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調查(中)
  這個時間,吳耀也才剛忙完,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門口廊簷下掛著一盞破敗的燈籠,在冷風裏搖來擺去,偶爾撞在梁木上,驚得結網的蜘蛛一口氣吐出長長的白絲,從上方滑落下來,吊在半空手足無措地隨風飄蕩。

  吳耀抬頭看了一眼,摘下手套,手指往蜘蛛黑黢黢的尾部戳了一下,那蜘蛛顯然更害怕了,縮著身子呲溜一下又逃回了梁上。

  “嗬。”

  吳耀撇撇嘴,笑了一記,粗糲的掌心在頭頂剛冒出小刺般的短發上薅了一把,隨後吹了聲口哨,心情肉眼可見地快活。

  自從紀雲薇不計前嫌,給他介紹了貨運工作後,他就在這早出晚歸的日子裏,漸漸找到了一點樂趣。

  布蘭莊是出了名的窮苦荒涼,他也是出了名的墮落不像話。但是當他搬來這座荒廢的小屋,不必再麵對家裏永遠慘淡的光景,每天披著寒霜,開著拉風的大貨車,在一聲聲感激的話語裏,馳騁穿越這片廣袤的大地,將滿車的產品送往遠方的農貿大市場,又在靜謐安詳的夜裏回歸一盞不算明亮的燈籠之下,從前空落落的心裏,仿佛也被什麽東西給塞滿了。

  彼時,笑起來梨渦淺淺,軟糯可愛的女孩從實驗基地的正門走出,明亮的杏眸盛著午後的日光。

  她的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大衣,下巴裹在厚厚的藕粉色圍巾裏,隻露出半張白皙嬌嫩的小臉,鼻頭凍得紅紅的,襯得眼底的光澤更加水潤。

  吳耀發現她還挺怕冷的。

  所以他也很清楚,入冬後隻會更加淒冷的布蘭莊,應該也是留不住她的。

  那天,他接到通知,去了莊上的辦公大廳,迷迷糊糊地簽了幾份合同,被告知從此會擁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直到順利領到了車鑰匙,他才明白紀雲薇確實沒有食言。

  她說會幫他找到出路,就真的給他安排了出路。

  吳耀當時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紀雲薇。

  紀雲薇大約是知道他為什麽而來,笑得十分開心:“耀哥,新工作喜歡嗎?”

  吳耀扭捏地哼了哼:“還行吧。”

  紀雲薇也不跟他一般計較,嬌嬌軟軟地寒暄了幾句,轉身離開前,用一種清淡而又嚴肅的口吻告訴他:“人會墮落,多半是閑的,找點事情做,你就活過來啦。”

  然後,他就在猝不及防的忙碌裏,在一天天刮骨的風裏,嚐到一種名為“充實”的滋味。

  麵前的這間屋子也是紀雲薇幫忙找的。

  布蘭莊有很多外出打工的住戶,混出點名堂的,就會想辦法將家中老人接走,留下來的老房子基本是無人打理使用的。

  也不知道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居然幫他聯係到了這家的主人,並成功獲得了許可,他才得以堂而皇之地入住。

  趙老二和孫毛毛得知後,不知道有多羨慕,找了個大好的天氣,扛著家夥來幫他修修補補。

  兩人最近也被安排到莫離那邊幹活,據說是什麽直播帶貨,聽起來玄乎玄乎的,但也樂在其中,孫毛毛更是發揮了他玩遊戲的本領,聽趙老二說,每天在線觀看孫毛毛打遊戲的人都破好幾萬了。

  生活一旦有了蒸蒸日上的盼頭,精神氣也足了許多,一向唯唯諾諾的孫毛毛就開朗了不少,一邊收拾屋裏屋外,一邊念叨個不停:“沒想到薇薇姐這麽有本事,耀哥,咱們以後就好好跟著她,肯定能有好日子過!”

  吳耀想著那丫頭都還沒他咯吱窩高,這兩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就當著他的麵管人家叫姐,他才不想叫她姐呢,可話滾到了嘴邊,隻剩下一聲模棱兩可的“嗯”。

  今晚天氣格外得冷,吳耀不由想起紀雲薇凍得紅通通的小小鼻子,眉頭皺了皺,餘光忽然凝住,瞪著不期然出現在門邊的人——

  “你是誰?”

  地上有煙灰的痕跡,男人夾著煙的手指向後彈了一下,便又掉下一截煙灰,露出的猩紅煙頭似乎比房梁上那盞不爭氣的燈籠都要亮得多。

  “吳耀,父親吳兵,繼母劉彩彩,叔父吳江。”傅景時在這裏已經等了吳耀近二十分鍾,神色從容地說著話,旋即稍稍站直了些,換了個更舒服的站姿。

  也許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盡管隻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還是很有壓迫感,讓吳耀下意識想往後退。

  退開兩步後,吳耀十分鬱悶地發現自己比對方矮了太多,但畢竟這是他住的地方,對於這個不速之客,他到底還是攢了點底氣:“喂,老子問你話呢!你他媽是誰啊!一上來就問候我老子全家,你有病吧!”

  幽深的眸底揉進了黑夜的寒氣,傅景時聲線平淡,即使吳耀張口就是髒話,他仍保持著該有的禮貌:“很抱歉打擾到你,但有個問題需要你配合回答,請問你和你繼母最近一次見麵是在什麽時候?”

  吳耀對繼母劉彩彩厭惡至極,那女人是瞎子老爹後續的弦,一開始圖的就是他們家的老房子,但是父親明確表示房子是留給吳耀娶媳婦之後,那女人就暴露出了本性,在家裏對丈夫非打即罵,對吳耀也是拳打腳踢,好不容易把人趕走了,但也架不住那女人臉皮厚,三天兩頭趁他不注意,就來家裏搜羅東西。

  這種連著親緣關係,誰聽了都隻當家事不願意摻和的“入室搶劫”行為,給幼年的吳耀帶來極大的心理傷害,即使到了有能力幫襯家裏減輕負擔的年紀,年輕氣盛的少年也在那些嘲弄指點的閑言碎語裏,變得格外暴躁乖戾。

  後來,他就幹脆不工作賺錢了,反正隻要他家入不敷出,那女人就貪不到好東西。

  現在乍一聽這個男人提起劉彩彩這個名字,原本心情不錯的吳耀臉色很是難看:“我怎麽知道她去哪裏,我跟她早就沒關係了。”

  這是實話,吳耀早就不管那女人的死活了,倒是隱約聽說劉彩彩這段時間總往他奶奶那裏跑,送吃的送喝的,從未有過的殷勤。

  “啪嗒。”

  打火機燃起一朵火焰,男人就著火焰重新點了一支煙,火光熄滅之際,吳耀由此看清了他的模樣。

  長相極好,峻冷孤傲,魅惑的眼尾帶起一抹淡然的疏離,這麽冷的天,他穿著黑色短款皮衣,袖口甚至向上卷了一點,露出的腕關節結實有力。

  不好對付。

  吳耀不記得自己啥時候招惹過這號人物,正思索著要不要換個示弱的方式自保,傅景時眯起的桃花眼裏精芒一現,緩緩吐出一口煙。

  在這薄薄的煙霧裏,吳耀聽見男人冷寂的嗓音徐徐傳來:“跟我走一趟吧,你的繼母可能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