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罪人
  項易水心知能不能勸得壽康王回心轉意全在接下來的這一番話中,便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樣將話講得更能觸動人的心腸。 壽康王妃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項易水,她便隻能做出一副羞於開口的猶豫神情,趁著眼神躲閃的功夫來爭取時間以作思量。

   “王妃身為王爺的妻子,也應該曉得王爺當年為皇上斬殺亂臣賊子的事情在京中乃至天下都是一段佳話吧?”項易水對壽康王妃露出一點狡黠的笑,眼神往壽康王的座處瞄了一眼。

   壽康王妃立即雙頰泛紅,垂首露出女子嬌羞溫柔的神態,止不住地側首看向壽康王,“王爺英名誰人不知,天下可有幾個這樣的好男兒?臣妾能夠以鄙薄之軀侍奉王爺,實在是三生有幸。”

   項易水見狀便笑道:“是了,王爺叫許多女子傾慕,也叫更多的人側目。王爺何時受傷,因何受傷,朝中百官是無人不知,是以王爺除夕之夜舊傷複發之事朝中早就傳遍了。可是王妃知道這眾人議論之中,是怎樣的言論最叫人不得不聽嗎?”

   “是何言論?難道是對王爺的非議頗多嗎?可是王爺當時是真的疼痛難當,不是有意禦前失禮的呀!”壽康王妃對王爺情深之至,生怕朝中百官對有什麽不好的議論。

   “非也,朝中百官人人敬重王爺,隻道王爺英勇無雙,忠國愛君,怎會對王爺加以微詞呢。“項易水卻是搖頭,偏過頭去對明鴻使了個眼色,又回頭直視著壽康王妃,“百官議論的,是皇上怎得對王爺這位大功臣一點兒都不關心,叫王爺一傷就傷了許多年呢?”

   “放肆!天子也是他們可以議論的嗎?皇上告訴臣是哪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有辱皇上聲譽,臣去撕了他們的嘴!”禦書房中驀地響起一聲怒吼,卻是壽康王在一邊聽到此處,怒不可遏地憤然站起做獅子吼。卻又因為扯動傷處,吃不住痛,繼而又向後跌坐回了椅子中。

   項易水輕歎一口氣,道:“王爺這樣傷重的樣子,又要去用無力強逼,豈不是更加落人口實?更何況王爺難道不曾聽聞‘法不責眾’四字?王爺覺得憑一己武力,能堵得多少悠悠之口?更何況王爺傷重不愈是事實,若要因此而毆打大臣,豈不是更加百官議論皇上執政殘暴,為君不仁?”

   “可是,可是我腿傷多年未愈,明明就是我自己不願以無用之軀承受皇上隆恩,怎得他們還會有此猜測?”壽康王氣急敗壞,扣在高幾邊緣處的手掌指節爆出,像是要生生將這紫檀木細腿高幾掰下一塊來。

   “王爺乃是戰場上立的功勞,腿傷不愈便形同廢人,卻不願讓太醫診治?若不是本宮親眼見到,隻怕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項易水歎息擺首,側首間十分清楚地看見明鴻嘴角幾乎要忍耐不住的笑意。

   “怎麽就不信了?”壽康王聞言便急,兩隻渾圓的豹眼瞪得老大,“曾有數次皇上都派數名太醫到臣府上,他們難道全然不知嗎?皇上難道沒有同旁人說過嗎?”

   明鴻見壽康王將目光全放在了自己身上,忙定下心神,強忍著笑意做出沒好氣地樣子,冷冷地道:“說什麽?說朕不顧宮中許多妃嬪,將尚藥局中大半的太醫都派到你的府中,然後你還不顧朕的旨意,斷然不肯讓他們診治嗎?”

   壽康王聞言當即愣住,“這......這......皇上的意思是......”

   項易水向明鴻暗中投去一個讚許的神情,亦是笑意深藏,繼而道:“王爺啊,這便是皇上的兄弟之情,良苦用心了。說句不怕王爺見氣的話:王爺當年立下的功勞,以親王之位與恭敬太妃之尊也該是抵得過了,而後王爺並未立下什麽大功。若是滿朝皆知皇上逾越了親王的禮製,數次叫多位太醫去王爺府中醫治,隻怕早早就要承受眾口鑠金之厲害的人,便是王爺您了。”

   壽康王目光震顫,整個人竟動也不能動地看著明鴻半晌無言。明鴻隻是搖頭歎息一聲,也不對壽康王多話。

   “況且皇上數次囑咐王爺叫太醫們好好診治一番,雖說隻是口諭,卻也是聖諭啊。王爺這樣再三推辭,豈不是抗旨不尊?可憐皇上數次要叫人勸勸王爺,卻又擔心王爺這樣的事情被他人知曉,來日若是上奏彈劾,皇上也不好維護啊。皇上對王爺的諸般關心、擔憂、無奈與焦急都隻能忍在心中,其實是十分辛苦的。直到今日皇上跟本宮說了百官議論皇上的事情,才知道皇上又多了一份委屈要忍著呢。”

   項易水心知壽康王一心顧念君上,容不得半點對明鴻不敬、不忠之事,便有意要先言這莫須有的百官議論之事,激起壽康王心中不忿之情。而後又話鋒陡轉,一下子便將事情的緣由全部推在壽康王自己的身上,叫他以為偏偏是自己的為君之心才叫明鴻遭受了這樣的非議。言語中更是處處著重描述明鴻對其是怎樣的良苦用心,叫他自責之餘更為明鴻的心意感動。

   壽康王英勇善戰,莫說隻是一條傷腿,就是要他為明鴻獻出性命,隻怕他也是肯立即自刎於這禦書房中的。

   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要找出其內心軟肋,加以利用。

   而從明鴻與誠修儀對項易水的描述來看,壽康王最在乎的莫過於明鴻。無論是他的皇位還是他的聲威,在壽康王心中都是重於性命,不可侵犯的。

   而一個人最看重的東西,往往便是他自身的最大軟肋。無欲則剛,便是此理。

   試想壽康王因為自己無法再為明鴻效力,便用終身殘廢這樣的悲苦來折磨自己一生,而到頭來卻發現正是自己的這份心思卻叫明鴻受了無妄之災,還從來不曾知曉明鴻私下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

   這樣一腔熱血全錯付的巨大落差,便能從內心最大程度地擊潰一個人的防線。

   肉體上的傷痛無法撼動這位壽康王分毫,可是這心中的自責悲痛,恐怕就不是他能扛得住的了。

   項易水一席話畢,禦書房中便是一片寂靜。

   明鴻雖然知道今日諸般種種,不過是為了項易水的計謀而演得一出戲。然而親眼看著壽康王對自己的忠誠之心,自己對他又是感念至極。如此種種真實情感此起彼伏,也是一時觸動心腸,心中歎息不已。

   而壽康王坐於座上,隻是無語凝噎,卻半晌不能有隻字之言。

   他平日裏目光雪亮恍若刀鋒的雙目此刻隻能在眼眶中左右搖擺不定,竟像是為了什麽事情驚慌不已,再也不能聚起半點神光的模樣。

   “竟然,竟然都是臣將皇上置於如此境地。”壽康王雙臂撐在椅子扶手上同時用力,竟也掙紮著勉強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衝著明鴻走去。

   項易水隻想到他是心中愧悔不已,要向明鴻鄭重請罪,心想他這樣雖然算是被自己平白算計了一道,但是從今往後應當是更能體會皇上心意了。如此想來,倒也算是好事,便向後退了兩步,讓壽康王從身前走過。

   隻是壽康王雖是向明鴻走去,眼神卻不往他身上落下,而是還同方才一樣四下亂轉,口中仍舊低低念道:“臣......臣.....”

   明鴻看著壽康王的神色實在是難看至極,倒像是魔怔了一般,便有些擔心地站起身來,喚道:“三哥。”

   壽康王被明鴻這一聲喚得回過神來,定定地看著明鴻半晌,忽地十分清晰地道:“臣不能為君效力,不能體察皇上好意,不能清正皇上聖譽,如此種種,條條都是大罪!”

   話剛說完,壽康王眼中便猛然爆發出兩道駭人的光芒,原本受傷的右腿竟然突然間健步如飛,整個人便向著明鴻右手邊牆上懸掛著的一柄青鋼寶劍衝去。

   “臣隻有以死謝罪了!”

   這一下驚變突起,任誰都沒有料到壽康王竟然剛烈到了這樣的地步,心中愧悔之下居然想著要以死謝罪。

   “王爺——”壽康王妃隻來得及淒厲至極地尖叫一聲,就看得壽康王將寶劍通體拔出,頓時一片寒光迸射。

   叫人汗毛倒豎的劍光劃過項易水驚駭欲絕的眼神,卻在即將觸及壽康王的頸側的時候倒飛了出去,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發出刺耳的金鐵之聲,劍柄倒轉著劃了出去。

   “護駕!護駕!”門外的小成子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瞬間便有四五個精幹侍衛從外麵衝了進來,遠處還有潮水一般刷刷作響的盔甲皮靴聲朝禦書房靠近。

   “滾出去!誰都不準進來!誰敢多一句嘴,朕就砍了他的頭!”明鴻一掌打落壽康王手中的寶劍,扭首便喝退小成子和侍衛,雙目血紅一片。

   小成子和侍衛雖則擔心明鴻安慰,卻更懼怕此刻這般如同惡鬼一樣的他,當即遲疑了一下便急忙退了出去。

   明鴻轉過臉來怒視壽康王一眼,舉手便要一掌劈在他的臉上。然而手掌離他的側臉還剩一寸的距離,便生生停了下來。

   “你瘋了不成!”

   壽康王眼眶發紅,對著明鴻這一掌避也不避,直視著明鴻道:“臣無顏麵對皇上,皇上還是賜死臣吧。”

   “王爺,您要去了的話,那便帶著臣妾一塊兒吧。”壽康王妃這時奔至壽康王的身邊,拉著他的衣袖委坐於地,失聲痛哭。

   明鴻見壽康王妃上來不勸,反倒是要和一同赴死,頓時暴怒,“混賬!”

   “放肆!”項易水看明鴻額頭青筋暴起,一下下地像是要被其中狂湧的血流衝破一般,便知他是前所未有地動了怒。心中擔心他要發落壽康王妃,情急之下自己便先衝了上去,“身為王妃,你倒是敢論起王爺和你自己的生死來了!皇上在前,豈有你說話的份?你給本宮退下!”

   說罷便雙手扯著王妃向後用力一拉,趁機在她耳邊輕聲耳語:“若是妄言,命則休矣!”

   壽康王妃心中焦急萬分,被項易水警告之後卻又不敢輕言,便隻能握著項易水的手無聲痛哭不已,情狀實在叫人揪心。

   項易水不想壽康王會行此事,眼下又不能輕易插嘴,便隻有攜著壽康王妃的手在一邊看著事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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