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姚靜檀同他撒嬌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豆大的雨砸在孟硯泓的臉上,他才喝了烈酒,內裏狂熱,外頭卻被雨水打的濕冷,自怡暢欣苑疾奔而來,他勒馬,望著姚府門前的匾額,馬蹄在原地打轉。

  原本朱紅的大門在夜色中顏色不顯,這會兒暴雨如瀑落在地上起了一層煙霧。

  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唯有他自己乘於馬上,顯得孤零零的。

  此時天空又一道閃電襲空,緊接著悶雷響於頭頂,他眉頭越發收緊,回念著前年七夕,他陪著姚靜檀去月老祠上香,歸來路上亦是這般電閃雷鳴,她窩在馬車裏緊挨著他坐,手還扯著他的袖子,說自己害怕。

  那時的孟硯泓聽她常自稱膽大如牛,加之知曉姚靜檀在他身上用的小心思多,還以為她又扯謊,隻笑著揶揄了她兩句,既未寬慰又未將她護緊,後偶然聽太後說起,方知她是真的怕。

  可自打那次之後,她便再未同自己說過此事,即便再碰上這樣的陰雨天,她寧可自己躲到角落去,也沒在自己眼前多講一個怕字。

  實際上偶爾孟硯泓也會想,若是初次在馬車裏他護住姚靜檀,或是輕聲安慰她兩句,又能如何?

  類似這樣的小事發生過不止一次,細想起來,無論哪一次他都未曾給過她回應。

  回憶當初,姚家有女初長成,已經是名滿京城的美人,眾公子愛慕的對象。家世不俗,容顏姣好,性子不驕矜,單拿出哪一點都可吊打一眾。

  當年二人流言未傳出之際,便有人在他麵前講姚靜檀如何如何,那時他對此嗤之以鼻,眾人愛好皮相,而她姚靜檀也不過是比旁人多了一副好皮相。

  脫了狼口不也照樣嚇的腿軟不能走,還要哭鼻子。

  孟硯泓怎麽也沒想到那個愛慘了他的姚靜檀,離開的時候竟能這般幹脆利落,甚至不願同他多講半句。

  他癡以為,有那十日相隔,她或許真的會改變主意了也說不定,當初那個附在他耳畔說喜歡的姑娘,甜的像顆糖。

  他才品及,她便走了,自己步子太慢,終是沒跟得住她。

  雨未停,一顆一顆落於頭頂化成若幹條小河在臉上流淌下來,這會兒他好似醒酒了,又恢複了往常冷靜的孟硯泓。

  理智勉強壓下了心頭的那點傷懷,他仰頭望天,雨水順著下巴灌到衣襟中,他長歎出一口寒氣,帶著微醉。

  他覺著酒這東西當真擾人清明,或許他是真的醉了,若不然為何竟夜裏頂著風雨跑到這裏來。

  調轉馬頭,孟硯泓用眼角睨了姚府的匾額,最終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離了此處。

  再回怡暢欣苑時,張進寶見他澆的像隻落水狗一樣嚇了一跳,忙吩咐人去準備熱水和祛寒湯。

  他每走一處哪裏便落下許多水漬,在外時還不覺,可一回到了屋裏,染了暖意,便覺著身上發寒,由內至外的冷。

  走這一趟,酒徹底醒了。

  目光無意中掃過桌案,上頭正中擺著一方錦盒,他輕慢走過去,抬手將錦盒拿起,長袖還朝下滴著水,染了桌案一片濕。

  錦盒內躺著一支並蒂蓮樣式的金步搖,是之前在欒城鄭蓉琴讓他轉交給姚靜檀的賀禮。

  因為她不確定何時能與他們二人碰麵,所以一直帶在身上。

  可這步搖雖到了他手,卻也一直未有機會轉交出,當初沒有,如今更不會有了。

  他沒好氣的將這步搖丟在桌上,望著腳底一灘水漬出神。

  他從未想過,他孟硯泓有朝一日竟也會做出這樣蠢的事,從未。

  熱水燙了周身,消了身上的寒氣,他自沐房中出來,身上隻著一件鬆鬆垮垮的寢衣,回到臥房時,張進寶早已命人備好祛寒湯候在一側,見他歸來,忙示意婢女送上去。

  瞧著送到眼前的祛寒湯,孟硯泓二話未說端起來趁熱一口悶下。

  藥湯汁子入口辛辣又苦澀,難喝極了,連他也忍不住皺了眉。

  空碗還未放下,瞧著碗底殘留的幾滴褐色汁子出神,壓於過往的樁樁事又擾上心頭。

  其中一件,又是關於姚靜檀。

  記得那年的初冬宮宴上,幾歲的小公主不慎失足落到才結了一層冰茬的湖水中,眾人在岸上急的直跺腳,他自遠處看到狂奔過去,人還未到湖邊,便眼見著姚靜檀奮不顧身的自人群中竄出跳入湖中將小公主救了上來,上岸後姚靜檀整個人幾乎凍成了冰塊,臉色青紫,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就這樣病了近半個月。其間他去探望,姚靜檀雖在病中,卻仍任性著不肯吃藥,嫌湯藥苦的厲害,還向自己撒嬌要他親自喂給她,而他卻不肯,還說教了一通,說她連冰湖都敢跳,卻被這湯藥難住雲雲。

  憶往昔,姚靜檀真如旁人說的那般赤誠熱心,骨子裏帶了幾許難得的大義,卻也有小姑娘嬌氣的一麵。孟硯泓不否認,他很欣賞姚靜檀大義的一麵,卻對她小女兒心思時有不耐煩,細算起來,二人在一起的時光也有幾年,可他遞給姚靜檀的柔情不過爾爾,稀薄又吝嗇。

  久而久之,姚靜檀同他撒嬌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不知她如今若是再喝湯藥,可還會苦的愁眉苦臉?

  心好似又重噎了一下,他猛的將空碗放下。

  外麵的雷聲擾人心驚,自打頭一下起姚靜檀便從睡夢中驚醒,爬向床角抱著錦被縮成一團。

  從前這樣的雷雨天她都是同膽子最大的二姐一起睡的,可如今二姐已經回府了,再沒人能陪她。

  外頭雨急風驟,一下一下砸在門窗上,似妖怪前行的鼓點,好像下一刻就能破門而入。

  廊外有燈豆由遠及進,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緊接著聽到玉珠在門外喚了一聲,語氣意外,“沈公子,您怎麽在這裏啊?”

  沈修傑見玉珠出現有些意外,略顯無措的站在那裏,溫聲道:“天氣不好,記得桑桑最怕這樣的雷雨天氣,我怕她睡不好,便將從揚州帶來的寧神香送來給她助眠,來到門口才想起夜深了不方便,正猶豫要不要敲門。”

  玉珠順勢瞧了他手裏正捧著的一方精致小盒,眉開眼笑道:“沈公子將這給我吧,我進房去給我家姑娘燃上。”

  “有勞了。”沈修傑將小盒遞過去。

  玉珠舉著燭火推門進去,姚靜檀一見來人心才鬆意了不少。

  玉珠一見她果然醒著,將燭台放下,行至榻前,“我一猜姑娘準醒著呢,放心不下便來看看。”

  “我剛才好像聽到修傑哥哥的聲音了,他在外頭?”姚靜檀問。

  玉珠點頭,“是在外頭呢,讓我給姑娘送安神香,怕姑娘睡不好呢。”

  聽到房裏的說話聲,沈修傑眉目一動,朝前一步在門口低聲道:“桑桑,你莫怕,我在外頭守著你,你且安心睡便是。”

  見人未走還這樣說,姚靜檀有些過意不去,趁著這會兒無雷聲忙朝門口道:“修傑哥哥,這裏有玉珠陪我,你快回去歇息吧!”

  “不妨事,我略站站就走,待一會兒雨停了我便回去。”門外的人倒是很執著。

  但是裏頭的人卻不好意思了,哪有讓客在外守門的道理。

  玉珠輕笑,有意壓低了聲音,“沈公子倒真是實在人,這是多怕姑娘睡不好啊。”

  “你出去勸勸,他在門外守著,我更不得安眠。”姚靜檀推了玉珠一把。

  玉珠卻動也不肯動,“姑娘覺著我勸得走他?我來時便見著他在門口了,傻愣愣的不知站了多久,不如姑娘先躺下,稍過一會兒我便告訴沈公子說您睡下了。”

  “也好。”好在這會兒外頭雷聲漸平,姚靜檀這才敢躺下,可整個人驚魂未定似的仍縮在床裏。

  姚靜檀不知雨是何時停的,亦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著的,直到第二日,光線透過窗格打成一條直線射到房裏她才醒過來。

  外頭陽光甚好,透著泥土的芳香氣。

  梳洗過後,姚靜檀推門出去,瞧著滿院的花落殘枝,可見昨夜雨狂風猛。

  玉珠繞過調零的不成樣子的花牆走過來,停在姚靜檀麵前,“姑娘,廂房那邊請了郎中,說是沈公子病了。”

  “修傑哥哥病了?”

  玉珠點頭,“昨夜不知他是何時走的,許是著了涼今早才病倒。”

  一想到昨夜的事,姚靜檀便很是愧疚,倒沒想到他能病倒。自打聽了沈修傑那日同她說的話她便總是有意或無意的躲著他,可不管怎麽說,他病了也是因得她,哪裏好意思裝聾作啞。姚靜檀輕咬嘴唇一下,隨後提裙躲了腳下的水坑道:“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