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翩翩公子來是誰
  侍琴望著馬車遠去的青色影子,微微歎了一口氣。她把目光投向梅雪霽,心裏頓生了幾分前程莫測的憂懼。

   “小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她小聲問。

   梅雪霽樂嗬嗬地把一個包裹扛在自己的肩上,朝著侍琴頑皮地眨了眨眼:“咱們哪兒都不去,就在附近找一個客棧先住下。”

   侍琴大吃一驚道:“方才明公公不是……”

   梅雪霽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公公沒聽說過一句話: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栩寧城最繁華的清河街。

   天色半暗,街道兩旁的店鋪和住家早已紛紛懸掛起了大紅的紗紙燈籠,遠遠望去,如同一串豔麗的瑪瑙珠子在暮靄中閃光。

   街上的人流依舊熙攘,商販們的叫賣聲、婦人孩子的歡笑聲、馬車夫的吆喝聲響成一片。

   在街角燈火闌珊處,有一個不大的點心攤子。攤主是一位頭花白的老婦人,身穿一領半舊的粗布衫子,雖然打著補丁,卻漿洗得甚是幹淨。

   此時,她鍋裏的水沸騰開了。她急忙掀開鍋蓋,麻利地將盤中的湯圓倒入鍋中,再用手中的長勺輕輕攪拌。跳躍的爐火映紅了她布滿皺紋的麵龐,連帶額角沁出的汗也在火光中點點閃亮。

   “咦,這是什麽?”耳邊傳來一聲好奇的詢問。

   老婦人抬起頭來,卻見麵前立著一位年輕的公子,身穿一件淺紫色的儒衫,手搖一把潑墨山水折扇,麵龐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隻一瞥間,老婦人的心便是“嗵”地一跳……老天,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俊俏的哥兒?任是她七老八十的人,乍一見都不由得麵紅心跳………

   那公子望著她一副呆立無語的樣子,倒是絲毫不以為意。依舊麵帶笑意,好脾氣地問了一句:“老人家,您鍋裏煮的是什麽?”

   老婦人這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麵帶羞慚地指了指身後的一塊褐色布幌道:“是老身家祖傳的七色圓子。”

   那公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布幌上繡著幾個銀色的大字“邵家七色湯圓”,不由笑道:“湯圓真的有七色嗎?”

   老婦人垂下眼,點頭道:“赤橙黃綠青藍紫,正是七個顏色。”

   年輕的公子徑自在桌前坐下,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一邊饒有興致地繼續問道:“那麽,這七色的湯圓是怎麽做的?”

   老婦人望著她晶亮的眸子,微微笑了。想不到這哥兒小小年紀,倒是對廚藝頗感興趣。這湯圓染色之法是她家祖傳的秘技,過去她從未向他人泄露過。不過,今日對著他………她倒是有一點揭秘的衝動。

   “這七個顏色嘛,不外乎用七種瓜菜汁拌入糯米粉中。比方,這綠色圓子,就是拌入了青蕪汁;這黃色,便是拌入了南瓜汁………”

   那公子專注地聽著,眼睛逐漸亮,不停地含笑拊掌道:“真妙,麵粉中拌入瓜菜汁,不僅色澤鮮豔,而且還帶有瓜菜天然的芬芳,想必一定好吃……老人家,給我盛一碗嚐嚐吧。”

   老婦人喜出望外地趕緊答應一聲,取出一副幹淨的碗筷,為他滿滿地盛了一碗遞上。

   那公子接過碗,欣欣然兜了一勺吹了吹正要下口,忽聽得從身後傳來一聲輕呼:“哎呀,原來在這裏!”

   年輕公子放下瓷勺,並不回頭,臉上卻已浮起了一絲笑意。他抬眼對老婦道:“看來,您得給我再盛一碗啦。”

   老婦人答應著,一邊盛湯圓,一邊朝他身後望去,卻見從人流中匆匆跑來一位麵容清秀的小廝,不過十六、七歲模樣,臉上滿是焦慮與無奈的神情。

   “小……”他張口喚了一聲,立時蹙著眉住了口。

   那公子回眸微微一笑道:“小什麽?還不快坐下來也吃一碗?”

   那小廝情不自禁地一吐舌頭道:“小、小少爺,您怎的又亂跑,這裏人來人往的,小心……”

   年輕公子一把按住他,把勺子塞進他的手裏道:“別囉唆啦,看這圓子還塞不了你的嘴!”

   廝還想說些什麽,忽然聞到碗中湯圓的芬芳,不由住了口,趕緊埋頭吃了起來。

   主仆二人靜靜地吃完了碗中的湯圓,又把剩下的湯也喝了個精光,這才饜足地抬起頭來,齊聲直誇“好吃。”

   那公子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幾個銅板遞與老婦道:“您老的湯圓果然色香具備、回味悠長,改日我們再來光顧。”

   老婦人接過銅板,喜得不住點頭:“那可好,改日我再做些新鮮花樣給公子嚐嚐。”

   年輕公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的折扇收攏,對著老婦人微一頷,便拖著小廝往前邊去了。

   這紫衣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梅雪霽。

   自清晨出宮之後,她和侍琴在聽鸝街上找了一處客店住下。按捺不住對京城繁華的向往,趁著天色漸暗,她大起膽子換了男裝,拖著侍琴在清河街一帶悠蕩。

   侍琴一路走,一路小聲地嗔怪道:“您看您,好容易逃出來了,卻還大著膽子四處露麵,就不怕被人認出來?”

   梅雪霽頑皮地一眨眼,笑道:“眼下我已是翩翩佳公子,任是宮裏來人也必認不得了。”

   侍琴斜睨她一眼,忍不住笑道:“還是小心一些,您扮成男人雖然好看,卻是秀美得過了。沒見一路走來,那些小姐、姑娘們都愛朝您多看幾眼。”

   梅雪霽大感得意:“嗬嗬,想不到我竟成了少女殺手……”

   正說著,不覺已來到一處冷僻的巷陌。夾道的燈光已然黯淡,唯見天邊一輪明月皎然,月華如水般流瀉下來,為周遭景物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銀霧。

   侍琴頓時覺得周圍寂靜得令人不慣,禁不住伸手扯著梅雪霽的衣袖道:“咱們還是早些回客棧吧,這裏越走人越少,奴婢頗有些不安。”

   梅雪霽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正待安慰幾句,忽覺身後有人低呼了一聲:“留步。”她的心頓時“咯噔”一下,慌忙回過頭去。湊著清亮的月光,依稀可見一個白色身影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裏靜靜地佇立著,看不清他的麵容,隻依稀感覺到他那一雙明眸閃爍如黑夜的寒星。

   梅雪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前立時浮現了一幅畫麵:芳草地、垂楊柳、粉白的梨花如雲似霧。青衣男子手牽白馬,臉上的笑意足以融化一冬的冰雪。

   “是你?”她心頭一跳,不禁脫口而出。

   那人緩緩靠近,淡定地一笑道:“是我。”

   果然是他,還是那雙深邃悠遠的眸子、還是那團情濃意切的笑容。……梅雪霽的眼眶微微泛紅,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上林苑的薔薇架下,那之後曾生了多少事情啊,想來恍同隔世………

   “雪霽,”齊天弛輕喚她的名字,握住了她的纖手:“我幾乎找遍了栩寧,終於把你找到了。”

   梅雪霽抬起頭問:“你怎麽知道我出了宮?”

   齊天弛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先別問,上我的馬車再說。”

   澄親王府的馬車行駛在京郊寬闊的石路上。車廂內油燈的光線隨著馬車的顛簸時明時暗。深紫色的車簾厚厚地垂著,把車廂外的景物和聲音遠遠地隔絕開去。在這相對封閉的世界裏,仿佛隻有兩個失神的人兒在默默對望。

   侍琴茫然地看著他們,心頭滿是霧水。她自幼與小姐為伴,從不知道小姐竟然還認得這麽一個陌生的男人。看這男人麵容清俊,腰間一塊瑩潔剔透的玉佩昭示了他身份的尊貴。莫非,是哪位世家公子,抑或是朝中的年輕官員……英俊也罷、貴氣也罷,難得是他眼裏含著的一汪深情。自從見到小姐起,他的雙目就沒有離開過小姐的臉,就這樣癡癡地望著她,目光仿佛織成了一張網,要把小姐柔柔地包在裏麵,纏纏綿綿直至永遠。

   侍琴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心裏猶豫著……要不要打斷他們,要不要打破車廂裏這份柔情的靜謐?看他們這樣無語對望,不知道要持續到幾時?眼下,她心急如焚,很想知道馬車要把她們帶往何處,而她的小姐卻一直緘默不問,難道,小姐她心裏已然知曉?

   “小姐,”侍琴橫了橫心,還是開口了:“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梅雪霽這才仿佛大夢初醒一般地回過神來,她愣怔了一下,把目光再次投射到齊天弛的臉上:“是啊,你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

   齊天弛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閃:“你想要去哪裏?今日午後,陛下已經獲知你出走的消息,眼下正派人明裏暗裏瘋一般地找你。你大刺刺地在鬧市閑逛,莫非也是打定了回宮的主意?”

   “不不不,”梅雪霽紅了臉,忙不迭地搖手,“我不要回宮!”

   “那麽,你為何………”

   “我以為皇帝一定不會猜想到我竟然膽敢還留在京中,而且,我已經換上了男裝,料想……”梅雪霽說著垂下頭,麵上微微燒。

   齊天弛望著她靜靜地笑了:“你低估了陛下的智慧。他早已下令在京城內外細密搜索,不放過一寸土地。而且,他也料到你會女扮男裝,所以還派人畫了你的男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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