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炬成灰淚始幹
  蠟炬成灰淚始幹

   原本鬱結的空氣霎時變得益沉悶,侍立殿內的宮女太監們各自心驚,紛紛將頭低垂著,連大氣也不敢出。

   梅雪霽的心狂跳著,伸出微顫的手指輕輕攥住了自己的衣領。她垂下眼思量片刻,緩緩地從座位上立起身來,再一次跪倒在程太後麵前。

   “太後娘娘此言,霽兒承受不起。霽兒年輕不曉事,想必言行多有錯處。望太後娘娘明示,若果真犯了宮規,霽兒甘領太後責罰。”

   程太後身子向後微靠,抬手撫了撫髻上的祖母綠花簪,輕眯的雙眸間掠過一絲寒芒。

   “你可知道,滿朝文武竟有一半已連著三日罷朝,他們呈遞的折子上都隻寫了一句話——除妖孽,清君側?”

   凜然的寒意從梅雪霽的心頭泛濫開去,瞬間讓她全身冰冷。她直起身子,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妖孽?”她輕笑,閃爍的眸光中含著一絲倔強,“所謂君側的妖孽是指霽兒嗎?霽兒做了什麽禍國殃民的事,讓這些國之棟梁們如此興師動眾?”

   太後輕哼一聲,用手抓緊了鳳椅的鎏金把手,“有道是眾口鑠金、三人成虎。更何況,如今掬月宮的夭桃已然開到了宮外,召得民間瘟疫四起,朝野上下沸反盈天?”

   梅雪霽捏緊拳頭,小指上蓄養的長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縱使如此,身上陣陣襲來的顫抖卻如同漲落的潮汐一般,無法控製。

   眼眶辣辣的,有滾燙的液體即將噴湧而出。她咬住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自古但凡國家有難,根源往往都會糾結於弱女子身上。霽兒何幸,得以妖孽之名長載史冊……隻是,這個名頭擔得虛妄,霽兒不明白,這桃花與瘟疫與我何幹?”

   一抹怒色騰起在程太後的臉上:“哼哼,好辯才!想不到霽丫頭如此伶俐尖銳,倒是哀家低估了你……”她說著她揚起頭,雙目緊盯著梅雪霽,話音清冷凜冽如同窗外呼嘯而過的寒風,“好吧,即便此事與你無幹,哀家且來問你,那清樂宮的瑾美人和她腹中的龍裔可是與你有關?那母子二人一屍兩命,都喪於你的雁來思之下,對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梅雪霽垂下眼簾,盡力穩住自己的心神:“霽兒有話。”

   “何話?”

   梅雪霽抬起眼:“霽兒冤枉!”

   程太後眸光一閃,從鳳椅上微微側過了身子冷笑道:“哀家不是三歲小兒,你不要告訴哀家,那毒是宮女紫纓下的,一切與你無幹。”

   梅雪霽定定地迎著她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閃避:“此事,的確與霽兒無幹。非但與霽兒無幹,連帶紫纓……也是被冤枉的。有人處心積慮地想害死瑾美人母子,同時……也想栽贓於我!”

   蠟炬成灰淚始幹(二)

   “有人?”程太後眉峰一挑,眼中含著濃濃的譏嘲,“嗬嗬,你告訴哀家那人是誰,哀家好治了他的罪!”她牽起嘴角,斜斜地瞥了一眼梅雪霽,繼續說道:“……據哀家所知,雁來思這味毒藥,你並非第一次用,想必得心應手。況且,當日宜妃和昭兒親眼看見青鳶從你掬月宮捧出了那罐桂花青梅,並說是你親賜的,這還有假?即便退一萬步,宜妃和青鳶的話信不得,難道昭兒小小年紀,也會說謊,栽贓你不成?”

   梅雪霽輕歎一聲道:“那罐青梅是從我掬月宮拿出去的不錯,但是,霽兒誓,罐中根本沒有雁來思。”

   “誓?”程太後忍不住勾唇冷笑,“你的誓言哀家該信嗎?”

   梅雪霽麵沉如水,清亮的目光望進了程太後的雙眸深處:“霽兒有確證,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程太後一愣,微微蹙起雙眉道,“什麽確證?”

   梅雪霽雙手按地,磕了一個頭道:“請太後娘娘恩準霽兒上前,證據……就在霽兒手心裏。”

   程太後猶豫了一下,半晌方點了點頭,吩咐身側的碧泱和碧煙道:“快去,將梅小主攙扶到哀家跟前來。”

   碧泱等答應一聲,快步走過來,將梅雪霽小心扶起。饒是慢慢起身,長跪的梅雪霽還是感到了一陣氣虛心悸,她咬緊牙關,強作鎮定地走到程太後麵前,將手上裹著的素帛層層打開,露出了掌心青紫的傷痕。

   “這是?”程太後望著傷痕邊那些青紫亮的水泡,心內不禁有些訝異。

   梅雪霽不答,從懷中取出一方包裹好的碧色絲帕,將絲帕展開,露出了裏麵一片小小的白色薄胎磁片。

   程太後又是一愣,雙目中露出幾許迷茫:“這又是什麽?”

   梅雪霽淡然笑道:“這就是瑾美人死前用過的那隻碗的碎片,霽兒去清樂宮拜祭她時,偶然在她床下撿到了它,為此還不慎割破了自己的手……”她說著,將自己的掌心伸到太後眼前,“太後請看,霽兒的掌心上遍布青紫的血泡,這說明,那隻碗上,被人塗了一種劇毒。如果霽兒沒有猜錯的話,這種毒名叫青龍草,比起雁來思來毒性何止百倍!服下雁來思,尚可保一日性命,而這種青龍草,卻是斷腸刮肚,讓人即刻喪命!”

   她的話,如同巨石入海,在程太後心中掀起千層巨浪。依稀的,她回想起當日事,太醫院院判柳思騁在驗出青梅罐中的雁來思後,在她麵前說過的那句話。

   “這罐中摻有雁來思不錯,不過,微臣以為,雁來思的毒性尚不及此……”

   當時她急怒攻心,對他後麵的半句話根本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讓她不由得暗自驚懼。莫非,真如霽丫頭所言,投毒者另有人在,這宮闈之中,果然隱藏著驚天的陰謀和暗算?

   心,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著,她抬起眼簾,目光停駐在梅雪霽的臉上。此時的她,青絲斜挽,一身素衣白裙,益襯得她膚若凝脂,瑩潔如雪。她直直地佇立著,明澈清亮的雙眸中含著幾許不屈和倔強,縱然纖弱娉婷,卻仿佛寒風中一株怒放的白梅,從骨子裏沁出了剛強。

   程太後低低慨歎一聲,抿緊了自己的雙唇。

   春節到了,先祝各位牛年吉祥,事事順意!

   其次嗬嗬,也想為自己請個小假。節日期間,也許會很忙顧不上更新。有空影月會碼字的,但若真的沒空對不住了,各位年後再見吧!

   蠟炬成灰淚始幹(三)

   難怪灝兒如此傾心,眼前這位姓梅的小女子,相較宮中其他嬪妃而言,倒真是不同。嬌憨中不乏心機,柔弱裏帶著堅強,麵對如此逆境、麵對她太後的鳳威,她卻能不卑不亢、不懼不亂,生生地讓人心生憐惜卻又暗自欽佩。

   照理,這樣的女子才是灝兒的良配啊……

   然而,又正是這樣的女子才最危險。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正是她的美好,獨占了帝王的心。但是,焉知這傾世的紅顏不是誤國的毒藥?

   自從灝兒有了她,原本平靜的宮苑風波不斷,嬪妃們死的死、貶的貶,好容易有了龍裔,卻接二連三地保不住。連帶朝廷也不得安寧,大臣們因著各自的裙帶瓜葛,人人不安,進而有了聯袂罷朝……

   這種種,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

   想到這裏,程太後垂下眼簾,唇邊淡淡地浮起一絲笑意。

   “霽丫頭,”她向梅雪霽招”,“你到哀家跟前來。”

   梅雪霽微愣了一下,邁步向前,屈身蹲在了程太後膝旁。

   程太後伸出兩隻套著赤金八寶護甲的手指輕輕抬起了她的下頜,一雙深邃而清澈的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仿佛要從她的眼眸深處一直望入她的心底。驀地,頭上仙人騎鳳銜珠步搖一晃,在程太後的臉上投下了一道淡淡的陰影。

   “告訴我……”她聲音低柔,帶著幾分催眠的意味,“你愛皇上嗎?”

   梅雪霽迎著她的目光,毫不猶豫地點頭:“愛。”

   “那麽,若是有朝一日,你的愛會讓他失去一切,你舍得嗎?”

   她的話仿佛陰冷寒徹的風,讓梅雪霽的心驀然一顫。她睜大眼,緊緊地盯著眼前這張端麗慈祥的麵龐。

   “太後娘娘……”

   程太後微笑,鬆開了捏住她下頜的手:“你還沒有回答我。”

   梅雪霽垂下眼簾,用齒間咬住自己的下唇:“霽兒舍不得,也絕不會允許自己成為他的羈絆。”

   程太後眸光閃亮,笑著用手輕撫她的麵頰:“好孩子,哀家沒有看錯你。”她說著,將梅雪霽輕輕攙扶起來,攥住她的指尖在掌心裏輕握著。

   “對了,哀家忽然想起哀家的寢殿裏種著幾盆金邊茶梅,這些日子恰巧開了花,十分討人喜歡,但哀家又嫌它樹形不美,召了上林苑的嬤嬤來修整,卻橫豎不稱心。你不是擅長擺弄花木嗎,不如替哀家看看,怎麽才能造出些遒勁的姿態來?”

   梅雪霽低眉襝衽道:“霽兒盡力便是。”

   程太後口中滿意地“嗯”了一聲,回頭吩咐碧泱道:“帶著梅小主去寢殿吧,小心伺候著。”

   “是。”碧泱低應著,扶著梅雪霽進了裏間。

   寢殿之內,燃著芬芳寧神的沉香。嫋嫋的白煙從紫金瑞獸熏爐中升騰而起,在帷帳珠簾之間氤氳繚繞,讓人依稀心生入夢之感。

   梅雪霽憑窗坐著,麵前的紫檀八仙桌上,擺了六、七盆盛開的茶梅,或姹紫、或嫣紅,清香馥鬱、嬌美欲滴。她用剪刀修去了多餘的枝葉,又用絲帶將歪斜的枝杈矯正,鬆了根下的土,再用指尖蘸了清水輕輕灑落在葉上。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背上已然膩了一層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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