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得讓大明動起來!
  在徐四七的帶領下,朱祁鈺跟著他來到了大明朝的第一條可以稱之為公路的地方。

  一條林蔭小道,直挺挺的伸向了遠方、

  小道旁邊,栽種著來自南洋的橡樹和柚木,這些橡樹是當初三寶太監從海外引進種植,已經有將近四十年的曆史。

  隻不過大明的船板多用柚木,所以對橡樹的利用主要是析具柞薪,橡樹枝繁葉茂,遠遠望去,像一把把撐開的綠絨大傘。

  樹上有幾隻剛剛北歸的候鳥在唱歌,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陽光從樹枝的縫隙間穿過,斑駁的光點,透過密密的樹林,灑在了水泥道路上。

  風吹過了樹葉,打出了婆娑的響聲,晃動著地上的光斑,交錯出了一道道的光影。

  而昨夜剛剛有一場春雨,樹林裏的泥土散發出濕潤的泥土氣息,混合著青草的芬芳,讓人心曠神怡。

  朱祁鈺踩在了水泥路上,腳下的硬化路麵,是水泥石子的道路。

  在大明的理解範圍內,水石灰還是膠結石子的作用,所以這條道路的表麵,依舊有些坑坑窪窪。

  “陛下,到了夏日時候,山外九州到宣府、宣府到京師的道路,崎嶇無比,多泥濘無法通行,而硬化後的路麵,就完全沒有這種困擾了。”徐四七看著這條硬化路麵,滿是自豪的說道。

  朱祁鈺大踏步的走在這林蔭小路上,身後是石景廠的幾名工匠還有錦衣衛扈從。

  堅實的路麵,走在上麵,就感覺十分的踏實。

  他側著頭問道:“具體是怎麽建的?”

  徐四七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領著陛下來到了正在修的道路的旁邊說道:“先挖開地基一丈有餘,添加素土一尺,用石碾砸實,添加二灰土一尺再用石碾砸實,如此反複。”

  “在最後三尺則以石碾鑿實,最後鋪上架木板,開始添加石灰、石子、砂礫攪和在一起。”

  朱祁鈺指著一個工匠敲擊著水泥中的鋼筋問道:“這是在幹嗎?”

  難道大明已經奢侈到了這種地步,鋪路的時候,還會加鋼筋不成?!

  大明雖然很富,但是還沒有豪奢到給路麵撲鋼筋的地步。

  徐四七趕緊說道:“把鋼筋塞進去是為了震一下,防止水石灰幹結有縫隙,水石灰凝結的快,如果不震一下,冬冷夏熱,熱脹冷縮之下,就爆裂開了。”

  “每隔三丈就會有一道這樣半指寬的縫,就是為了讓它夏天脹起來。”

  徐四七挨個為陛下解釋其中的奧妙。

  比如在鋪設水石灰之前,要先平整路麵,而這種平整,會有一個路拱,而這個路拱,就是為了路麵有一定的弧度,方便排水,而在水道兩旁會有溝渠,負責排水,防止道路積水。

  朱祁鈺連連點頭,大明的工匠可不蠢,相反,他們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朱祁鈺用力的踩了踩地麵說道:“可是這路馬匹跑起來,會不會非常不舒服?”

  水泥路麵是硬化路麵,這馬在馬路上跑,馬蹄鐵和硬化路麵,就這麽硬碰硬,會不會有問題?

  徐四七趕忙說道:“這個臣自然想到了,所以這路,其實還未完成。”

  “我們打算表麵鋪設瀝青,來緩解馬蹄和地麵的碰撞對地麵和馬匹的損耗。”徐四七摸出一瓶黑色的焦油說道:“這是臣解決的法子。”

  “煤焦油餾分剩下的瀝青鋪路。”

  徐四七有恭順之心,陛下日理萬機,十分的忙碌,徐四七怎麽敢讓陛下久侯?

  餾分,是加工石油的重要方法,大明的貢品是分為輕油和重油,石油的瀝青因為產量太少了,主要用於治牲畜的皮膚病。

  徐四七看看著陛下詢問的眼神,趕忙說道:“在製備燋炭的過程中,我們發現,會有一種味道十分刺鼻的黑褐色的粘稠液體留在料車之中。”

  “就是我手中這種類似石油的黑乎乎的液體,而後我們開始對它們進行餾分,最後剩下的就是瀝青。”

  “我們餾分得到了幾種產物,第一種是這種輕油餾分。”

  徐四七又從旁邊人手中拿過了一瓶棕黃色的輕油,遞給了興安。

  朱祁鈺手中有兩瓶油,一種是黑褐色的煤焦油,一種是棕黃色的輕油,上麵都貼著標簽。

  徐四七介紹道:“陛下,此乃輕油餾分後的煤輕油,它可以作為船舶的防腐油,但是防腐的效果比桐油差許多,咱們既然有桐油,就沒必要把它用於防腐了。”

  桐油是油漆,會在木料表麵形成一層致密的保護層,每年船舶大修,主要就是塗抹桐油。

  雖然煤輕油也可以防腐,但是煤輕油的效果,就和桐油差的多了。

  煤輕油雖然可以應急,但是大明不缺少桐油的生產地,更不缺少生產桐油的工藝,完全沒必要退而求其次。

  桐油仍然是船舶,尤其是木船建造之中,不可替代之物。

  “這種煤輕油用來點燈,非常不錯啊。”朱祁鈺拿著那瓶煤輕油遞給了興安說道。

  明公的燈油都是石油提煉出的輕油,大約就是汽油和柴油的混合物,打氣加壓預熱之後,會成為噴燈,噴燈打在石棉、石灰石上,是一種潔白的輝光。

  煤輕油就沒有這種明亮了,但是它卻適合走入千家萬戶之中,作為煤油燈使用。

  輕油噴燈的操作繁瑣,輕油噴燈的原料,大明又奇缺無比,輕油噴燈的製作十分的困難,重重原因,都無法大麵積推廣使用。

  但是煤油輕油餾分後的棕黃色輕油,則完全沒有這種顧慮了。

  “是的陛下。”徐四七俯首說道:“工匠學堂和講武堂已經用上了這種煤油燈,用一根棉條就可以用了。”

  朱祁鈺十分讚同徐四七的做法,他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好物,發現此物之人,可年終評頭功牌,人人皆可評,人人皆可賞。”

  “謝陛下聖恩。”徐四七趕忙謝恩。

  頭功牌可不是那麽容易拿的,大明朝堂裏的坐班官吏們,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工匠們拿頭功牌、奇功牌拿到手軟。

  軍卒和工匠,得到了大多數的奇功牌和頭功牌。

  千家萬戶有盞燈,是胡濙,或者禮法的一個追求,為此胡濙不惜提著明燈四處的晃悠。

  向往功名,是人類的本能。

  而有了照明之物,到了晚上一些白天忙忙碌碌的工匠們,也可以加入學習的行列之中。

  所以當得頭功牌恩賞。

  “第二種則是這種石炭酸了。”徐四七拿過了第二瓶黑棕色的油,上麵寫著石炭酸的字樣。

  徐四七並沒有把手中的石炭酸交給興安,俯首說道:“陛下,此物解刳院拿去試過了,有微毒,但是和煤輕油混合噴灑手臂和解刳之器械後,可以有效的防止感染。”

  徐四七說完,就把石炭酸,放在了托盤上,示意他的學徒趕緊拿走。

  “誒?朕還沒看呢。”朱祁鈺看著離去的學徒說道。

  煤焦油他拿在手裏,煤輕油他也拿在手裏,那瓶棕褐色的石炭酸,卻不給他看。

  徐四七無奈的說道:“陛下,那東西有毒。”

  徐四七為首的大工匠們,對陛下是有恭敬之心的,在陛下登基之前,工部是六部之末,朝廷也沒有什麽財力進行大規模的投資生產。

  這好不容易碰到一個離經叛道的皇帝,喜歡墨子、器械,他們當然恭敬。

  “不是隔著琉璃瓶嗎?還有木塞啊。”朱祁鈺看著那學徒遠去的身影歎氣的說道。

  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喜好,就是好這一口。

  這可以噴灑手臂和消毒器械之物,朱祁鈺覺得那玩意兒八成就是稀釋後的苯酚溶液。

  徐四七從袖子裏抖了抖,拿出了一份奏疏笑著說道:“陛下,看這個就行了。”

  實物存在,而且製備的流程也有被扔進石景廠的文人寫成了書,有毒還是不要請陛下摸了。

  徐四七拿出的奏疏,是苯酚溶液在解刳院的實驗報告。

  把石炭酸注射近兔子的體內,大約不到一分的重量,兔子就會受到中度刺激,一毫左右的重量滴入兔子的眼睛,兔子就會瘋狂。

  長期吸入石炭酸蒸汽,兔子會變得呼吸困難,甚至導致癱瘓。

  在動物上進行反複的實驗之後,才會用到人身上。

  陛下對淩遲,也就是送入解刳院的判罰,是極為慎重的,貪腐這類的罪名,頂天就是砍頭。

  解刳院的罪人都是罄竹難書,罪惡滔天之人。

  大明哪有那麽多需要淩遲的犯人?

  每一個淩遲犯,都是解刳院的寶貝疙瘩、寶貴財富,是不可再生資源,很難補充。

  解剖論已經十分完善了,所以等閑是不會直接用他們去實驗材料浪費掉,都是反複驗證之後,才會對他們用。

  一些罪犯在解刳院還治好了不少的病。

  朱祁鈺看完了解刳院的實驗報告說道:“嗯,很好。”

  他看著正在鋪設的路說道:“加大產出,沒錢就說話,金尚書不肯給,朕內帑有的是錢。類似的東西,多多益善,朕不會吝嗇賞賜。”

  “多乎哉,不多也。”

  “謝陛下隆恩。”徐四七帶著工匠們俯首謝恩。

  陛下對工匠是有偏愛的,徐四七為首的工匠們,沒有辜負陛下的這種偏愛。

  “金尚書可是很好說話的。”徐四七滿是笑意的說道。

  金濂的摳門性子,完全是窮怕了節流的倉鼠囤貨行為。

  但是在該花錢的時候,金濂從來沒有小氣過,隻不過戶部總是和內帑吵架,目的自然是希望內帑多拿點錢出來。

  戶部的理由很充分,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花錢,那不是天經地義嗎?

  內帑的理由更加充分,槁稅都是入了朝廷國帑,作為維護朝廷的費用,為什麽要把主意打到內帑之上?有沒有為臣之道,恭順之心!

  戶部和內承運庫的劍拔弩張,已經成為了見慣不怪的常態,哪天他們打起來,也沒人會奇怪。

  朱祁鈺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實踐論》裏的一段話。

  「在很長的曆史時期內,大家對於社會的曆史隻能限於片麵的了解,這一方麵是由於朘剝階級的偏見經常歪曲社會的曆史;另一方麵,則由於生產規模的狹小,限製了人們的眼界。」

  「人們能夠對於社會曆史的發展作全麵的、曆史的了解,把對於社會的認識變成了科學,這隻是到了伴隨巨大生產力——大工業而出現近代無產階級的時候,這就是科學。」

  朱祁鈺深以為然。

  人類在不斷的探索著世界,認知著世界的種種,將探索總結為社會認識。

  然後隨著認識的不斷加深,從認識變成科學的主要誘因,就是巨大的生產力。

  而實踐論中,全麵闡述了社會認識轉變為科學的阻力。

  第一個是朘剝階級對曆史、社會認識的偏見和扭曲;

  這種偏見普遍存在,比如國子監、翰林院、風憲言官、朝中大臣,就非常反對陛下奉祀墨翟。

  比如魏國公徐承宗隻看到了那些貨於帝王、勢要的瘦馬們改變了命運,卻沒看到了這些瘦馬背後的悲慘世界。

  信息獲取和社會教育、價值觀的都導致了這種偏見和扭曲。

  類似的還有蔡東攀為首的江南士林,對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不停的潑髒水,把鐵鉉的鼻子耳朵剜下來喂給鐵鉉等等怪事,都能說的有鼻子有眼。

  這種朘剝階級對曆史、社會認知的扭曲,是極其致命的。

  他們掌控著話語權,把大明帶到了一個奇怪的方向裏去了。

  而另一方麵則是生產規模狹小,始終沒有形成產業規模,僅限於小作坊階段。

  比如僅限於龍江造船廠的水泥,比如博山玻璃坊、大名府燋炭技術,比如延長縣的石油餾分等等,因為規模太小了,無法形成合力,推動生產規模擴大。

  朱祁鈺停住了腳步,大明能夠形成產業規模,擴大生產規模的唯有朝廷。

  那些把銀幣、銀兩藏在豬圈裏一年刨出來五次點數的勢要富賈們,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他們並沒有那個見識。

  朱祁鈺要做的就是持續性的擴大生產規模,提高生產力,大明的社會認知自然而然,就會變成科學。

  他對著徐四七說道:“繼續擴大產量,朕先把泰安宮的磚石牆抹一層水石灰,然後再把朕門前的路修一修。爭取在十五年之內,把九龍驛路都修一修。”

  “讓大明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動起來!”

  朱祁鈺並沒打算一蹴而就,今天有了水泥,明天恨不得把路修到雲南、川藏、伊犁、撒馬爾罕去,這是一個持續不斷的過程,是國之長策。

  無法形成大規模生產的第二個困境,就是不是那麽方便的交通了。

  此時大明朝的交通情況,除了官道驛路之外,其餘基本都是一下雨,道路就變的泥濘不堪,無法通行;一下雪,基本就是與世隔絕。

  這也是大明的工坊,明明什麽玩意兒都有,就是無法擴大生產,因為市場規模限製南北物料,主要是糧食的溝通,而不是生產。

  曆代統治者都是深知交通的重要性,就連元朝都把官道驛路的維護得有模有樣。

  朱祁鈺離開了石景廠,向著講武堂而去。

  他一進講武堂,正好碰到了於謙和石亨兩人,朱祁鈺頗為興奮的將自己在石景廠的見聞和感悟,和這兩人交流了一番。

  石亨麵色有些驚懼的說道:“陛下容稟,這路不好,這仗就沒法打,限定三十日內趕路九百裏,中間下了十天雨,怎麽辦?”

  陳勝吳廣他們就是大雨延期,趕不到地方了,隊伍中恐慌情緒加劇,為大澤鄉一聲怒吼,百姓揭竿而起提供了土壤。

  於謙想了想說道:“陛下,各地農莊是不是可以加入到這裏麵來?生產物料,然後朝廷撲買,投入修路之中。”

  “而且農莊對硬化路麵有著迫切的需求,他們需要曬穀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