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畫樓西畔桂堂東
  瑾妃聞言眼圈又是一紅:“我哥自幼嬌縱,在相府錦衣玉食地長大,塞外野蠻荒涼之地,他豈能耐得了一天?”

   “再怎麽樣,也比掉腦袋強啊……”秦舒緩緩地搖頭,臉上滿是沉痛之色,“你兄妹自由父母雙亡,在老夫膝下相伴長大。老夫為你們延師教導,不遺餘力。一心指望你們日後成龍成鳳,為我秦氏一族增光添彩,誰知道……”

   他抬起頭,眼中早已憑添了憤懣與無奈,“你們卻個個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草包!”

   “喵嗚……”一聲**悠悠傳來,卻是那雪團似的波斯貓兒跳上了瑾妃的膝頭,在她裙間蜜色的流蘇上愛嬌地輕蹭著。瑾妃神色蒼茫,下意識地將手指在貓兒柔軟的絨毛間輕撫穿遊,一雙嬌媚的杏眼氤氳著層層的霧氣……

   驀地,隻聽得“吱呀”一聲慘叫,她懷中的貓兒陡然弓起了腰背,掙紮著縱身跳下了她的膝頭。顧不得背上火燒火燎的疼痛,它迅逃離她的身旁,縮身鑽進了牆角嵌貝描金的黃花梨櫃底,睜大一雙驚恐萬狀的碧色瞳眸回望它的主人。

   此刻,它的主人依舊端坐著,塗滿蔻丹的指尖狠狠地揉搓著一簇雪白的茸毛,將它輾轉搓成線,又揉成團。

   “都怪她……”她切齒,美目間騰起了幽藍色仇恨的火焰,“都怪那個姓梅的狐狸精,如果沒有她,皇上的心多少還牽在我身上;如果沒有她,我秦家何至於此……”

   秦舒抬起眼,默然注視著她。此刻的她越說越是激憤,眼底浮起了星星點點的淚花,前胸更是急地起伏著。

   “她不讓我們有好日子過,我也絕不會放過她………等她回了宮,看我不……”

   “住口!”耳畔傳來一聲疾喝,將她從滿心的仇恨中驚醒,她抬起頭,卻見祖父正橫眉豎目,恨鐵不成鋼地瞪視著她。

   “你這個蠢材,就算要吃醋報複也不是這個時候!難道你不知道,如今我們秦家已成了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非拔之而不快嗎?你還敢去招惹他心愛的女人?真是沒有頭腦!告訴你,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在宮裏呆著,不許招惹是非,甚至,少在皇上麵前露臉!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尾巴、收斂鋒芒,不要去觸動皇帝,不要去觸動我們的敵人……你必須對每個人恭敬禮讓,包括梅小主、包括劉奉台的女兒容妃……”

   一朵羞怒的紅雲騰起在瑾妃臉上,雪白的脖子也僵硬地鯁直了,眉宇間滿是不服與憤懣:“要我去向她們搖尾乞憐?哼,那還不如殺了我……”她說著,抬起一雙灼灼的眸子直視秦舒,“您自己能向劉奉台低頭嗎?”

   秦舒淡然一笑:“隻要保得我秦家無恙,便向那老東西低頭求和那又怎樣?”

   “祖父……”瑾妃嚅喏著,毫不掩飾滿臉的驚詫和挫敗,“咱們要低頭到及時?”

   秦舒緩緩立起身來,拉住瑾妃的手在掌中輕握著:“等著吧,裳兒。隻要捱得過這段日子,待得邊境戰火起了,陛下想必就無暇顧及咱們家的事了。日後,等你腹中的孩兒降生,相信定有回旋的機會……隻是……唉,不知道這場仗什麽時候才開始打,眼下,能拖得一時是一時了……老夫倒是希望皇上在涪縣能多耽擱些時日,故而給江熟、鎮寧各地知府都送去了密信,讓他們千萬在皇帝麵前咬緊牙關,不要將銀子吐出來……”

   鴉黑的長挽成俏麗的雙髻,鬢邊飄飛的青絲後,穿成梅花狀的珍珠耳環柔美生光。秧苗青的細布薄襖,密密地織著萬字花紋,一襲月白的百褶羅裙上,青色的絲絛係著不盈一握的纖纖細腰……

   “嘻嘻,不錯,好一副小家碧玉的摸樣。”梅雪霽微偏過頭,滿意地衝銅鏡中的那張臉吐了吐舌頭……身上的這身行頭,還是同府中的一名侍女借的呢,沒想到穿起來倒是合身得很。

   眼下正是晚飯的時分,方才她借口困乏,故意命房中所有的侍女全部去廚房吃飯,免得攪了她的小睡。待得人都走完了,她立刻鎖上房門,用最快的度換了身上的這套衣服,還照府中丫鬟的樣子,匆匆挽起了雙髻。

   眼下,剩餘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趁著侍女們回來之前,不動聲色地溜出去,然後,偷偷混出府門……

   想到這裏,她有些得意地笑了……此刻的雲灝一定還在書房裏與那十位知府秉燭夜談吧,多半騰不出精力來關注她的動向。嗬嗬,正好,她可以乘此機會悄無聲息地留出府去,再到那樂天坊中去逛一逛。

   一回空手寶山、掃興而歸,倒是勾起了她對樂天坊的濃厚興趣。雖然齊雲灝不止一次地對她說,如果她還想去那裏的話,他可以抽空再陪她前往。不過,有了上一次前呼後擁、威風八麵的“逛街”經曆之後,她哪裏還願意再和他一起出去?

   嘻嘻,不如自己偷跑出府,來一次真正的閑逛吧……

   她閃身出了房門,低頭順著屋後的小徑一個勁地疾走。這些天她留心觀察,現這條小徑直通西門,相較東門和北門而言,那裏的守衛一向是最鬆懈的。

   天色轉黑,好在天上沒有月亮,連星星都隻是寥寥的幾顆,在雲端淡淡地閃爍著。夜風微涼,拂過扶疏的樹梢,帶來了早菊清逸的芬芳。路旁小草上的夜露沾濕了她藕荷色的繡花鞋尖,她深吸著清新的空氣,感覺心情出奇的好。

   “梅小主,您要去哪裏?”

   身後驀然傳來一個聲音,盡管淡漠而低沉,卻仿佛一聲驚雷在梅雪霽的耳邊炸響。她晃了一晃,很不情願地站住了腳。不用看,她也知道站在她身後的是誰。

   ……討厭,怎麽偏偏讓他碰上了呢?

   她半側過頭,毫不掩飾自己滿臉的不高興:“耿大人,陛下現在書房召集各位知府議事,你怎麽不去那裏伺候著,成天盯著我做什麽?”

   耿飆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種“你以為我願意啊?”的表情,雖然劍眉緊鎖,卻還是恭敬地向她低頭施禮:“皇上那邊有鍾大哥,屬下……奉旨隻負責您的平安。”

   梅雪霽斜睨著他,唇邊掛上了一抹笑:“哦,是這樣嗎?嗬嗬,在府裏到處是侍衛,哪裏會不平安?你回去歇著吧,我就在園中散散步。”說著,顧自拔腳就走。耿飆不由分說地亦步亦趨緊跟在她的身後。

   梅雪霽蹙起眉,有些氣惱地望著他道:“我說了,我隻在園中散步,你何苦緊跟不放?”

   耿飆的目光從她的髻一直溜到腳尖,唇角浮起了一絲譏嘲:“小主特地穿了丫鬟的服飾,就為了在來園中散步?”

   梅雪霽語塞,臉上漫過幾分尷尬……該死,怎麽忘記這個茬了!精明如他,又豈會揣不透她的心思?

   唉,反正瞞不了他,不如……

   “耿大人,”她對他展開一朵無瑕的笑顏,“不瞞你說,我隻是想出府逛逛而已。既然你奉旨保護我,不如就跟著我去一趟樂天坊吧?”

   耿飆的濃眉鎖得更緊了,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麽,去還是不去?若是不去,我自己走啦。”她見他沒有反應,乘機一甩袖子掉頭就走。

   “留步!”耿飆飛身攔在了她的麵前,薄若紙的嘴唇緊抿,瞪視她的目光中帶了三分懊惱。

   梅雪霽煩悶地歎了一口氣:“耿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耿飆望著她,深灰的眼珠在眸中凝住,仿佛著實地猶豫了一番,方才緩緩開口道:“屬下不敢。屬下隻是懇請小主這幾日安安分分留在府中,不要讓陛下再分心為難,陛下他……煩惱已經夠多了。”

   梅雪霽臉上的笑意霎時僵止:“他怎麽啦?”

   耿飆略帶訝異地盯了她一眼道:“小主難道不知道嗎?陛下與各地知府商議籌款近兩天了,那些老家夥們卻一個個異口同聲地哭窮,誰也不肯拿出錢來反哺朝廷………陛下氣得連膳食都減了………”

   梅雪霽心中一沉……他煩惱嗎?每一回見到他,他都是對她微笑的呀……

   今晨對鏡曉妝的時候,她無意中瞥見立在門旁的他正癡癡地凝望鏡中她的容顏。在與她目光交匯的一刹那,他溫柔地牽起了嘴角。

   “還不去書房嗎?”她對他眨眨眼。

   他走過來,伸出手臂從身後環住了她:“就去了,再看看你。”

   她的臉霎時有一些飛紅,免不得低下頭去,用手指在桌麵上畫著小圈圈:“那個……籌款的事情進展得怎樣了?”

   他明顯地愣怔了半晌,忽然抑製不住地笑了,邊笑邊用手輕揉她的頭:“國事有我,你隻負責無憂無慮。”

   ……

   心砰然而跳,她倏地回過身,繞過小徑右側的一叢玫瑰花,大步向前走去。

   “小主,您要去哪裏?”身後的耿飆又是一聲驚呼。

   “去書房!”她頭也不回,腳步漸漸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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