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曆史給水泥的代號是石灰
  徐有貞的麵前有兩條路。

  他這個稽戾王的走狗,居然可以繼續做總憲的位置。

  陛下實在是太寬仁了!

  不僅沒有殺他,還給了他奇功牌。

  陛下實在是太大度了!他居然還可以繼續做總憲。

  這可是總憲,風憲言官總瓢把子,一旦坐到了總憲的位置,那就代表著掌握了朝中的一股重要的博弈力量,清流。

  徐有貞俯首說道:“臣謝過陛下之信任。”

  “臣已經把曆代雲貴川黔的水路地理誌全都看過了,臣德薄望淺,還是去雲貴好一點。”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陳總憲想要去雞籠實地考察水文,朝中總憲之位懸空,徐禦史,再考慮考慮?”

  “這樣吧,等到會試之後,再給朕答複如何?”

  徐有貞連連搖頭說道:“陛下,四萬裏水路疏浚,乃是重務急務,眼下龍江、鬆江府造船廠,急需木材桐油等物啊。”

  “貴州百姓日夜懸切,乃是當務之急,臣想明天就走。”

  徐有貞前往貴州疏浚長江水道,是早就確定下的事兒,這京師,他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明天就走,這麽急切嗎?多留幾日,見見舊友敘敘舊,再走也不遲啊。”朱祁鈺情真意切的說道。

  徐有貞依舊是不上鉤,一臉悲痛的說道:“陛下啊,臣也願意在禦前為大明盡忠竭力,可是京中百僚對臣避之不及,臣還是早早南下為好。”

  治水不比在朝中狗鬥有意思?

  朱祁鈺歎了口氣,現在大明朝的魚全都成精了,連徐有貞這種家夥,都不上鉤了。

  實在是,無趣的很。

  他不置可否的說道:“那好吧,那就去吏部領貴州巡撫印綬吧。”

  徐有貞再次行了個大禮,俯首帖耳的說道:“臣謝陛下隆恩,臣告退。”

  徐有貞溜得速度極快,早上在吏部交還了靖安巡撫的印綬,中午的時候就領了貴州巡撫,下午就在會同館報備用驛,傍晚的時候,車駕就又上路了。

  徐有貞換了輛新車,這車駕是最近石景廠新生產的帶有簧鋼減震的車駕,可以有效的減少顛簸。

  是夜,徐有貞已經到了燕台馬驛,他的路線和當初襄王入貴的路線是相同的。

  從順天府出發、途徑保定府、真定府、順德府、彰德府、衛輝府、南陽府、襄陽府、荊州府、辰州府、思州府、鎮遠府、平越府,到貴陽府。

  從這一路將近四千裏路,至少要走九十天。

  他擰亮了一些輕油噴燈,石油貴重,一年的貢品不過四百多斤,而徐有貞獲得了一盞明燈。

  他現在也是欽定的明公了,字麵意思,十分的明亮。

  奇功牌大禮包,包含了所有頭功牌禮包。

  另外還有一輛新的車駕、一盞輕油噴燈、一個太醫院的醫箱。

  這個醫療箱包括了雲貴特產的百寶丹、康複新液、倒流香、極其珍貴的退熱散、鎮痛用的麻沸湯、二十塊硫磺皂、驅蚊香等等。

  徐有貞回京一趟,可是領了不少的東西。

  “篤篤篤。”敲門聲突然響起。

  徐有貞有些疑惑的問道:“誰?”

  “我,陳鎰。”門外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陳鎰走了進來,看著有幾分黑瘦的徐有貞笑著說道:“老徐你不地道啊,我今天剛忙完,就聽說你回來了,到你府上,結果你母親說你已經南下了。”

  徐有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們在張秋、靖安一起治水,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他認真的說道:“京師是非之地,多待一天,危險就多一分。”

  陳鎰坐到了徐有貞的對麵,滿是揶揄的說道:“這可不能瞎說。”

  “京師可是首善之地,你這是非二字,可是誅心之罪呀,小心我彈劾你一個大不敬!”

  “看什麽呢?”

  陳鎰拿過了徐有貞手中的書,看了許久,是沈括的《夢溪筆談》,共十七目,六百零九條。

  “你盡管彈劾,能把劾倒算你贏!”徐有貞轉身打開一個行囊,從裏麵拿出了一個檀木盒,放在了桌上。

  盒子裏自然是奇功牌。

  陳鎰打開了那個盒子,看著那金閃閃的奇功牌,再看著那張銅券,用力推了一下說道:“別給我看,我沒有!”

  陳鎰隻有一塊在張秋治水的頭功牌。

  人不患寡患不均。

  這徐有貞有了奇功牌後,立刻變得麵目可憎了起來,有塊奇功牌罷了,臭顯擺什麽!

  徐有貞看著陳鎰悶聲笑著,用彩表將奇功牌細細包裹起來,放進了檀木盒內,終於笑出聲來。

  徐有貞憋著笑說道:“不就是塊牌子嗎?又沒多少錢,真想要,自己打一個唄。”

  “拿走拿走!我就不該來!”陳鎰那叫一個氣!

  當初他就不該回京來,在河套治水多好,說不定現在他也能撈一塊奇功牌。

  市麵上可是有不少金銀打的頭功牌和奇功牌,但是功賞牌一牌一券,上麵寫著為何獲賞。

  這玩意兒,是牌子的問題嗎?

  滿朝文武都盯著,誰有誰沒有大家心裏都有數。

  “唉,這都察院真特娘的鬧心。”陳鎰一拍桌子說道:“最近江南的畸零女戶案子,你知道嗎?”

  徐有貞靠在軟篾藤椅上點頭說道:“我看邸報的,自然知道。”

  陳鎰瞪著眼睛憤怒無比的說道:“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居然還有監察禦史要上奏勸陛下仁恕,說什麽牽連甚廣之類奇奇怪怪的話。”

  “就好比是有個糞坑,他非要往裏麵跳,真的是…無話可說。”

  畸零女戶這種事解開了鍋,裏麵全是肮髒,就那三個人彘骨醉,那都是要送解刳院的十惡不赦大罪。

  “都察院哪有那麽好管的。”徐有貞深有體會,這都察院總憲的位置,也就是看著風光,實際上卻是事多權少。

  尤其是二十多年清談之風,風憲言官人人自詡清流,卻是為了辯經而辯經。

  陳鎰往前湊了湊說道:“你這都外放五年了,回京唄,陛下讓你回京做總憲,你為什麽不做呢?”

  “多好的機會啊,重返京師!現在後悔也來得及,你不用擔心,我跟陛下去說,這位置還是你來坐。”

  徐有貞喝了口茶給陳鎰倒了杯茶說道:“嚐嚐,蒙頂甘露,這可是貢茶。”

  陳鎰眼睛瞪大,有些驚懼的說道:“你瘋了嗎?知道是貢茶你還用?哪來的?這可是殺頭的罪!”

  徐有貞洋洋得意的晃著身子說道:“奇功牌自帶的,每年十五斤貢茶,可以自己選,我選了蒙頂甘露。”

  陳鎰側過了頭,用力的吐了口濁氣,告訴自己不生氣。

  “不過是奢侈之物,你若是舍得銀錢,到茶莊也能買到。”徐有貞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說道。

  陳鎰頹然的說道:“那能一樣嗎?”

  徐有貞摸了摸下巴說道:“有什麽不一樣的嗎?不都是茶而已。”

  貢茶乃是貢品,也就是禦用之物,但其實民間也有大量的買賣,口感色澤都是一樣的,唯有形製不同。

  比如北宋末年,宋徽宗就喝龍團勝雪,民間賣的就是大龍茶,都是一樣的貨。

  “當然不一樣!”陳鎰看著徐有貞明知其中不同,還明知故問,就是氣的牙癢癢。

  這家夥真的是越來越欠揍了!

  茶這東西,自然分好壞,其實多數,就是喝個名罷了。

  能堂而皇之的享受貢茶,這是特權。

  “你別去貴州了,就在京師吧,我要去雞籠島的。”陳鎰依舊勸說道:“這可是左都禦史,總憲啊。”

  陳鎰今天尋徐有貞,自然是敘敘舊,當然他還有個目的,就是讓徐有貞回心轉意,回京做官,他想外出做官拿奇功牌了。

  “誰愛坐誰坐。”徐有貞壓根就不上當。

  陳鎰滿臉悲苦的說道:“老徐啊,我年歲比你大一點,這身體眼看著不行了,再不去雞籠島,這輩子怕是不能去了。”

  “你都有奇功牌了,就留在京師唄。”

  陳鎰打出了一張感情牌。

  徐有貞苦惱的說道:“可是,貴州百姓需要我啊。”

  他有著極為豐富的治水經驗,是朝中最會治水的那個人,眼下貴州的百姓種植的三七、金不換,采摘的桐果炸出的桐油、六枝廠、滇銅廠的煤炭和銅出不去。

  雲貴川黔最大的矛盾就是交通。

  徐有貞打出了一張國事牌。

  “你母親年歲已高,家中還在尚在蒙學,你說你一直來回奔波個什麽勁兒?想想你的母親,再想想家中幼子,是不是留在京師更好一些呢?”陳鎰又拿出了一張親情牌。

  孝道。

  “自古忠孝難兩全,既然食國之俸,自然要為陛下分憂。”徐有貞稍微思忖了下說道,他打出了一張忠正牌。

  忠孝不能兩全,徐有貞的確是不孝,但是他的母親表示了理解。

  陳鎰和徐有貞拉扯了幾個回合,讀書人的拉扯總是這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辨不明的。

  陳鎰最終放棄了勸說徐有貞回京的打算,他自己不願意摻和京師的狗鬥,又有奇功牌在身,陳鎰最終放棄了自己的打算。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徐有貞便再次出發了。

  京中開始會試,這次的會試與以往不同,多了一道算學試卷,即便是僅僅相當於小學六年級的數學題,一些舉人也是算不明白。

  朱祁鈺沒有降低難度,他看過卷子了,十分的簡單,連小學六年級的數學題都算不明白,還是回家種地,不要當官了。

  他沒有去貢院檢視會試,科舉取士太多人盯著了,大明在這塊極為成熟,想要舞弊的幾率幾乎為零,非要折騰個大新聞,給天下百姓看看笑話,也不是不行。

  他按照往常的安排,去了石景廠。

  徐四七從昨天就帶著人把石景廠裏裏外外的打掃了一遍,連廁所都掏了一遍,還撒了一層的石灰。

  徐四七每七天到聚賢閣匯報一次石景廠、工匠學院的諸多事務。

  陛下每七天到一次石景廠,視察也好,湊熱鬧也罷,反正陛下能到石景廠,那代表了陛下的重視。

  國子監和翰林院,陛下一次都沒去過。

  七天一次的大掃除,是所有官廠的定例,鋪灑石灰、草木灰等物,是為了衛生,這也是京營的慣例。

  “平身吧。”朱祁鈺翻身下馬,看著石景廠就是心滿意足。

  這裏是工匠聚集的地方,他很喜歡這裏。

  生產力決定了生產關係和物質基礎,石景廠的工匠們,無疑是生產力穩步前進的重要保障。

  在官廠上工的工匠們,待遇可不差。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官廠每天下了工,所有的工匠都必須洗澡,每天如此。

  石景廠別的可能會缺,可熱水不會。

  徐四七今天帶著陛下來到了燋炭司,麵色古怪的說道:“陛下,臣翻看典籍,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

  “哦?是什麽?”朱祁鈺很喜歡工匠們有發現、有發明。

  眾所周知,陛下有些奇怪的小愛好。

  比如很喜歡機械,為此專門在十大曆局弄了個墨翟的廟奉祀墨翟。

  徐四七開口說道:“《天工開物·燔石》裏說:凡石灰經火焚煉為用。成質之後,入水永劫不壞。億萬舟楫,億萬垣牆,窒隙防淫,是必由之。”

  “百裏內外,土中必生可燔石,石以青色為上,黃白次之。”

  “後來臣就申請禮部調閱了永樂年間龍江造船廠的誌書,發現了一種石灰的製作方法。”

  徐四七摸出了一個方形的石塊說道:“就是這個。”

  朱祁鈺拿過來看了許久,這是一個在後世很常見的水泥疙瘩…

  徐四七繼續開口說道:“這種石灰摻合桐油,就可以用於填船板縫,也可以坐樁,龍江造船廠上四塢和下四塢的塘底,都會先抹上這種石灰,加水膠結碎石。”

  “還有一些立柱之下,都會有這種石灰,這種東西加水硬結,十分的方便快捷。”

  朱祁鈺確信,就是水泥,也就是水硬性石灰。

  “可以用來鋪路、抹牆、填縫、砌牆,用途廣泛而多樣。駕步司那邊已經在試著用它鋪路,效果極好。”徐四七發現了一種很有用的石灰,十分的興奮。

  朱祁鈺有些感慨,大明還真的是,什麽都有。

  “這玩意兒好做嗎?”朱祁鈺問起了工藝,不能量產,說什麽發明創造?

  徐四七趕忙說道:“簡單,燔石(石灰石)敲碎,舂磨研碎,加入黏土,放入石灰爐中煆燒便是。”

  曆史給水泥的代號是石灰。

  可不就是石灰嗎?水硬性石灰。

  石灰石加黏土,扔進窯中燒鍛,最原始的水泥就出現了。

  而且還要加入黏土,還是矽酸鹽的石灰。

  “鋪的路在哪裏呢?帶朕去看看。”朱祁鈺興趣盎然的說道。

  看一群舉人麵對等同於六年級的數學卷子抓耳撓腮,哪有看大明工匠們發明創造有趣?

  這可都是生產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