華要說的話,毫不留情的給霽月潑冷水:“博陽城牆高三十丈,投石機無用。”

  風千華淺笑,堂堂“諸葛”霽月也有惱羞成怒失算之時,端木箏拍手稱快,大聲道:“這次我來。”她擼起袖子,露出一截秀氣的手腕,膚色不同中原女子的白皙,是淺淺的麥色,泛著柔亮的光澤:“投石機兩排,弓兵三千!”說話,她抬手就將霽月那兩萬步兵撤下去,蒙麵汗巾外眼眸笑的晶晶亮。

  霽月視線在她露出的手腕上一頓,眸光劃過幽光,一反常態沒有惱怒:“好

  !停戰,殺人質。”

  端木箏脖子一艮,怒道:“你太卑鄙了。”

  霽月無所謂聳肩:“兵不厭詐!”

  端木箏蔫了,求救的看向風千華。

  風千華撇嘴,霽月的心眼堪比蜂窩,端木箏豈是對手:“大周軍士霽月,求見副將宇文拓,多謝他送軍三萬與城下,他日瀾月帝賓天之時,便是大周出兵之日。”

  霽月翻了個白眼:“以人質換三萬將士。”

  風千華完全不理會,揚眉說道:“可以,但必須加上宇文拓。”

  霽月明白,此刻話已經對不下去,以瀾秋意的疑心程度,宇文拓是不可能會交給大周,他寧可殺了也不會讓他離開!

  霽月將手中的棋子一股腦扔回棋盤上:“退兵!改日再戰。”

  一場攻城戰,瀾秋意又意在拖延時間,今日一戰初始他便折兵三萬,怎麽也不會繼續攻城,隻能另謀他計,況且,宇文拓之事已讓他心生芥蒂,以他的風格身邊內患不除,他必不會安心。

  端木箏拍手稱快,就差抱著風千華親上一口:“狐狸,你輸了!”

  霽月很誠懇的點點頭,絲毫沒有賴賬的打算:“那又如何?”

  “你……”端木箏被他噎住,怒道:“你輸了就要……”她忽然想起來,她隻顧著不讓自己輸掉,卻沒有想到他輸了之後要什麽懲罰:“無恥小人!”

  霽月拍拍手,優雅起身走了出去。

  風千華起身安慰的拍了拍端木箏的肩膀,你都喊別人狐狸了,他又怎麽會在你手中吃虧。

  夏侯淵將一幹人等調遣完畢,忽然城外一陣戰鼓擂動,緊接著魯忱便跑了進來:“爺,瀾秋意攻城了。”

  夏侯淵不急不慢的起身,緩緩踱出帳外,有人已實況演練過,瀾秋意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

  日落時分,兩軍第二次交戰,瀾秋意折損兵馬四萬,退居二十裏之外駐紮,張碩被綁於旗杆之上,奄奄一息。

  千裏眼中,張碩果然是滿身刀傷,剛毅冷硬的麵容卻是一片怒意,瞪著瀾秋意的主帳方向。

  “半年前,與宇文拓一戰中,他輕敵深入差點命喪宇文拓長槍之下,是風存戎帶兵相救,至此以後他對風存戎感激於心,一心相互。”夏侯淵目光漠然,但話語中卻隱有著絲欣賞。

  風千華點頭,這樣的男人血性剛直,滴水之恩永記於心中,風存戎被袁飛反戈,他一直耿耿於懷未能提前發現,反而讓袁飛將他們之間的通信反扣給風存戎,令他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袁飛已死,他想殺宇文拓之心可以理解。

  “張衝今晚必會夜襲瀾月大營,你給我五千騎兵,必保張碩安全返回。”風千華一臉鄭重,即便張碩有些魯莽,但卻是為風存戎而落此地步,她決不能坐視不管。

  夏侯淵眸光一冷,沒有商量的餘地:“不行,軍中諸將何須你監軍代勞。”

  撇撇嘴,他是主帥虎符在他手中,隻能迂回:“副將雖多,但卻無一人有我適合,況且,我有辦法,讓瀾秋意雙手將張碩送回。”

  夏侯淵依舊是一副如鐵麵色,絲毫沒有動容:“不行。”

  風千華知道他是因為擔心自己,語氣不自覺的放柔了些:“我不會有事。”

  這一次,夏侯淵忽然轉眸看著她,深沉的目光帶著不容她辯駁的霸道:“本王與你一起。”

  縱然她有辦法,也相信憑她的能力必不會有事,但哪怕半絲的危險,他也不能賭。

  風千華點點頭,當夜兩人點兵五千,馬蹄裹著棉布,悄無聲息出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