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梅雪霽頷,被她攜著手向前走去。身後的院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接著是林同略帶焦慮的呼喊:“主子,我們可以進來了嗎?”

   梅雪霽回眸,正要答應,忽覺脖子後方被人重重地一擊,眼前頓時漆黑一片。神思昏沉中,聽得耳邊風聲呼嘯,仿佛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將她高高提起。腦海中一時間雲騰霧繞,轉瞬失去了知覺……

   庭院中,忽然傳來鳳凰驚慌失措的呼喊:“快來人啊,小主……小主被人擄走了!”

   門外林同的心驀然提到了嗓子眼,當下狠狠一撞,將院門撞開。抬起頭,剛好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匆匆躍過院牆,隻是一閃,便不見了蹤跡。

   “快追!”林同一揮手,帶著手下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緊追而去。

   屋內,惠明方丈立在窗前,黯然地搖了搖頭:“方才師叔說她身逢劫難,不曾想轉眼就到了。”

   雲曇大師閉著眼輕輕一歎:“禍福旦夕,誰能預料?”

   惠明蹙起眉頭:“但是這樣一來,給我雲隱寺也帶來了麻煩。屆時官府查問起來,叫弟子如何交待?”

   雲曇大師垂目而笑:“清者自清,你不必擔心。倒是那位女施主……唉,不知道能否過了這一關?”

   紫煙洞。

   鳳凰撥開遮目的藤蘿,順著一塊巨石後的小徑繞到了裏麵的一個狹小的石室中。湊著昏暗的光線,她看到了平躺在石床上的梅雪霽。此時,她的雙目緊閉,嘴唇深抿,似乎沉浸在睡夢之中。

   “嗯,不錯,”鳳凰滿意地點頭,向身側高大健壯的多穆爾武士笑道:“你果然聰明,我隻輕輕點了一句,你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高大武士低頭行禮:“多謝公主誇獎。屬下跟隨公主多年,豈能不明白公主的心思?”

   “好,”鳳凰笑得明媚,“其他人想必正跟著那些禦林軍們到處捕風捉影吧?嘻嘻,你和他們說過沒有?一定要把戲演得逼真,方能脫了我們的幹係。”

   “屬下交待過了,請公主放心。”

   鳳凰點點頭,回眸望著梅雪霽,雙目中透出了十分的得意:“真是天助我也。本來還打算費點唇舌將她騙出宮來再尋機動手,誰知道她竟然自己投了我的網……嗬嗬,怨不了獵人狡猾,怪隻怪獵物太蠢!”

   高大武士俯身而拜:“請公主指示,要屬下將她如何處置?是殺了,還是……”

   鳳凰擺擺手:“殺不得,我要留著她的命,走一步更絕妙的棋。”

   高大武士一愣:“屬下不明白。”

   鳳凰眯起眼,俏麗如春花般的臉上浮起冰冷的笑意:“聽說,花剌的二皇子納夕隨著羅臻措一同到了栩寧,這次求親他們倒真的是大費周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在天啟皇帝麵前碰了一鼻子的灰去……嗬嗬,既然納夕那麽想與天啟皇室聯姻,那咱們不妨就助他一臂之力吧,讓他和齊雲灝真正地聯上姻……”

   時近黃昏,嫣紅的晚霞如燃燒的火焰,在天邊躑躅。栩寧城郊的館驛中,幾匹駿馬在院落裏安詳自在地吃著草,不時抬起黑葡萄一般明澈的眼睛,好奇地遙望一下天空掠過的飛鳥。

   前廳的房門緊閉,屋內簾幔低垂,透不進一絲光線。桌前的茜紅紗燈內,跳躍著閃爍的燭光。一個女人背桌而立,頭頂碩大的鬥笠垂下漆黑的細紗,將她的麵目完全遮住。她一動不動地挺身佇立著,孤傲縹緲,仿若暗夜的一道黑影。

   羅臻措低下頭,情不自禁地輕歎一聲道:“唉,看來是本相算錯了一招。”

   那女人微微側過臉,低垂的黑紗內依稀閃過流光一線:“正是。我家主子說,大相臨行前若是能給她捎一個消息,她定能設計斡旋,決不會落得今日被拒婚的地步。”

   “是嗎?”坐在一旁的二皇子納夕挑起唇角,火紅的卷蓋住了半邊俊俏的麵龐,“她還會為花剌出力嗎?抑或,即便有出力的意願,恐怕也沒有斡旋的能力吧?”

   女人倏地轉過身來,麵對他默立無語。良久,黑紗內傳出一聲輕笑:“看來,殿下對主子怨恨不少啊。”

   納夕抬起眼,清凜的目光掃過她,投向了屋內的某個角落,唇邊笑容漸收,眉眼間浮上了一絲蒼茫。

   “十年前她拋下我離開花剌,說是要替父汗報仇。當時我對她的話深信不疑,每日苦苦等待,隻等有朝一日她報了仇回到我身邊……可是,一晃十年已過,我們的仇人卻依舊好好地活著,國運昌隆、歌舞升平。而她,竟然與仇人同享富貴,樂不思蜀……”

   “殿下,”羅臻措投過來一個責備的目光,“怎麽可以這樣詆毀她?老臣相信,她的心依舊是花剌的。”

   “心?”納夕臉上的凝重一掃,瞬間又揚起了邪邪的笑,“相父何以知道,在她的心裏,國仇家恨會敵得過那人的一笑?”

   蒙著黑紗的女人輕歎一聲,口氣霎時變得溫柔如水:“殿下又怎能明白主子心裏的苦?主子她,有那一天曾忘了殿下、忘了故國?隻過不,她到了如今的境地,一路走來,步步艱難,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說得清楚的?況且,眼下她麵臨阻礙重重,不得不提起萬分的心力去應對,隻怕一鬆手,便前功盡棄……”

   羅臻措抬起頭:“哦?什麽樣的阻礙,可有我們幫得上的?”

   女人道:“大相不必擔心,主子自有她的主張。”

   羅臻措含笑點頭道:“嗯,是了,以她的心機和謀略,想必定能辦到……”

   “什麽人!”屋外忽然傳來一聲急嗬。

   納夕與羅臻措對望一眼,迅地站起身來道:“我出去看看。”說著,走過去拉開門,飛身衝出屋外。

   “殿下。”花剌武士虢鐸看見他,忙過來道:“方才屬下見一個黑影,扛著一大袋東西往後院去了。”

   “哦?”納夕挑起眉,“有沒有看清是什麽人?”

   “沒有,屬下已經讓人去追了,看來此人腳程極快,而且會飛簷走壁,應該不是一般的蟊賊。”

   “嗯,”納夕微一沉吟,隨即點頭道:“我去後院看看。”

   館驛的後院是花剌使者們的宿處。迎麵一帶粉垣,數楹修舍,周圍翠竹掩映,甚是幽靜。納夕左右顧盼,但見從東廂羅臻措的屋子裏出來了幾名武士,見了他紛紛過來行禮。

   “啟稟殿下,屬下們一間間屋子都搜了,沒有見到那人。”

   “哦?”納夕蹙起眉,“全都搜過了嗎?”

   “隻剩下您的屋子,屬下們沒有指示,不敢擅入。”

   納夕點點頭:“好,我自己去看看。”說著,快步來到自己的屋子前,伸手打開了房門。

   “殿下小心。”虢鐸疾呼一聲,搶在了他的前麵。幾個花剌武士也飛身而上,將納夕團團圍在正中。

   屋子裏明亮而整潔,落日的餘輝淡淡地撒在窗前的書案上,光影之中飛舞著光亮的纖塵。湊著日光,他們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佇立在床邊,臉蒙黑巾,一雙淡褐色的瞳眸中漾著笑意。

   “你終於來了,納夕皇子。”他的語氣中帶了三分譏嘲。

   納夕毫不意外地抱肘而立,盯著他笑道:“你是在這裏等我?”

   “正是。”那人點點頭,把目光投向身側,“我給你送禮來了。”

   納夕順著他注視的方向看去,卻見自己的床上赫然橫了一個長長的青布大袋,袋中凹凸起伏,看不清到底裝了什麽。

   他想了想,隨即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好吧,既然有人專程前來送禮,那本殿下收下便是。隻是……”他抬起眼,目光好似小刀一般地剜在那人的臉上,“請你告訴我,是誰那麽好心送禮上門?”

   那人一愣,隨即笑得恣肆:“哈哈,送禮的是我家主人。至於她是誰,殿下不必知道……殿下隻管,安心享用便是了!”說著,一把推開身側的窗戶,飛身跳了出去。

   “站住!”虢鐸高喝一聲,就要衝過去,卻不料被納夕一把攥住了衣袖。

   “別追了,我大概已經猜到他是誰。”他蹙起眉,用整齊的牙齒輕咬嘴唇,“讓我來看看,他送的是什麽?”

   虢鐸道:“還是讓屬下們來打開吧,也許,那袋裏裝的是毒藥暗器也未可知?”

   納夕點點頭:“也好,你們替我打開看看。”

   “是,”虢鐸行禮,招呼了身旁的一名侍衛一起來到床邊,小心翼翼地解開布袋的係繩,把袋口輕輕往下扒……

   “啊……”屋內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淩亂的青布下,微露一張絕色的容顏。由於長時間悶在布袋中,臉上凝脂一般的肌膚騰起了兩抹朝霞。眉攏煙色、唇似流丹,烏黑的長睫覆蓋在麵頰上,如蝶翅般輕顫著,讓人見後油然心生渴望……渴望一見那被蝶翅遮擋的如水明眸。

   “這,這女子是誰?”虢鐸喃喃自語著,回頭向納夕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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