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章:名利於我如浮雲焉
  來時,陳新就已激動的不得了。

   可見到了劉文善的那一刻,所有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泛濫而出,衝毀了內心的堤壩。

   商賈在這個時代,是一群既掌握了巨大財富,同時又是卑賤的一個群體。

   他們所遭受的歧視,難以想象。

   劉先生在國富論中,第一次,將他們的地位,抬到了涉及國計民生,甚至是國家富強的地位。

   這已是讓陳新心裏生出異樣的感覺。

   這就好像一個人,打小生出來,別人就告訴他,他是個賤人,可他自小,卻是生活優渥,出入車馬,錦衣玉食,可同時,他卻又飽受無數人的白眼。

   陳新就是這麽一個怪胎。

   於是,他既自大,可又極度的自卑,因為每一個人都告訴他,他們是可恥的,哪怕是穿著再華美的衣衫,擁有著再多的財富……

   國富論……徹底的解決了陳新身份的認同問題。

   而……這一次,開拓市場,卻幾乎給陳新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原來……此前自己做買賣,靠的隻是人脈,因為這個時代,陌生人之間交易,所承擔的風險,足以讓任何人打消貪婪的念頭。

   他激動的不得了,這才是真正的經營之道,一個理論,就足以正正當當的謀取數千上萬兩銀子的利潤。

   他五體投地的拜倒在劉文善的腳下。

   劉文善詫異的看著他。

   似乎這還不足以表達陳新頂禮膜拜之心,做了一輩子的買賣,竟突然發現,原來……這數代人的經驗,在一個儒生這兒,徹底的被推翻,人家有理有據,引經據典,徹底的將當下的商業活動顛覆。

   “劉先生,劉先生……小人不過是個卑賤的商賈,願為劉先生鞍前馬後,時刻受先生指點。小人……小人……”

   陳新不是傻子。

   劉先生就是一個聚寶盆哪。

   “小人願意,侍奉先生,隨時聆聽先生的道理,請先生不棄……”

   劉文善微微皺眉。

   這是……拜師嗎?

   商賈也流行拜師了?

   這似乎有違的時下的風氣。

   見劉文善遲疑。

   陳新卻幾乎要抱住劉文善的大腿:“懇請先生不棄啊,小人固然卑賤,可是……可是……”

   “這……”劉文善心裏挺愉快的。

   從前在恩師門下,宛如狼群中的哈士奇,屬於最弱雞的……之一。

   哪怕是學府裏的生員們,傾慕才藝的,紛紛拜在唐寅門下,而拜在王守仁門下的,更是如果過江之鯽,即便是歐陽大師兄,本就是首席大師兄,他的非凡氣度,早就折服了無數人。

   隻有自己……大家雖叫自己師叔,可真正的弟子,卻是寥寥。

   其實這也怪不得別人,因為……自己身上,實在難有什麽閃光點。

   現在,竟有一絲絲被人重視的感覺了。

   他想了想:“我需問一問恩師。”

   …………

   方繼藩一拍案,激動的不得了。

   他看著劉文善,劉文善顯得很沒有底氣。

   別人都是收天之驕子為弟子,自己……卻讓一個商賈拜入自己的門下。學習什麽呢?學習國富論,學習商學?

   恩師若知道,自己收了一個商賈,一定覺得有辱門楣吧。

   所以方繼藩一拍案,啪嗒……

   劉文善身軀一震,顯得更沒底氣,忙是拜倒:“學生萬死,學生給恩師抹黑了。”

   一旁的王鼇王主簿默不作聲。

   方繼藩眉一挑:“好事啊,收收收,我就喜歡這樣的年輕人,所謂有教無類,這樣的門生為啥不收?”

   “這……”劉文善顯得意外:“恩師,此人,年紀隻怕已過四旬了,隻怕不是年輕人。”

   “年紀大好,年紀大一些,懂得疼人。”方繼藩眉飛色舞,不容易啊,那些徒孫們,窮酸太多了,我方繼藩愛民如子,討厭看到窮人,他激動的道:“年紀大懂事,好生養……”

   “……”

   方繼藩道:“何時進行拜師儀式,先讓人來拜我這師公,哈哈……記得要帶束脩之禮,這樣年過四旬,還如此好學的人,現在已經不過見了啊,要珍惜。”

   劉文善一喜,恩師這算是答應了。

   陳新此人,他雖隻是幾麵之緣,不過看著,還算厚道。

   也罷,自己反正寫了國富論,倒也不畏人言。

   可是……為啥恩師興奮的搓著手?像是過年一樣。

   “那麽,學生這就去引他來拜見師公。”

   …………

   劉文善一走。

   王鼇皺眉。

   他對方繼藩很看不慣。

   可是作為方繼藩的主簿,時刻形影不離,說難聽一點,就算是一條狗,一隻螞蟻,相處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方都尉,這商賈……”

   “不怕。”方繼藩正色道:“就是因為商賈重利而輕義,我才要教化他們,孔子弟子三千,難道沒有商賈?孔子他能收,我為啥不能收?”

   “……”王鼇看著這沒臉沒皮的東西,頓時不敢說話了,這家夥現在已經將自己和孔子相比了,再說下去,豈不是要做周公?

   管我王鼇屁事,自己真是老糊塗了,嘴賤!

   那陳新激動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聽說要先來拜師公,更是激動的不得了。他思來想去,該預備束脩之禮,可是……如讀書人一般,帶著臘肉和桂圓去,顯然不像樣子。

   他是自卑的人,可不敢冒充讀書人。

   思來想去,也尋不到什麽拜師禮,便先去問劉文善,劉文善道:“師公……是個耿直的人。”

   耿直……直來直去……實實在在……

   年紀大的人,果然是曉事理,曉得疼人的。

   直接一口小箱子,刷了金漆,金光閃閃,拜入了劉先生門下,我陳新像是會缺錢的人嗎?

   師公這麽高級,送少了,說不過去啊。

   …………

   師公穩穩的坐在堂中,顯得格外的端莊。

   雖是年輕,可威勢十足,遠遠看去,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

   陳新啪嗒一下跪倒:“學生見過師公……”

   說著,行拜師禮。

   方繼藩隻輕描淡寫的看著他。

   隨後,送上束脩之禮。

   方繼藩看了這口金光閃閃的箱子,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係著的金腰帶,再下一刻,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泰山,當今皇帝陛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方繼藩經曆過慘痛的教訓,忙是將這盒子摸了摸,一麵道:“呀,這是什麽東西,看著挺有意思的,裏頭裝著的,可是師公最愛吃的臘肉和桂圓?師公來看看。”

   當麵揭開箱子,方繼藩立即合上,眼眸一眯,掠過一絲狂喜之色,特麽的,金條……

   這狂喜,頓時被一股視金錢如糞土的淡漠所取而代之,方繼藩咳嗽:“吾廣納天下英才,盡入囊中,是為了天下百姓福祉,傳授真理,期待將來,能為朝廷育才,為陛下分憂。這束脩之禮,實是糟糠,教授人學問,此乃應有之義,還收人禮,這樣的人,還是人嗎?不過,師公念你心誠,若是不收,反而寒了你的心,誒……爾等……隻能一聲長歎……”

   陳新忙是三拜,方才起身。

   方繼藩便吩咐劉文善道:“好生教導你的弟子,不要丟為師的臉。”

   劉文善拜倒:“學生謹遵恩師教誨。”

   方繼藩淡淡道:“陳新入門,所學的,定是商學,既如此,西山書院,開設商學院,你來處置。不過,商學院,收納的既是商賈,隻恐他們平時未必能有空閑,那麽就不妨,每三日,開一次課,其餘時候,任他們自行去經營自己的本業吧。”

   “恩師說的是。”

   方繼藩甚至恨不得,弄出個函授來了。

   他欣賞的看了劉文善一眼,這弟子,竟也不錯,為師沒有白疼你啊。

   …………

   交易市場已經沸騰了。

   起初,吸引的客商,多是和西山交易的,可當陳新吃了第一口螃蟹,他毫不猶豫,在甲甲號續租了十年,可這等事,卻是一傳十、十傳百,當許多商賈意識到,此處可以迅速的互通有無,便更多人坐不住了。

   賣家滿意,買家也很滿意,許多外地來的客商,最擔心的,恰恰是到了京師來,人生地不熟,最後被人騙了。

   而且…若是不熟知本地的人,便想要進貨,也是沒有頭緒,你連找誰都不知道。

   以往的商賈,完全依靠所謂的熟人或是世交來進行貿易,山東的商賈,往往在京裏,會有幾個從祖上開始,就已認得的朋友。

   可這種模式,出貨慢,想買貨,也未必能找到自己稱心如意的。

   唯一的優點,就是靠著自己在熟人之間的商譽,尋個穩當罷了。

   可在這裏……卻是全然不同。

   快速的出貨,乃是商賈們最看重的,一批貨壓在手裏,資金就不能回籠,還需大量的倉儲以及人工的費用,時間拖得越久,越是令人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不知多少貨商,最終就是被這積壓的貨物,給拖死的。

   而現在……

   陳新的新貨,已經上市了。

   他的樣品一個個擺在了自己的鋪子裏。

   不隻如此,他還不斷的開始催促江南的友人,押貨來京,甚至修書給族中的子弟,想盡一切辦法,在江浙一帶收購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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