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防人之心不可無
  紀繁終究還是走向前,拿起了那份報告。

  他一頁一頁地翻開,一項一項地仔細閱讀,整個人像是置身於雪地之中,呼吸被森冷的北風凍住,每一次吐納,都牽著心髒尖銳地疼。

  客廳裏陷入一片沉寂,直到紀彥古井無波的聲音響起:“紀繁,其它都不重要,你隻要知道,宋歌她活不了多久了。”

  紀繁苦笑:“為什麽你們會認為‘她快死了’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都這樣了,這孩子竟還在擔心宋歌,盧思敏心下酸澀,眼中也有了淚意:“小繁,你聽媽媽的話,世上好女孩千千萬萬,宋歌這樣的,咱們不要,好不好?”

  紀繁一怔,艱難勾起的唇角逸出深深的悲戚。

  宋歌這樣的?

  宋歌是怎樣的?

  她是明豔又驕傲的,是快樂又冷漠的,是高揚著頭顱絕不屈服的,又是為了生存可以曲意逢迎的。

  她是那樣一個對生活抱著希望的人,可這樣的她,卻快要死了。

  紀繁渾身還在發著冷,記憶裏,那張熟悉得讓他牽腸掛肚的臉正在逐漸遠去。

  他和她明明有過最快樂的時光,鑲嵌在生命最繁華的歲月裏,這一刻,好似變成了聚不攏的砂礫,坍塌得又快又急。

  她要死了,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反反複複地出現,充斥著無邊的害怕和痛苦,讓他難以再去思考其它。

  “還記得你們大哥住院的事嗎?他就是中毒住的院,事已至此,我就說得再清楚一些,這東西的來源和用途還在查證中,但可以確定的是,下手的人背後並不幹淨。”

  紀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已經涼透了,刮著喉嚨不大舒服,他眯了眯眼,常年高位的人,一旦釋放氣場,就顯得非常有震懾力。

  “小繁,我和你媽媽態度一致,你要想真的為她毀了自己,我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紀家幾代傳承,什麽能碰,什麽不能碰,都牢記於心,一個宋歌,還不至於讓他們冒這個險。

  “爸說得對,這種微量毒源是臨床禁用的,隻適用於實驗室研究,為什麽會泄漏在市場,宋歌為什麽會被注射,這些可能也很重要,”迎上紀繁迷茫的神色,紀彥話聲頓了一瞬,仍選擇殘忍地提醒他,“但如果是以紀家兒媳婦的標準來衡量的話,她顯然還不到你為她費心費力的程度。”

  兩人的意思都很明確,要調查,勢必會觸碰到一些紀家不想沾惹的東西,而宋歌本來就沒那麽讓紀家滿意,明哲保身,這一點,是做生意的人最擅長的。

  “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我有點累了,想休息。”紀繁收斂了全部情緒,捏著紙頁的手指泛著青白。

  盧思敏原本想再勸,收到丈夫的眼神示意,轉頭輕輕擦了眼淚。

  “好,我們先回去,你要是不開心,可以在這裏多住兩天調整心情,想通了就回家來。”

  “至於你現在在拍的這部劇,既然是宋歌投資的,拍攝期間就還是有可能跟她遇上,這樣吧,讓你經紀人算算價格,我們出錢幫你解約。”

  紀繁低垂著臉,看不見表情,盧思敏繼續道:“你大哥現在去了西城,覃婭帶著小墨搬出去了,薇薇那孩子要年底才能回來,我一趕稿就不出房門,你爸還要去公司,紀彥呢,也是個不著家的,檀園那麽大,老爺子一個人住著太冷清,你就當休個長假,多陪陪他。”

  “老人家年紀都這麽大了,小繁,你多少懂點事吧。”

  苦口婆心地說完後,還是沒聽見紀繁的回應,盧思敏有些擔心地和紀濤對看一眼,後者對她搖搖頭。

  盧思敏深知絕不能讓步,咬著牙,捂住臉,忍了翻湧而上的哽咽。

  紀濤見不得妻子這樣,擁住她低聲勸了兩句,而後和紀彥一起離開了別墅,將滿室的清冷留給了如雕塑般僵坐著的紀繁。

  他們其實都知道,紀繁不是不懂事,而是太純粹了。

  他那麽純粹地喜歡一個人,那麽純粹地為她付出一切,又那麽純粹地記掛了她八年,立時立刻讓他和宋歌劃清界限,也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然而,再純粹也都二十七歲了,早就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是非輕重,紀繁總不至於拎不清。

  回程的路上,紀濤讓盧思敏和司機回檀園,他則坐了紀彥的車去公司。

  紀彥明白紀濤是有話要和自己說。

  陰翳的午後,風裏夾著水汽,眼看著要下雨了,駛出一段距離後,紀彥把車窗關上,打開了暖氣。

  車內溫暖如春,昏暗的光線落在車前的擺件上,搖頭晃腦的彩色氣球好像是在和人打招呼,紀濤不由多看了幾眼。

  紀彥輕輕笑了一下:“那是昭昭買的,她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小東西。”

  “昭昭是個好姑娘,你要珍惜。”紀濤收回視線,目視前方,外麵果然下起了細雨,飄飄揚揚的,遠處的紅綠燈被蒙蒙氤氳籠罩著,固執地將時間從大到小地數著。

  紀彥頷首:“嗯,我會的。”

  成年後,像這樣父子談心的機會不多,一路上便家長裏短地多聊了些。

  最後紀濤叮囑道:“阿彥,工作可以先放一放,你和昭昭也該考慮結婚了。”

  這還是紀濤第一次催婚,紀彥心下有些驚訝,眼波微動:“爸?”

  “你們幾個都是聰明孩子,但太聰明的人,有時候就會容易把自己困死。”

  紀濤沒有立刻下車,在車裏又坐了會兒,說話時,注意力回到那氣球擺件上,手指按在上麵,往下一壓一放,彈簧頂著氣球歡快地擺動起來。

  像極了某些壓不垮的執念。

  紀濤歎息:“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總得有個孩子是真真切切收獲幸福的才行,不然我和你媽,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紀臣如今就在西城,肯定會和薇薇見麵,紀彥心思一轉,眸底多了幾分考量:“您是在擔心大哥和薇薇?”

  “西城兩家體量過億的子公司,被發現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拆盤清算,按規矩可以兼並也可以重組,但今天早上傳來的消息是被人買走了,走的是海外賬目,我的人查到了一些眉目,是H國那邊做的。”

  H國,那是紀臣車禍之後,最常去的地方。

  紀彥終於明白紀濤究竟在擔心什麽了。

  “這次損失大麽?”

  “要說損失,隻能說還不至於傷及肺腑,但這樣的手段,他用起來儼然是不費吹灰之力。”

  紀濤轉頭,靜靜地看著紀彥和紀繁相似的臉龐:“阿彥,防人之心不可無,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和小繁都要回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