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比冷霜還重
  車庫年久失修,牆壁上掛著紅斑斑的鐵鏽,四壁圍得嚴實,唯有頂上的一扇半透明的天窗落下一縷月光,膽膽怯怯的,轉瞬就被吞沒在冰冷的白熾燈裏,變成慘白的一片。

  空氣是舊的,地上拱起的人影卻是新的,因為手腳都被綁住,便隻能擦著潮濕的地麵艱難蠕動著,哼哧哼哧,重重的呼吸聲,顯然求生欲極強。

  突地,吱呀開門的聲響,撞破了這片慘白,仿佛高聳的雲端,照進了一線燦陽。

  傅景時麵無表情地立在門口,眼睫垂下的暗影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他稍稍適應了過於冷寂的燈光,隨後朝那道蠕動的人影緩步走去。

  居高臨下的視線,明明若無實質,卻讓沈鑫陡然覺得肩背都直不起來,隻能一遍遍地重複:“你、你是誰……為什麽要抓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吼得聲嘶力竭,可對麵的人仍然沒有說話,沉水似的寧靜撲麵而來,回應他的隻有滿室鐵鏽刺鼻的腥味。

  沈鑫頭皮陣陣發麻,這人已經近在眼前,影子像深林裏從未見光的青苔,一寸寸地盤踞攀爬而來,明明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動作,卻有一種無端令他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仿佛是一雙無形而有力的大手,從上至下將他狠狠按在了水裏,口鼻猝不及防灌入了水,然後又塞進來一個不斷膨脹的海綿球,堵得他無法呼吸。

  沈鑫受不了了,一咬牙,試探著問:“你……是不是紀家的人?”

  傅景時在他麵前蹲下,那蔓生的青苔便也從沈鑫的後背爬向了頭頂,沈鑫沒來由地又是一抖,後頸好像被什麽固定住了,怎麽也動彈不了。

  見狀,一直沉默不語的人總算施舍了兩個字:“不是。”

  嗓音低沉,果斷潛定,倒真不像是在說謊。

  沈鑫不禁呆住了,既然不是紀家的人,卻又要把他這麽扣著,難道是為了……

  他眼睛一亮,幾分竊喜跳上眉梢,以為迎來了轉機:“那、那你是想打聽馬燕山工廠的事情?”

  怕對方沒有聽懂,沈鑫忙不迭地補充:“這樣,我們做個交易,我這就把手上的名單交給你,但是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你想辦法送我走,走得越遠越好,隻要不讓紀家找到我就行!”

  男人性感的薄唇向上一勾,毫不猶豫地抬起腳。

  “啊——”身上被猛地踹了一記,那力度掌握得格外好,既沒有把他踹出嚴重的內傷,卻能讓他的皮肉骨頭都跟搗碎了重組一樣,疼得額頭冷汗直冒。

  生怕還要再被打,沈鑫左手臂支撐著身體,向左側飛快滾了一圈避開,結果臉朝下蹭破了皮,鼻頭冒了血珠,火辣辣的疼。

  他抱緊身體蜷縮在地,還沒來得及發出哀嚎,就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像某種俯臥於山野間的獸類,毛發下結實流暢的肌理已然蓄勢待發。

  沈鑫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好看得近乎邪惡,他崩潰極了,再次怒吼道:“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麽!”

  不是紀家的人,又不是想打聽馬燕山工廠的事情,難道真就是他沈鑫好運到頭了,走在路上也能被人綁架?

  綁架……等等!

  他最近一次的確試圖讓林琨去綁架過一個人。

  但那也是紀家的事,這人又說自己不是紀家的……

  沈鑫快被這窒息的壓迫感給折磨瘋了,他很怕死,否則當初得知林琨倒台後,也不會第一反應就是自保,但即便現在走投無路了,他也不想就這麽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短暫的冷靜過後,他選擇拋出更大的籌碼。

  沈鑫咬緊牙關抬起頭,像一條打挺的鯉魚,撲騰著問:“你認識紀雲薇對不對?你是來給那丫頭出氣的對不對?”

  傅景時盯緊沈鑫突然躍躍欲試的神色,無聲眯起眼。

  沈鑫再次翻了個身,這次竟頑強地坐了起來,總算拉近了彼此間的高度差,他狼狽卻也自信地抬起頭來,和傅景時對視。

  “你能這麽快找到我,還能避開紀臣的人單獨扣下我,說明你也有一定的本事,我也不怕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了,前幾天我給人出過主意,讓他們把紀雲薇綁了以此要挾紀臣放過我們一馬。”注意到男人眼底有更濃烈的墨色,沈鑫嚇了一跳,粗粗地喘著氣,急聲道,“但事後我卻發現了另一件事!”

  “說。”

  肯讓他說了!那就是撿回一條命了!沈鑫慶幸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急中生智地想到保命的籌碼,心頭大石落地,故作神秘地左右查看著環境,可惜以他目前這個姿勢做起賊眉鼠眼的動作,就有些滑稽。

  “你應該也知道,馬燕山工廠十多年前是出過事的,山體塌方,死了不少人。”

  這事傅景時當然知道,高遷會退出Daman也和馬燕山塌方有關。

  “但你肯定不知道,那些死人裏,有一部分是在塌方之前就出事的!”沈鑫一邊說,一邊時刻打量這張過分英俊的臉,試圖從中摸索出名為“感興趣”的表情,可惜除了極淡的一點眸色變化,他根本看不透這個男人到底會不會因為他提供的這些秘密而放過自己。

  他心一狠,幹脆把剩下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那不是正常的死亡,而是被藥物植入身體後,慢性發作的疾病,除非有完整的屍檢報告,不然很難被察覺。”

  沈鑫覺得嗓子有點幹,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命,他就算再沒泯滅良知,也不至於撒這種謊,開了話頭,後麵就說得更流暢了。

  “那年我也在廠裏工作,因為比較會說話,就經常陪著領導去談生意,記得當時是和紀氏集團旗下的一家分公司談合作,對方派來的人是一對中年夫妻,職位不高,好像是姓蘇吧。”

  因為飯局不是很重要,沈鑫也沒有記得多深刻,他特意強調了飯局之後的另一件事。

  “那天合作是談得很順利的,但是散場的時候,那對夫妻中的丈夫在包廂門口遇到了一個老朋友,而那個老朋友的身份竟然是當時西城晚報的一個特別有名氣的記者。”

  “你懂的,既然是一家有殺人嫌疑的工廠,最怕的就是記者媒體了,那幾天我能明顯感到廠子裏氣氛都挺緊張的,有很多條生產線直接就停工了。”

  “再後來,就發生了山體塌方。”

  “死的,活的,都被埋了。”

  “一場塌方徹底掩蓋了工廠殺人的事實,而且聽說救援隊指揮的失誤,把能作為證據的化工原料也給燒光了,所以這世上知道這個真相的人已經沒剩幾個了,我是其中一個。”

  長長地說完這一大串話,沈鑫癱坐在地上,好似被抽幹了力氣。

  天窗上的月色堆積成白霜,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卻遠比這冷霜還要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