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親王所求更驚心
  這一日天氣晴好,束束天光燦爛如金,卻又因著暑日未到而不覺得空氣濕悶沉鬱。長窗洞開間臨窗遠眺,隻見院中芳華疊重,姹紫嫣紅間滿是夏日初臨時的花濃露重。 看著一片片的花叢開得如同雲蒸霞蔚一般,項易水深深吸進一口猶帶花香的清新空氣,隻覺得肺腑盈芬,“前幾日還覺得悶,又時常落雨,沒想到今日的天氣竟然這樣晴好。”

   “小主昨晚要不是隻顧著和皇上你儂我儂的,哪裏會看不見天上漫天的星星。今日是個大晴天有什麽好稀奇的。”明珂正從外麵收來了曬好的薄羅軟被,一邊在床上疊好了一邊還不忘抿著嘴朝項易水玩笑了一句。

   項易水低低啐了一句,“死丫頭胡說什麽!看你這幅鬼靈精的樣子,一個勁地就知道躲在背地裏亂瞄亂看,小心你的眼睛!”

   明珂“嘻嘻”一聲捂著嘴巴吃吃地笑,一味的還不住口,“一般的東西奴婢看了還嫌費眼睛呢。皇上和小主彼此心意相通,這叫什麽來著?哦!是"心有靈犀"!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話也不說卻都曉得彼此在想什麽,那情景才有趣。”

   心底漫漫泛上一點溫軟的甜意,像是綿甜的一小撮白砂糖在那種讓人朦朧欲睡的溫度中緩緩地化開,綿延在心底。

   項易水在明珂調皮的笑語中回憶起昨晚和明鴻在庭前階下聯袂席地而坐,共賞夜中繁花在夏日時節開得如火如荼。彼此同坐無言,初夏時的風熏人欲醉,那樣和暖的溫度中還有身邊之人隔著輕薄的衣料傳來的淡淡體溫。

   並不曾多言,至多不過是看得天上星辰密布,銀河流轉,深歎天地萬物神秘莫測,浩瀚無窮之美。這才和明鴻略略言語幾句,轉瞬又是彼此沉默不語。

   其實並不是如同明珂所言的那般連滿天星辰都忘了看,隻是在滿心震動間想得更多的,的確是身邊那個在無言中握緊自己的手掌於掌心的人。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項易水轉過身來,金黃明澈的日光在她的背後散成一片巨大的光暈,她的麵容在那如水般的日光中顯得格外溫和恬靜,“彼此都能懂得,又何須那般多的言語。”

   明珂雖還不懂得男女情愛,但是將明鴻和項易水之間的種種情狀看在眼裏,總也覺得羨慕。

   “奴婢看著自從那日夜裏皇上等小主從長合宮中回來之後,就對小主格外地體貼些。”

   明珂是無心之語,軟綿綿的輕俏語調卻像是根柳條一般狠狠抽在項易水的心上!

   好像是有一道細長不起眼,卻又無法忽略地浮突在皮肉上的傷痕,項易水頗為勉強地笑問道:“你也覺得皇上從那日後就對我特別好些?”

   “是啊,”明珂不明就裏,隻顧著自己掰著指頭算道,“就這幾日裏的功夫,就已經賞下了綾羅綢緞二十匹,金珠玉器三尊,南海明珠一斛,簪釵布搖六支。連皇上都說了,這裏麵還有好些東西是連敬惠太後都過目過的呢。小主以前雖然也算得寵,但哪裏有這樣賞賜不斷的。”

   從來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這幾日裏自己一味沉溺在明鴻對自己突然豐盛的賞賜與隆重的寵愛裏,卻並未能向明珂一般以最簡單的心思去看待這份突如其來的恩遇。

   總以為明鴻是對自己一腔熱忱,總以為他那晚對隱秘往事的袒露是出於對自己的喜愛和信任。卻是下意識地選擇將他事後對自己的警告去遺忘,去有意忽略他那番言語的背後,有多重的殺機。

   明鴻倒也罷了,他能選擇讓自己知道這些實在不該有所耳聞的秘辛,也算是對自己有幾分相信。他對自己的警告,隻怕也是事後自知失言之下的防患於未然。

   可是敬惠太後......

   本來滿心以為和藹可親,溫善憫人的敬惠太後竟然在早年間就已沾手政事。偏偏明鴻對其生母還如此信任、遷就。若是那晚的事被太後知道了......

   不管是敬惠太後還是敬仁太後——自己都是逃脫不了幹係的人!

   一番沉思,頓覺背脊上的萬道金光尖銳刺人!

   在初夏的時節中已然烘暖的日光披覆於身,時間久了同樣要生出一點細密的汗意。

   一點點麻癢的觸覺如芒在背,宛如燒紅了的針尖一下下密集地戳著。項易水不自然地動了動肩膀,道:“陪我去拜見淑妃娘娘。”

   六人同抬的肩輿又穩又快地在一眼幾乎忘不到頭的巷道中前行著,兩邊蜿蜒如巨龍般的朱紅宮牆高然聳立,其上翠玉琉璃般的碧綠牆瓦在日光下仿佛盛了一泓碧水。

   項易水的目光在出神中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朱牆碧瓦上略作停留,像是湖麵上時不時點下的蜻蜓的翅。

   然而眼神間的一個跳動,卻忽然就落在了迎麵而來的十二人抬動的鸞鳳肩輿上。

   隻不過是數日不見,敬澤夫人麵目間的深隱威儀之色便更顯盛態。除了額前發髻正中的一支黑曜石鳳首銜珠布搖之外,兩邊發髻上另有八支青金石暗金纏絲的簪子對稱而簪。

   那鳳嘴中的珠子是由雪霧晶打磨而成,垂掛在黝黑濃鬱的鳳首下猶顯寒涼似冰。偶爾有敬澤夫人直視而來的眼神一掃而過,就仿佛有雪地上的寒光彼此交錯。

   項易水即便是對敬澤夫人懷著深恨之心,卻也不得不承認每每與這個女子兩相對峙,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心驚肉跳。

   急忙從肩輿上落地請安,在她居高臨下的目光中維持一個位分與她相差極大的妃嬪該有的禮數。

   “見過敬澤夫人,願夫人玉體康健,福澤綿延。”

   請安過後便是一片寂靜,因著敬澤夫人不曾開口叫項易水起身,她便隻能維持著蹲身弓背的埋首的姿勢於轎輦之下。

   時間久了,這樣的姿勢難免會讓肩頸酸痛,仿佛幾根又熱又脹的血脈在肌肉下鼓鼓跳動,連頸椎的縫隙中都被灌進了一捧滾燙的鐵砂。

   項易水索性閉上雙目,以麵前的黑暗和鼻中深沉的呼吸來平緩肉體上的不適。

   半晌,幾乎都要在閉目呼吸中怔忪著睡去,才聽到頭頂上敬澤夫人仿若琴弦絲鳴般帶著金鐵冷意的聲音響起。

   “起來說話吧,本宮瞧著你怪累的。”

   項易水胸臆中呼出的一口氣幾乎都在顫抖,她略略沉默了一會才道:“對著娘娘行禮,嬪妾不敢言累。”

   “你這麽知道"敢"與"不敢",怪道次次都能夠讓本宮知難而退。”敬澤夫人將身子斜靠在轎輦的扶手邊上,隻不過是輕輕將她的頭頸一轉,鬢發兩邊對稱而簪的八支青金石暗金纏絲的簪子便流出了暗青色的低沉光輝。

   她的首飾便如同她這個人一般沉鬱難明,無論多富華高貴,卻總非一般流於表麵的閃耀奪目。隻不過暗暗不起眼的一股光澤,卻能在一個眼神間就流到心底。

   項易水依舊隻是含著恭敬的笑,道:“娘娘真是說笑了,娘娘如今寵冠六宮,日日相伴皇上身邊,連外國親王與大臣都對娘娘青眼有加,嬪妾如何能讓娘娘退卻。”

   “若論起青眼有加,哪裏比得上清順儀風采翩翩,引得科爾察親王來問芳名。”敬澤夫人冷笑一聲,那聲音裏也透著譏誚,“清順儀還不知道吧,那日科爾察親王意欲前往芳泉林中觀看百戲,可是點名要清順儀前往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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