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她不該這麽卑微
  滿分一百的試卷竟隻拿了七分,這實在不是一個值得誇讚的分數。

  笑意倏然頓在唇角,一向從容鎮定的傅隊長難得露出錯愕的神色,雖然隻是一閃而過,這也足夠讓紀雲薇心頭的鬱氣像陽光下的氣泡一樣劈啪散盡了。

  她杏眼彎彎的,瞳仁清亮狡黠,背著手,善解人意道:“好啦,不要灰心,下次要努力,你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為什麽不生氣?”傅景時聽見自己輕聲問,他好看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平靜,眼神卻變得晦暗,像被濃稠的大霧覆蓋,看不到原來的底色。

  紀雲薇驚訝地抬起頭:“為什麽要生氣?”

  “紀雲薇,和我在一起,或許會很危險。”感到口舌有些幹燥,傅景時的手指在身側無意識地蜷起,他想抽煙。

  這是他這些年來,反複提醒自己不能沉淪在某種狀態裏的方式,因為有過慘痛的教訓,所以他需要時刻保持清醒,不然卷土重來的滅頂情緒不僅會將他吞噬得根骨不剩,和他親近的人也不能幸免,就像母親,就像秦爸。

  那他為什麽明知如此還要招惹紀雲薇呢?

  他當初其實可以不去赴約的,那樣就不會走到今天。

  傅景時努力地回想著這短短兩個多月的變化。

  他必須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那是不受控製的一種私心,他希望她能看到自己,會用拙劣的苦肉計讓她心疼自己,可當他們走得更近一些後,當她因為探知到過往的痕跡而對他產生另一種近乎憐憫的心疼時,他又覺得無法忍受。

  他像一個偏執又卑鄙的小偷,試圖偷走一顆太陽,又怕被太陽的光芒照得無處躲藏。

  在這種來回拉扯的情感下,有人先他一步發現了他的掙紮。

  “我或許不算差,但也絕對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你認為我有進步空間,很可能我會止步於此。”傅景時直起身,將目光投向碧藍的天幕,一群南飛的雁陣撲騰著翅膀慢悠悠地飛過,他低下頭,再次看著小姑娘瓷白幹淨的小臉,“即使這樣,你也不生氣嗎?”

  他甚至連一句告白都不曾說出口,她卻能自娛自樂地把這段關係中所有不合邏輯的漏洞都補上。

  她不該這麽卑微,他不配。

  男人明明是在很冷靜地同她闡述著肉眼可見的事實,那低低沉沉的音質甚至還很好聽,可紀雲薇卻忽然難過得不行,她又一次感受到,傅景時在把她往外推了。

  她想起了費馬大定理,想起了黎曼猜想,想起了最優回歸預測,想起了均生函數模型……想起了從前解開過的無數難題,唯獨傅景時這個人是解不開的,因為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給過她任何能抵達答案的已知條件。

  甚至連他自己都因為不想碰觸已知條件,而始終困在人生命題裏。

  眼眶酸澀得厲害,在眼淚落下來之前,紀雲薇驀地上前抱住傅景時的腰。

  她這一下衝得太猛,傅景時反應很快地護住她的後背,紀雲薇卻把臉用力埋進他的衣服裏,蹭了蹭,好一會兒才悶聲說:“不用怕啊,我是學霸呢,我會教你的,會很有耐心地教你的。”

  男人的喉結突兀地滾動了一下,原本晦暗的眼睛仿佛被割破了一道縫,細細密密的風和陽光滲透而入。

  相處以來,她的身上好似總有一種使不完的活力,能輕易地打破一切尷尬、僵冷、凝滯的局麵,仿佛一縷絲絲扣扣的春風,吹過冰雪堆積的閃電,淩銳險峻的崖壁,暗潮洶湧的海麵,醞釀出久違的生機。

  傅景時垂眸看著她,女孩蓬鬆柔軟的發頂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可愛的旋兒,他盯著看了幾秒,不由搖頭失笑。

  真的是……拿她毫無辦法啊。

  他摸摸她的頭:“那就拜托你了,小老師。”

  視野裏纖瘦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門後,傅景時坐進車內,並沒有立刻發動引擎,而是仰靠在椅背上,盯著車頂陷入沉思。

  目前他的手上暫時沒有新的工作,又答應會給她當一段時間的私人保鏢,而那些不知名的危險還未清理幹淨,她身邊確實危機四伏,基於這些原因,他留守在這裏,似乎合情合理。

  那這之後呢?

  在她回歸到幸福美滿的家庭,認識到更多能拿滿分的異性,在熱愛的工作中取得更多優異的成果呢?

  傅景時從未有過如此明確的認知,在沒有他的情況下,紀雲薇依然過得很好,和過去不曾有過交集的九年一樣的好。

  乃至更好。

  畢竟真正給她帶去危險的人,是他。

  熟悉的躁意終於還是浮了上來,驅散不去,久久盤繞在呼吸之間。

  片刻後,他定了定神,從儲物架裏拿了一包煙。

  哢嚓,打火機微弱的焰火映入男人的黑眸,聚在瞳孔深處,他靜靜地抽完了半根煙,車內煙霧騰騰。

  電話撥出去的時候,手上的煙已經燃至末尾,他看到紀雲薇和一個男生走了出來。

  發現他還沒走,小姑娘似乎有些意外,無奈還要去工作,並沒有過來詢問,站在原地朝他開心地笑,陽光落在她的頭頂,黑色也成了一種溫暖的顏色。

  傅景時眼眉舒展,回之一笑,語聲卻冷得徹骨:“轉告他,下個月,我會回去一趟。”

  那邊咚咚兩聲,接連還有物體砸落的聲響,慌忙過後,是激動不已的回應:“小少爺,您真的要回來嗎!我這就去告訴老爺!”

  “還有,”傅景時注視著那個和紀雲薇越靠越近的男生,一絲戾氣洇染著桃花眼尾,“讓他的人滾遠一點,我隻給他十分鍾撤走,十分鍾後,我見一個,殺一個。”

  “這……”對方大概是無法做這個主,覷了一眼二樓書房的方向,壓低聲音道,“是給您帶去困擾了嗎?其實老爺他一直很關心您的,要不是您的行蹤不定,老爺也不至於……”

  後麵的話沒能說完,電話被無情掛斷,而緊閉的書房門卻在這時候打開,一個五官長相和傅景時三四分相像的中年男人從樓上踱步下來。

  車內,傅景時重新點了一支煙。

  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所以也很清楚這一通電話會解決大部分的麻煩。

  時至今日,能主動聯係,已經是他的極限,傅景時並沒有任何閑情逸致和他們敘舊。

  如果說沈鑫是完完全全想要絕地反擊,才慫恿林琨綁架紀雲薇,那麽那些刻意保護沈鑫,逼得他出手的人,就隻可能來自傅家。

  嗬,這麽多年過去了,傅榮恒還是這麽熱衷於,給他製造不同程度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