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手段
  有夜鳥自空中掠過,翅羽撲扇聲仿若從耳邊擦過般清晰。

  夏侯淵緩緩踱步走來,錦袍一拂便坐在風千華身側,兩人隔著一張小幾,風千華清淩淩的目光投了過來,坦蕩蕩對上他幽暗的視線,他眉梢微揚卻看向另外兩人:“有事?”

  這問出聲,儼然他已經是這裏的主人,比身邊某人還要像主人。

  夏侯紫抬起的腳,硬生生的卡在那裏,嘴角抽搐著,齜牙咧嘴顯然還沒能適應,夏侯淵變身成這裏的主人的詭異感覺。

  夏侯逸捧著茶的手頓了頓,目光在對麵兩人身上轉動,風千華一副見慣不怪表情淡然,他眼露詫異。

  “王叔,你一走一月多,我還打算給您接風

  。”想不通的事,夏侯紫從來不會去糾結,三兩步跑了過來,屁股一拱將風千華擠到出半邊,又將自己的屁股塞了進去,手支著麵頰趴在茶幾上,看著夏侯淵。

  風千華被他一拱,立刻站了起來,將著碩大的太師椅,讓給那自來熟的人,很自然的坐到對麵,與夏侯逸鄰座。

  視線在夏侯逸麵容上掠過,夏侯淵眸子眯了眯,忽然眉梢一揚:“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夏侯紫一愣,轉念一想他和夏侯淵好久一起喝酒,隨即晃著白牙點頭:“行,大哥和禦史一起,我們不醉不歸。”

  說完,他坐著沒動,夏侯淵卻站了起來,目光迅速掠過低頭喝茶的風千華:“禦史今日算卦打簽費了心神,怕是累了!”

  夏侯逸一愣,側目看著風千華,目光不明卻包含疑惑。

  風千華差點一口水嗆到,擱下茶盅起來打圓場:“是,臣今天確實疲累,恕不能相陪。”

  真將她當神棍了!

  夏侯紫本想與新相識的禦史好好喝一杯,隻能悻悻的嘟著嘴巴:“那改天和禦史喝。”

  這邊,夏侯淵已經負手大步出了門,夏侯紫笑嘻嘻湊過來:“明天來找你玩。”說完一溜煙的跟著走了出去。

  夏侯逸本還想多待一刻,歉意的看向風千華:“逸改日再來叨擾,告辭!”

  風千華淺笑:“太子慢走!”

  三個人一走,詭異的氣氛頓時消失,風千華搖搖頭轉身走回自己房間,秋瑾跑過來,眨著大眼滿麵八卦的:“主子,奴婢怎麽瞧著王爺是故意的?”

  風千華眉梢一挑,回頭回頭看她:“嗯?”

  小臉紅撲撲,秋瑾一副恨嫁的表情:“奴婢瞧著王爺是有意拉著兩位殿下走了,不想讓他們待在這裏。”

  “主子,我覺得王爺人真好,外冷內熱,等咱們王爺找到後,您就嫁給他吧,您這個年紀,也該成親了,況且……”

  風千華睨她一眼,隨口問道:“什麽?”

  “況且,奴婢怎麽覺得您也喜歡王爺呢

  。”

  鳳眸一眯,風千華劃過眼中戲謔:“是你想嫁?十二金剛任你挑選。”

  秋瑾眼珠子都瞪了出來,腦中浮起十二金剛那魁梧巨大的形象,頓時脖子一縮,求饒道:“別,主子,我不嫁!”

  她滿臉焦急,風千華失笑搖頭,轉身拿起本書靜靜看著。

  當夜九皇子再一次被人抬回了皇宮,太子亦是酩酊大醉,好巧不巧碰到從鳳梧宮氣衝衝出來的大周帝,見兩人宿夜買醉,頓時大發雷霆,一頓怒斥。

  若不是傾妃娘娘過來解圍,太子很可能就要第一次被關禁閉,當夜,皇帝時隔兩個月,自青穆侯一事後首次歇息在傾妃宮中……

  風千華退朝,剛出了金鑾殿便瞧見有小太監在石柱後,對她擠眉弄眼偷偷招手。

  風千華揚眉看著小太監:“找我?”

  那小太監眉頭一蹙,撚著蘭花指翻著白眼說道:“我說禦史大人,這裏沒旁人。”

  風千華蹙了蹙眉,內宮侍臣是不得來金鑾殿,這太監年紀雖不大但一看便是老宮油子,不會不懂這規矩:“公公有事?”

  “當然有事!”太監趾高氣揚:“我們娘娘有請。”

  娘娘?定然不是皇後,在宮中她不認識人,難道……

  “抱歉!本官還有朝事處理,告辭!”不想與他糾纏,風千華抬腳便要走。

  小太監沒料到她一個小小的禦史大夫,竟然這麽狂妄,問也不問是哪位娘娘,就給他這個華容宮總管甩臉子。

  “嘿!禦史大人可想好嘍,我們娘娘請你,那是給你天大的麵子,你別不識好歹!”

  風千華頭也不回,背影挺拔不曲不折,幾步下了台階出了宮門,連個回眸都沒賞給他

  。

  太監咬牙切齒跺腳扣柱子瞪著風千華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一個小小的禦史,也敢這麽目中無人。”

  華容宮中,小太監回去添油加醋口沫橫飛的風千華拒絕他的事複述了一遍,最後一揮手,啪的一聲給自己一巴掌,跪了下來:“娘娘,是奴才沒用,奴才無能將她鎮住,若不然也不回請不動她那座大神啊。”

  聲淚俱下!

  傾妃倚在貴妃榻上,虛眯著美眸,冷冷笑了起來:“好一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一側,徐婉柔依了過來,拉著傾妃的衣袖:“姑姑,柔兒不懂你為什麽要去找他,她一個小小的禦史,我們用不著怕她!”

  傾妃手指點了點徐婉柔的額頭,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這孩子怎麽都教不會,難怪會在那個風千華手中吃了大虧。”

  徐婉柔一聽風千華的名字,頓時臉一垮淚眼朦朧,傾妃頓了頓,換了語氣說道:“皇上現在對端木簫非常器重,就連秦王都與她來往密切,我們若想動她,就要做的幹淨,今日請不動,明日繼續請,隻要她肯來我就有本事,讓她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裏。”

  傾妃飲了口茶:“柔兒,你若真想救你祖父,就要懂得犧牲和求全,以你的手段,秦王根本不可能看的上你,若想一舉成功,隻有……”她眼眸緩緩眯起,附在徐婉柔耳邊,小聲說著。

  徐婉柔聽著一臉震驚,忽又嬌羞笑了,滿麵桃春。

  小太監跪在地上,看著兩個女人相依低笑,背脊忍不住一寒,一股涼意升了起來……

  風千華出了宮門,臉上陰冷一片,她是外臣,按本朝律例,若無召見不得入內宮,尤其是宮妃私邀,更是諸多限製規定。

  那位娘娘,不用想也知道目的是什麽。

  青穆侯在大理寺一關就是兩月,皇帝不說判也不說審,就這麽拖著,朝臣多次上奏卻都被壓了下來,皇帝的意思,再次讓所有人琢磨不透。

  本欲受牽連的侯府,卻因為侯夫人強大的娘家勢力,並沒有動其根本,但朝堂青穆侯一黨,卻再不敢出頭露麵

  。

  一日不定,所有人心中就壓著塊石頭,甚至連她也在這詭異的局勢中,微妙的尷尬著。

  繞過長街,從皇宮到都察院有半個時辰的距離,自大理寺鬧公堂之後,都察院一幹禦史監察,皆被罰俸半年,而她也順利成了眾人的眼中釘,好在沒有人敢當麵刁難她這朝廷新貴,她這新貴索性占著頭銜,每日點了卯便大搖大擺的走人。

  “您可是禦史大人?”風千華停住,側目看著從側麵走過來小廝打扮的男子。

  “小的是丞相府的,我們丞相想邀大人去府上一敘。”

  “丞相?”風千華蹙眉,想到與風瑞安關係不錯的左相左榮徵,隻不過他雖是丞相,但如今已是養病居多。

  點點頭,風千華回道:“帶路。”

  左相一向低調,屬於狐狸一樣圓滑世故左右逢源從不得罪人又不吃虧的人,直覺上,他今天找自己應該和風瑞安之事相關。

  小廝帶路,進了丞相府徑直進了左榮徵的書房。

  桌案後左榮徵沉穩的坐在著,年逾五十的人,長的仙風道骨,一雙狹長的狐狸一般的眼睛,精光暗藏爍爍生輝,見風千華進來,臉上立刻露出和藹的笑容。

  “左相!”風千華毫不客氣,欠了欠身自己尋了位子坐下來,沒有絲毫的生疏。

  左榮徵笑眯眯的看著她,撫著山羊一樣的胡子一臉讚賞,:“禦史性子不羈,頗有老夫當年的風範啊。”

  風千華忍住翻白眼:“是下官榮幸。”

  左榮徵笑的更愉悅,眯起的眼睛裏,一道精光劃過:“是老夫自誇,禦史新官上任便縷立功勳,老夫自愧不如啊”

  風千華抱拳淺笑:“哪裏哪裏!”

  還不切入正題?

  左榮徵自桌案後走下來,笑吟吟:“禦史費盡苦心尋找證據,為治青穆侯的罪,為何現在卻遲遲按兵不動?”

  風千華眉梢一挑,笑道:“皇上聖明,自有定奪,下官怎敢越俎代庖

  !”

  左榮徵笑的高深莫測,一邊搖頭一邊說道:“禦史不用瞞著老夫,每日奏折彈劾青穆侯的官員,禦史敢說與你毫無幹係?”

  風千華唇角勾了勾:“大人多慮,青穆侯作惡多年,官員彈劾乃是自發,與下官毫無幹係。”

  真是老狐狸,繞了這麽久還不沒有到正題上去。

  “唉,老夫果然是老了,繞了幾句便被你這小子繞進去了!”他話鋒一轉忽然擺著手又坐回椅子上,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左卿仁端著茶盅走了進來,一襲淺紫華服姿態灑脫,眉眼間依舊是風流之姿。

  他微笑著走了過來,將手中的茶杯放在風千華座位上,淺淺一笑,滿室似乎都亮了一亮:“家父為官多年,說話便是如此。”他緩緩坐在風千華身側,繼續說道:“家父的意思是,青穆侯之事,大人為什麽不再加把火?”

  原來是為這事,拿他當槍使麽,真是一對狡猾的父子,輪番上陣!

  見風千華不說話,左卿仁看著她神情認真:“禦史不必多慮,家父與我都是支持禦史,今日找你來,就是商議對策。”

  風千華打量了他一遍,心中已有了計較:“哦?二位想如何做?”

  “不知禦史可知,昨夜太子與九殿下宿夜買醉,被皇上責罰一事?”左卿仁道。

  風千華眉頭蹙了蹙,這事她到不知道,但宿夜買醉,好像……

  左卿仁見風千華麵色動了動,知道她聽進去了,便繼續說道:“兩位殿下曾當殿求親於瑞陽王府風小姐,如今風小姐下落不明,所以二位殿下心中鬱結自暴自棄,皇上知道後勃然大怒,親批了手諭讓各個官員將家中適齡女子生辰交上禮部,為幾位皇子選妃。”

  “此事看似沒什麽,但幾位皇子婚事一旦提上議程……”

  風千華不動聲色,卻已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大周曆來太子成婚,必會大赦天下,那麽青穆侯之案很可能會一拖再拖

  。

  風千華心思電轉,想到早上傾妃找她,那個女人果然有預謀。

  左卿仁見風千華不說話,淺淺一笑說道:“巧合的是,昨日早上秦王部眾,在鳳凰山剿了一股流匪,而這些流匪當初便是為金道陽劫持災銀的劫匪,奏折在皇上口諭下達後,剛好到禦書房中,此事再被提起,當日金道陽吳全鳳之事所有相關人員,由秋後處決提前至三日後。”

  “所以,青穆侯一事,隻要大人稍微提點,必然心隨所願。”

  風千華眯起鳳眸,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中跌宕,原來夏侯淵做了這麽多,他當初留著鳳凰山,是早就算到有這一天麽?

  如果她沒有記錯,鳳梧宮與九皇子的宮殿相隔了一個禦花園,若沒有人刻意安排,怎麽那麽巧他們宿醉回宮,正好碰上皇帝。

  環環相扣,算無遺策,從第一步起他便安排的這樣的周密,夏侯淵的心思智謀,不得不讓她側目。

  這些日子,她一心關注風瑞安的事,卻錯過了這麽多。

  心中微微歎氣,她轉眸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著左卿仁,這樣近似卑鄙的借刀殺人手法,竟被他用的這麽光明磊落,風千華淺笑,絲毫沒有被人利用的懊惱,他們父子在朝中一向敬奉中庸,從未做出格的事,並沒有讓她覺得意外:“二位,難道今天找我來,就是為此事?”

  “哈哈……”左榮征忽然撫掌大笑:“這小子真鬼精,仁兒,你與他直說,老夫相信她的為人!”

  風千華眸光一凜,隻聽左卿仁勾唇微笑:“我們不知大人與瑞陽王交情如何,但禦史能為王爺大鬧朝堂,想必此一份交情定然不淺,所以,我們這裏有樣東西想給你看看。”

  風千華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一個小小的包裹,打開一看,頓時麵色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