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調查(上)
  小姑娘一下子就害羞了,慌不擇路地掛了電話。

  深秋的晚風掃過麵上的肌膚,帶來荒涼的氣息,老舊的手機因為這通簡短的對話,已經起了一絲熱度,聽筒壓在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她那句故作鎮定的反駁:別胡說!才沒有!

  不禁逗。

  傅景時低頭失笑,手指緩慢地摸索著機身,拂去上麵的熱度,而後將私人手機放回口袋,抬眼時,漆黑的眸底恢複了沉肅,看得正悶聲抽著煙的吳江有些發怵,下意識將手上的煙按進腳邊的土灰裏,拍拍手局促不安地站了起來:“您,您忙完了?”

  傅景時神色淡靜地點點頭:“走吧。”

  吳江應了聲“哎”,率先走到前頭帶路。

  他們這趟是去吳江母親的住處尋找線索,吳江有些不明白,按理說,人走丟了,不是應該先圈定失蹤範圍嗎?這位據說是Daman裏數一數二的高手傅隊長,卻要求先去他母親失蹤前居住的房屋查看,吳江雖然不大讚同,卻也提不出任何反駁意見。

  他了解過Daman接手私人委托的規矩,因為是十分專業的救援工作者,不僅經驗豐富,更有自己的一套救援原則,他們對於危險指數的評定和人員是否安全的判斷都有著很敏銳的直覺,吳江就算再有想法,也不好直接說出來,隻得加緊腳步往前走。

  母親失蹤已經快一周了,翻遍了整個布蘭莊都沒有絲毫蹤跡,他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聯係了Daman救援,盡管要價昂貴,可如果能順利把母親找回來,他這個做兒子的,也是義不容辭的。

  但顯然,針沒刺在自己身上是不會覺得疼的,吳江揣著滿腔的憂慮在前麵走得飛快,身後卻半天沒有動靜。

  他感到奇怪,連忙回頭,竟發現這位傅隊長根本不像是來為他找人的,非但沒有半點急促的樣子,反而走得極慢,此刻居然還停了下來。

  年輕的男人看上去沉默寡言,唯有那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有著極強的震懾力,這也是吳江一開始沒敢多說什麽的原因——太有魄力了。

  傅景時一身黑色裝扮,立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如一棵筆直的鬆柏,枝幹蒼勁而挺拔。

  但……長得再好看也不能這麽辦事吧!

  吳江猛地心中一涼,這個Daman該不會是個專門騙錢的組織吧?怎麽給派了個這麽不靠譜的人過來?!

  暗暗罵了一句髒話,吳江忍著脾氣退了回來,一反之前的恭敬態度,語氣有了幾分不耐煩:“傅隊長,您這是什麽意思?不是您說要去看看我母親住的地方嗎?怎麽又不走了?”

  傅景時垂眼望著麵前的幾塊石頭:“這些石頭是從哪裏搬來的?”

  地廣人稀的窮地方,路邊有石頭再正常不過,也不知道這人怎麽就和石頭強上了。

  想歸想,吳江還是蹲下身觀察了會兒,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麽不對勁,隻好答道:“可能是哪家蓋房子剩下的吧,不稀奇。”

  傅景時也不意外他的回答,性感的薄唇輕然抿出一道弧度,喉間逸出漫不經心的低笑:“是啊,不稀奇。”

  所以呢?就為了證實這幾塊石頭出現在路邊不稀奇,才停下腳步看了半天?

  吳江氣急:“傅隊長!我花錢是請你做事的,不是在這裏和我討論石頭的!”

  早些年,吳江還是為數不多留在布蘭莊的青壯年勞動力,忙到了三十歲,也沒忙出個名堂來,他年幼喪父,是母親一手將他帶大,眼看著別人家的孩子都出去尋找新的出路,自家這個還是待在黃土地裏蹉跎著大好年華,母親是個要強的女人,一聲令下,就讓兒子拋下自己出去闖蕩。

  幾次協商,吳江最終拗不過母親的堅持,跟隨新一輪的打工潮出了遠門。

  在外麵的日子並不好過,多少有學曆有背景的人都未必能在複雜的職場混得如魚得水,像他這樣一個來自偏遠小地方的人,一沒紮實的知識底蘊,二沒硬氣的人脈儲備,自然是比不上那些高材生吃香,在五彩斑斕的大城市裏就業,吳江毫無優勢可言。

  可吳江又非常孝順,隻要想到母親在那窮苦的家鄉等他回去光宗耀祖,就拚著勁兒也要幹出一番天地來。所幸他運氣不錯,跟了個人品很好的老板,加上自己的努力,終於積攢了不少積蓄,上個月剛向總公司提出申請,擔任公司與葫蘆縣馬燕山工廠合作的新項目的產品顧問,借著這個機會,順理成章地回家探望老母親。

  也是在那時,才知道母親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老年癡呆症。

  這個消息不啻於晴天霹靂,熬過最初的悲傷難過,吳江下定決心要把母親接走,好好照顧母親的後半生。

  誰知前兩天因為馬燕山工廠的一批產品出了問題,關係到他們家公司的利益,作為產品顧問的他自然要跟著追蹤前因後果,處理後續事宜,沒想到一忙起來,母親這邊就出事了。

  吳江很是愧疚,內心情緒翻滾,重重吐了一口氣,迎上傅景時幽深不見底的眼睛,他自知自己失態了,忍了脾氣再次提醒:“傅隊長,天都黑了,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不管怎樣,他都要找到母親,哪怕她已經糊塗到認不出自己了,可在吳江心中,他能有今天的事業成就,是母親當年含著淚水的犧牲換來的。

  而傅景時,似乎成了他最後的希望。

  “吳先生,冒昧問一句,你們家是否還有別的親戚?”兩人朝著既定的路線前行,傅景時走在吳江身旁,說話時,眉梢若有所思地挑起,桃花眼裏光線沉沉。

  “也是有的,但都不住在一塊兒,也沒多少人情往來,離得比較近的是我大哥一家。我大哥命苦,老婆跟人跑了,留下個兒子,叫吳耀。那小子又不聽話,成天在外頭惹事,是莊上出了名的混不吝。”

  “唉,說起來,我也有幾年沒見過吳耀了,我新嫂子聽說我回來了,倒是偶爾會來找我母親打聽我,估計是想給吳耀也找點事做,雖然是我大哥後娶的老婆,我這個新大嫂對吳耀其實挺上心的。”

  “對了,聽說吳耀前些日子在外麵太橫,被人給收拾了,就長記性乖了不少,最近好像在給一個什麽實驗基地當司機,總算是有正經工作了。”

  路旁的燈火昏暗,吳江打開手裏的電筒,照著坑窪不平的黃土地,兩人踩著不大整齊的台階下了土坡後,視線之內出現一間小小的土房。

  “到了,就是那裏。”

  也許是夜深人靜,吳江有了講述的欲望,一路上都是他在介紹。

  “我母親是逃婚嫁給我爸的,這種小地方人言可畏,我母親這麽前衛的事跡引起不小轟動,夫妻倆為了不被外人指指點點,就在這裏蓋了房子,從我有記憶起,我們家就很少和親戚朋友走動往來,所以我母親失蹤的事情一開始都沒人發現,要不是我大嫂給我母親送吃的過來,發現我母親不在家,恐怕還要被耽誤一段時間。”

  濃墨鋪就的夜色裏,一小束燈光打在屋頂,照出屋子蒼老的模樣,四方的窗欞在風裏搖擺,發出咚咚響聲。

  傅景時站在坡上,目光幽深,眯眼看了片刻,才淡聲問:“你大嫂一家住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