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氣象學家的深情
  老杜同意設置加密點,實地監測這塊內容就有了重大突破,二段和五段的加密點重新收集的新數據,徹底填補了長周期曲線頻譜圖的空白。

  經過反複驗算,最終證實了雷暴期間的重力波變化,與該區域的沙暴頻率存在著密切的關係,這一發現大大推進了SCSD投放在西城的項目課題的進程,也讓第一階段的成果匯報得以順利開展。

  “現在出示的是不同類型的雷暴發生期間的大氣頻譜動態圖,我們以降雨開始時間為界限,分兩個部分進行探討……”[1]

  會議室裏,眾人圍聚聆聽,負責匯報的曹健站在屏幕前,有條不紊地做著本期的匯報小結,因為掌握的數據夠紮實,圖表資料夠豐富,整個匯報過程也十分流暢完整。

  結束後,曹健還被周岩表揚了幾句。

  周岩對待工作要求極高,從來吝嗇誇獎,可見這兩句誇讚含金量有多高,就連曹健這種皮糙肉厚的大男人,也像個獲得小紅花獎勵的小朋友一樣羞紅了臉,被大家好一通取笑。

  上午會議時間比預計得要短,便多出了幾分鍾的空閑,眾人癱坐在座位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趣事。

  能在第一階段看到勝利的曙光,這些天加班加點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放鬆一下也是應該的。

  就連一向嚴肅的周岩也沒有阻止大家見縫插針的玩鬧,而是帶著周堯和楊帆帆一起,去到安靜的角落低聲談事情。

  周堯和楊帆帆是組裏唯二的博士後,兩人畢業後都在研發機構做過主項目的帶隊工作,完全可以獨當一麵,這次課題有他們兩個坐鎮,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但在張昕悅那事過後,周岩便更加謹慎了。

  到了他這個學術地位,是否再創新佳績已經是其次,能不能在有生之年保住科研初衷才是最重要的,不被世俗擾心,不被誘惑亂神,能永久堅持科研求真的第一準則,才是他畢生所求。

  張昕悅是他教出來的,雖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可她犯了這麽惡劣的錯誤,周岩還是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這幾天為了這事,周岩就沒睡過一個整覺,從前作息規律的人,會在夜裏悄悄下床,對著妻子的遺照長久發呆。

  周堯這個當兒子的,表麵上假裝不知道,其實早就心疼不已。

  周堯的母親在他還沒記事的時候就去世了,而周岩醉心工作,經常忙起來就顧不上周堯,總將這個兒子往這家丟幾天,那家丟幾天,周堯就吃著百家飯長到了七歲。

  七歲的一個夏天,鄰居家著了火,驚慌之下,誰也沒想起周堯來,幸好小男孩正好在廁所裏洗澡,打開水龍頭澆滅了逼近的火源,被消防員從窗戶外救了出去。

  打那天起,周岩就怕了,再忙再累也要將兒子帶在身邊。

  隻不過周岩的工作還是很忙,他要是忙起來不知道吃飯,周堯也得跟著餓肚子。

  周堯那段時間還悶悶不樂地想著,倒不如繼續去鄰居家住著了,好歹能吃個飽飯。

  後來有一回,他跟嘲笑他沒有媽的小夥伴打過一架後,大哭著衝到周岩的辦公室質問:“爸!我媽到底去哪裏了!”

  那時候的周岩還很年輕,午後的陽光從窗玻璃上照過來,在空氣裏折出一條筆直的光線,像有人站在高高的雲端,朝人間放下一道橙黃色的橋。

  他大概早就做好了應付這個問題的準備,麵上不見驚訝,也不見遲疑,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方寸大小的照片,指著上麵明眸帶笑的女人說:“你的母親去天上旅遊了。”

  “去天上旅遊?那要是刮風下雨打雷怎麽辦?母親在天上多危險啊!”小男孩天真地相信了父親的謊言,皺著眉頭,很是擔心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周堯永遠記得那時候父親的神色變化,細微的,又顯而易見的。

  他一定是以為這個答案足以打消孩子的困惑,沒想到還有如此天真的追問,一時被問住了。

  許久,年輕的教授坐在書桌後,靜默的眼底慢慢漾出了百轉溫柔。

  “所以,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讓她能在天上安全快樂地度過每一天。她想要晴空萬裏,我就送她一輪驕陽,她想要細雨紛紛,我就讓春天結出綿密的水網,她如果覺得無聊了,想聽兩聲悶雷,我可以派人去敲鼓,她要是還想看漂亮的閃電,我就讓黑夜開始跳舞……”

  那個午後,周堯窩在周岩的懷裏,聽父親用神秘而認真的口吻訴說著種種離奇有趣的天氣現象,漸漸陷入夢鄉。

  長大後才明白,那些話,其實是一個氣象學家的浪漫與深情,寫在天上,刻在心裏。

  回憶充斥而來,周堯不禁鼻頭一酸,扶住周岩瘦削的肩膀,安撫道:“爸,既然並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就讓它過去吧,您別太自責了。”

  年初體檢,醫生就告訴過他,別讓周岩太操勞,早些年太拚命,到了這個年紀了,大大小小的毛病也就一起來了,稍不留神可能就一病不起。

  楊帆帆那天跟曹健一起回來後,就心事重重地埋頭工作,很少和大家說話,這會兒也跟著勸:“周老師,這事不怪您,是我沒有監督檢查好張昕悅的工作,才讓她投機取巧的。”

  “你們都不用安慰我,這件事我心裏有數,叫你們倆過來,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商量。”

  周岩抬手示意兩人不必再說,拿出一張名片,朱紅色的底,上麵印著燙金的字樣。

  “這個地址是通洋集團在西城葫蘆縣馬燕山的工廠所在地,這家工廠排放的廢氣指數和成分物都有點問題,需要你們去提取樣本做進一步的研究。但這事不能聲張,要暗地裏做,你們兩個留一個下來繼續跟進這邊的課題,另一個負責去馬燕山取樣,時間緊,任務重,現在就商定下來吧。”

  周堯驚訝:“這不是環保部門該做的事情嗎?怎麽讓我們來?”

  “生態環境和氣象研究本就是一體的,該做的調研都得做,屬性不同,能做的程度也不同,這一點還用我提醒你嗎?”周岩有些不高興,把臉一放,“我看你就是舍不得秦曉那丫頭!”

  “爸!”

  周堯這是第一次被人當麵揭穿這份心思,緊張得呼吸都急促了些,還是楊帆帆出聲解了圍:“周老師,要不就讓我去吧,中期以測試為主,我們監測專員的任務沒有那麽重,可以騰出時間跑一趟。”

  周岩將視線落在她憔悴的臉上,皺眉:“你最近狀態不對。”

  “我……我隻是沒有休息好。”楊帆帆慌亂地避開師長敏銳的目光,卻不經意和遠處的曹健對看一眼,心口猛然跳得更快了。

  想起那混亂的一夜,她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燙。

  周岩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短暫思考後,一錘定音:“不過你的考慮是對的,接下來這段時間監測員和報告員都相對輕鬆一些,那就你和曹健一起去吧,也好有個伴,你們倆早去早回,別誤了這邊的工作。”

  “不用!”楊帆帆急聲回絕,聲音太大,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昏天暗地忙了三天的紀雲薇終於補覺回來,一開門,就看到大家都靜得有些詭異。

  小姑娘呆了呆,揉揉惺忪的眼睛,軟綿的嗓音帶著尚未褪去的睡意:“是我還沒睡醒嗎?”

  [1]文獻參考:《佛山地區不同類型雷暴過程大氣重力波的頻譜動態特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