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衣上猶沾佛院苔
  少年和尚神色一緊,慌忙點頭道:“是。”拉緊門扇正要關門,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長笑。聲音淡泊清越,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傳自天邊。

   “哈哈,果然有貴客來訪。清印,為何不請那位女施主進來?”

   少年和尚一呆,急忙回頭望去,但見滿院打坐的和尚都愕然朝他們張望。他伸手摸了摸頭,向身側的中年和尚問道:“師叔,方才是誰喚我的名字?”

   中年和尚瞪大雙眼,說話變得結結巴巴:“好像……好像是祖師的聲音……”

   清印大驚失色,用手指著梅雪霽道:“祖師方才讓我有請的是……是她嗎?”

   中年和尚搖搖頭,瞥了一眼梅雪霽,又瞥了一眼她身邊的鳳凰:“不知道,要不,把她們兩位都請進去?”

   清印點點頭,向梅雪霽和鳳凰合十而拜道:“如此,兩位女施主請隨小僧進去吧。”

   梅雪霽與鳳凰愕然對望一眼,鳳凰娥眉深蹙,扯住梅雪霽的衣袖道:“這院子古怪得很,咱們別進去。”

   林同也在一旁點頭附和:“是啊,主子千萬別聽這幫和尚的,若是出了事端,屬下們萬死莫贖。”

   梅雪霽沉吟著咬了下唇,回頭向清印問道:“請我們進去的是哪位高僧?”

   清印道:“是我寺中的雲曇祖師,輩分極高,算來還是方丈大師的師叔。自三年前便閉關修煉,今日正逢出關之日。他老人家數十年來從不會見生人,今日也不知是為了什麽……想來是女施主有佛緣吧?”

   “哦……”梅雪霽垂下眼簾,略微思索了片刻,抬起頭來向清印微笑道:“好吧,我跟你進去。”

   “主子!”林同驚呼一聲,跨前一步想要阻攔。卻被梅雪霽淡淡地回眸一瞥,伸出的手霎時僵在了半空。

   梅雪霽望著他微笑道:“沒事,雲曇大師是得道的高僧,今日得聆教誨,實是三生有幸。你們就侯在院外吧,別壞了大師的清修。”

   “這……”林同焦急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鳳凰。

   鳳凰半眯了雙眼,忽然對著梅雪霽勾唇而笑:“好,我陪你一起進去吧,說真的,我也想見識一下這位高僧的風采呢。”

   “女施主請。”清印垂做了個有請的手勢,引著梅雪霽和鳳凰朝小屋走去。

   “主人……”林同身側一名高大的多穆爾武士忽然出一聲低喚。

   鳳凰回過頭,清澈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你們留意院子的後門,小心別讓人闖進來。”

   “是。”五名多穆爾武士一齊頷。

   清印帶著梅雪霽和鳳凰來到了小屋前,卷起竹簾,用手輕扣門扉:“師祖,貴客到了。”

   暗灰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從屋內隱約飄來淡淡的清香。

   清印合十一拜:“施主請進吧,小僧就送到這裏。”

   梅雪霽點點頭,拉著鳳凰的手跨進門內。

   屋內昏暗如夜。從陽光明媚的室外忽然進入這裏,讓人一時無法適應眼前的黑暗。隻覺得周圍似乎罩了一層濃霧,影影綽綽,模糊一片。

   “怎麽這麽黑啊?什麽也看不清。”身邊的鳳凰小聲抱怨著。

   “嗬嗬,”屋角傳來輕笑,聲音蒼老而低沉,“心清了,目自會清。老納這屋裏已經好久不用燈燭了,今日為施主破了例吧……惠明,點上蠟燭。”

   “是。”有人低低應了一聲,一陣屑屑索索的細響之後,眼前霎時燃起一點光明如豆。定睛看時,卻是一位身披袈裟的年邁和尚,手持蠟燭憑桌而立。在他的身後,是一個小小的佛龕,佛龕前的草編蒲團上,一位老者正閉目打坐。灰衣布履,長眉銀須,一頭雪白的長紛披在肩側,更襯得他形銷骨立,清逸如仙。閃爍的燭光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後,飄渺恬淡,仿若地上的一道水痕。

   “請坐吧。”桌旁的老和尚將手裏的蠟燭固定在桌角,從桌下拖出兩張凳子,招呼她們坐下。

   梅雪霽向他合掌而拜:“不知方才承蒙哪位大師相邀?”

   老和尚伸手一指打坐的老者道:“是老納的師叔……雲曇法師。”

   “那您是?”

   “老納是本寺的方丈,惠明。”

   正說著,忽見雲曇法師睜開雙目,霎時精光一現,屋內仿佛驟然明亮了不少。

   他緩緩站起身,抬眼朝鳳凰一瞥,臉上微露驚訝:“怎麽進來了兩位?”他喃喃自語,低頭思索了片刻,複又笑道:“嗯,是老納沒說清楚,怨不得他們……”

   著,他將目光停留在梅雪霽的臉上,細細地看了一番,口中低歎道:“唉,如此看來應是天意,你命中逃不過此劫啊。”

   梅雪霽心頭一跳,忍不住手撐桌麵站起身來,向他合十行禮道:“請大師明示,弟子愚鈍,不明白大師話中深意。”

   雲曇大師微微一笑:“你先告訴我,你從哪裏來?”

   梅雪霽一愣:“我,我們從京城而來。”

   雲曇大師笑而不語。

   梅雪霽悄悄抬起眼,但見他雙眸深邃,仿佛兩泓測不見底的幽潭,黝黑杳渺,似有層層的漩渦蕩漾其間,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它席卷而去……

   驀地,一隻枯瘦的手卡住了她的手腕。

   “告訴我,你到底從何處來?”雲曇大師盯緊了她,神色間滿是研判。

   “我……我……”梅雪霽霎時呼吸急促,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雲曇大師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半眯的雙目中忽現一縷流光:“你本非這個世上的人,為何遲遲流連不去?”

   梅雪霽大驚失色,雙頰頓時一片蒼白:“大師如何得知?”

   鳳凰聞言一顫,怔怔地朝她望來。梅雪霽顧不上看她,雙目盯緊了雲曇大師,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抖:“您……知道我從哪來?”

   雲曇大師點頭道:“知道。老納近些年閉門靜修,於時空輪回之因果,多少小有領悟。今日啟關之際,忽覺心如潮湧,按捺不止,正好聽到院外女施主的聲音,恍惚便明白了其間的因緣。因此謀求一見,誰料一見之後果然不謬。”

   梅雪霽用手按住狂跳不止的心,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抬頭問道:“大師既然知道弟子的出處,不知有何見教?”

   雲曇大師淡淡地望著她,神色間帶了幾分悲憫:“女施主眉間暗紅沉晦,想必定有大劫難逃。若是能及時勘破情關,倒是可逃一難。隻是……”他低歎一聲,輕輕地搖頭,“照老納看來,你早已深陷其中,恐怕無力自拔……”

   他說著,從手上褪下一串暗黃色的菩提佛珠,套在了梅雪霽的腕上:“老納既與你有緣,卻也不忍見你走到絕路。唉,屆時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不妨就回去吧。”

   梅雪霽呆望著腕上的佛珠,腦子一下子亂成一片……情劫難逃、走到絕路……他指的是什麽,是她和雲灝的未來嗎?難道,這果真是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被烙上了悲傷的印記?……

   良久,忽聽“嘀嗒”一聲細想,卻見佛珠上濺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一摸自己的臉上,才現那裏早已淚水橫泗。

   她低頭拭幹淚,抬眼向雲曇大師勉力而笑:“弟子若是要回去,該怎麽做?”

   雲曇大師垂目道:“何時來,便何時去;何處來,便何處去。”

   梅雪霽將他的話默默咀嚼了一番,內心還是一片迷茫:“弟子不明白,望大師明示。”

   雲曇大師站起身,又走到佛龕前,親手燃了三枝清香拜了幾拜,把香**龕前的香爐。

   “老納言盡於此,女施主請回吧。”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打坐在蒲團上,顧自閉目訟經。

   惠明方丈走來,對著她們躬身合十道:“煩請二位隨老納出去吧。”

   梅雪霽朝雲曇大師望了一眼,心中湧起了濃濃的惶惑與悲涼。想來卻也無奈,隻得匆匆一拜,和鳳凰一起隨惠明走出屋外。

   屋外,依舊是豔陽高照,天空湛碧。滿院的僧侶早已不見,空蕩蕩的中庭裏,隻有幾隻飛鳥在跳躍著覓食。

   惠明道:“兩位走好,恕老納不遠送了。”

   梅雪霽和鳳凰一同頷:“大師請便。”

   惠明低眸躬身,轉身走進屋內,反手關上了房門。

   梅雪霽佇立在台階上,眼睛盯著麵前的一角地麵,呆呆出神。

   鳳凰悄悄上前拉住她的手問道:“方才,那雲曇大師所說的,想必是一派胡言吧?”

   “我不知道……”梅雪霽望著她搖頭苦笑。

   鳳凰眼波流轉,環視了一下四周,忽見前方一道月洞門後,露出一條碎石小道,看似通向後院。於是,便回頭向梅雪霽笑道:“不如,咱們走去那裏找地方坐一下,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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