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各有所求見本心
  “清順儀說這話倒是顯得有些小氣了。”敬惠太後眼瞼微微一揚,眼神在項易水的麵上轉了一下,依舊帶著笑意。 項易水垂下目光,不與敬惠太後晶亮的眼神做任何接觸,麵色卻像是心中吃醋被人識破一般含羞帶澀,不好意思,“嬪妾身為女子,愛慕夫君,怎能不日夜期盼著皇上的心意。”

   敬惠太後伸手撫一撫鬢邊的赤金八寶牡丹花鈿,千錘百煉的光燦赤金底上嵌了密密麻麻的紅、黃、紫三色寶石做成盛開牡丹狀,端的是寶光四溢,“可是哀家聽說皇上近日總往新露堂中去,怎麽這樣的禮遇還不足以讓清順儀收起對敬澤夫人的醋意嗎?”

   “皇上每每來嬪妾這不過是略坐坐就走了,也就是喝盞熱茶的功夫。”項易水煙眉輕攏,目光輕柔迷蒙似山巔雲霧,“哪裏能比得上敬澤夫人日日陪侍君上,因著能講一口流利的握南國語而甚為皇上所喜呢?終歸是嬪妾沒有本事,比不得敬澤夫人在科爾察親王和使者麵前都極為得臉。”

   敬惠太後眸中的神光似乎有一瞬間的沉寂,像是明朗溫煦的日頭上有一塊烏雲飄過,帶來一片陰翳。她將原本斜靠在軟枕上的身子端然坐正,麵色微見冷肅地問道:“敬澤夫人時時會見握南國親王與使者嗎?“

   項易水在心中驚詫的同時湧上一陣意外的欣喜——敬惠太後原來不知道!

   “太後不知道嗎?”項易水驚疑交加,滿是茫然不解的神色,“可是自從皇上帶著嬪妾等第一次與科爾察親王與使者宴飲,敬澤夫人以握南國語揚我大宣聲威以來,皇上就明言但凡與科爾察親王不言政事之時,便要敬澤夫人陪侍於身旁啊。如今闔宮皆知敬澤夫人獨占聖寵,於兩國君王來往時甚為得力,太後怎會不知?”

   敬惠太後眼神一橫,猛地有精光一輪轉過,麵上早已是笑意全無,“哀家不知道又何足奇哉?本就是退居深宮的年老婦人了,平日裏有什麽事情也是貴妃與淑妃來報,再不成也總有其他妃嬪在哀家麵前言語幾句。除此之外,哀家常日宮門都不出一步,怎能得知此事?”

   然而此時貴妃與淑妃亦是大權不再,眼見著敬澤夫人榮寵權勢一日勝過一日,她二人也選擇暫避鋒芒。想必也是因為如此,敬惠太後才會在一時之間失去了足不出戶而盡知六宮之事的能力了。

   可是她到底是皇上生母,當今的聖母皇太後。若是她一心養老,頤養天年也就罷了。偏偏明鴻所言,便證明了敬惠太後心中權勢之心比起敬仁太後是有過之而不及。

   而當一個意欲暗中掌權的人失去了她在外界的眼睛、耳朵,她還有什麽能力來對宮中的情勢加以點撥?

   如果她真有心鞏固權勢,現在急需的便是一個願意將後宮諸事事無巨細稟報之人。

   這個人須得手握權柄,才可為太後做事,又要有求於她,才能叫太後用的安心。

   比起最近時常去敬仁太後的鳳藻宮拜見的敬澤夫人,以及眼下並無所求的和妃,自然就隻剩下了一個項易水最為合適。

   這也是項易水在來鳳梧宮前便已思量清楚的。若非如此,冒昧來拜見太後,言語之間又要談及敬澤夫人之事,敬惠太後未必應允項易水將要所求。

   “可是敬澤夫人已有協理六宮的大權,若是未曾稟過太後......”項易水的話語陡然截止在敬惠太後雪亮而驚怒的目光中,不料原來盛怒之下,一向因和善親切而為後宮妃嬪所稱道的敬惠太後亦有這樣令人畏懼的神情。

   “哀家不過是聖母皇太後罷了,擔個皇帝生母這樣的虛名。”敬惠太後輕笑一聲,淡薄的夏日天光落在麵上有清淺的迷蒙意味,分辨不清她麵上的神情是怒還是悲,“皇上有心,即便是母後皇太後不願意,也奈何不得。況且……她也未必不願意!”

   項易水於敬惠太後的話中捕捉到不可明言的事況,卻不能露出一點明了的痕跡。隻是含了些心懷歉意般討好的微笑,道:“嬪妾鬥膽勸太後一句:皇上最近政事繁忙,敬澤夫人又正得力,總歸有此賢德妃嬪,也是給皇上長臉的事情。是以皇上興許隻是一時情急賜了敬澤夫人協理之權,事後案牘勞形之間又忘了稟過太後一聲也是有的。況且敬仁太後身為皇上嫡母,定然也是懷了望皇上治理天下有成之心,無論肯與不肯,與太後您都是一條心。”

   “是了,望皇上好那定然是一條心。沒有皇上哪有我們。”敬惠太後的聲音既低又輕,仿佛緩緩地沉到陷於回憶中的心底,“隻是皇帝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們兩個老婆子不過是白操心。”

   項易水急忙道:“太後言重了,皇帝英明,太後慈愛,如此天下才能大為安寧。兩位太後日日為皇上掛心,乃是慈母情懷。皇上近日若不是為別的事情分了心,也不會叫太後見氣。”

   “哀家見什麽氣,清順儀真是多心。”敬惠太後啞然失笑,“話說回來,清順儀近日似乎格外為哀家思慮些,倒不曾為自己的前路擔憂。”

   “誠如嬪妾剛才所言,太後身為皇上生母,皇上不可能不用心。”項易水掩唇而笑,卻將自己懷的一點心思坦然告之,“是以皇上的心意在哪裏,嬪妾的心便也在哪裏。嬪妾知道太後也掛心皇上,皇上身邊有何事情,太後也應該知道。”

   敬惠太後了然地展開笑意,“你為了哀家甘願如此耳聰目明,那麽哀家該怎麽賞你才好呢。”

   心底漫上安定而沉靜的感覺,一番口舌,百般用心,終於是換來了敬惠太後的允諾。項易水暗暗舒出一口氣,道:“嬪妾知道皇上有許多的不得已,是以即便對嬪妾有心,有時也難免要先顧全大局。嬪妾別無他求,隻能在皇上無暇顧及嬪妾微薄之身時也不會忘了嬪妾,也好叫嬪妾有處可依。”

   “僅此而已?”敬惠太後微微詫異,蒼山遠翠一般兩道眉毛輕輕蹙起。

   項易水坦蕩而笑,“在這宮中,有一口氣,一條命,有皇上偶爾惦記的心意,實屬足夠。”

   “這不難,皇上總是最有孝心。”敬惠太後胸有成竹,微笑時渾然不將項易水所求放在眼裏,“隻要你如此乖巧,哀家自然會如你所願,不叫敬澤夫人欺侮了你和你姐姐去。”

   項易水放下一顆心來,“多謝太後。”

   “謝倒不必了,哀家亦有所求。隻是清順儀,你年紀輕輕,卻總有許多計較。若說你是為了保全一己之身,這也無可厚非。可是你也該曉得,凡事也不能看得太過分明。比如皇上和哀家的母子之情,本也不是你該妄動心思的,你可明白?”敬惠太後原本因為肌膚的鬆弛而微微下垂的眼瞼遮去了眸中近半的目光,總叫人覺得意味難定。然而此刻卻猛然迸出一道雪光般閃亮的寒意,直直照進項易水猝不及防的眼底。

   “哀家知道皇上有意於你,也知道你看著敬澤夫人步步高升而心急。可是哀家早就說了,哀家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會體貼皇上的心意,你便不該話裏話外都在探聽哀家對敬澤夫人之事的意思。”

   敬惠的太後的語氣並不如何嚴厲,然後字字句句都如同冰凍過的鋼刀生生割在項易水的心頭,激起一陣顫栗。

   那種凍人心魂的寒意直接透進心底,叫人一瞬間就把所有的心機謀算,花言巧語忘於腦後,隻能呆呆地吐出幾個字,“嬪妾知道了。”

   敬惠太後雙目冷冷,絲毫不弱於敬仁太後的威嚴氣盛之態,“凡事都有第一次,你還算不上是太過分。隻是日後你若是再敢在哀家和皇上的母子情分上動心思,哀家可就容不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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