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蠍毒
  “小主,小主。“ 耳邊有少女的聲音傳來,可是項易水卻看不見是誰在叫她。眼前隻有一團被拉扯到變形的模糊色彩,根本就看不出任何東西。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現在正躺在一堆輕羅軟枕上。如果不去計較難以忍耐的痛楚,卻極是受用。

   “混賬......”項易水被腦內和身上的痛楚折磨得罵出聲來,“怎麽回事?”

   “小主,小主你覺得如何?那茶也不是安神茶啊,怎得小主喝了就睡?”

   項易水掙紮了半晌,麵前的景象終於開始清晰了些,眼角的餘光裏看見一個少女的身影靠在自己身邊,俯下身來問詢。

   暫時也沒力氣去理她,項易水隻躺著閉目深呼吸,待得耳中的陣陣嗡鳴漸次低了下去之後,再睜開眼睛。

   ”小主醒來就好,剛才奴婢叫了小主恁多聲小主也沒醒,可嚇死奴婢了。“身邊的少女長呼了口氣,又向項易水靠近了些,”小主現下覺得如何?“

   項易水的思緒被這少女的聲音打斷,回過神來。然而前事卻在突然間如同閃電一般劈進腦海,心中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讓她的聲音發顫,連嘴唇都麻了,“扶我起來,快,扶我起來。”

   少女聽得她的聲音不對,趕緊托著項易水的背把她從榻上扶起來,用個織錦彈花的軟枕靠在她的腰間,問道:”小主可是睡著的時候夢魘了?小主莫慌,明珂方才已經知會了何姑姑,她親自去請太醫了,一會便能給小主配兩幅上好的安神藥。“

   說著,這叫明珂的小丫鬟又嘟囔著:“也不知道那是什麽茶,比安神藥還管用。小主沒吭聲地就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腦中像是有冰涼的雪光一閃而過,項易水身子猛然一驚,原本軟綿綿地靠在枕頭上的身子一下子挺了起來。

   她轉首向屋室中間看去,果然有一張黑檀木鑲金邊的小圓桌,其上隻有一套茶具,有一盞喝到一半的茶水在桌麵上灑得水漬淋漓。那散亂的茶水在幾能映出人影的桌麵上宛如瀝青一般觸目驚心。

   項易水用指甲狠狠一掐自己的掌心,尖銳的疼痛刺進心底勉強給了她點氣力,她佯裝鎮定地吩咐道:“你去再給我倒杯茶來。”

   明珂愣了愣,說:“小主,你還要喝啊,你這不是......”

   “快去!”項易水按捺不住,喝了一聲。

   明珂嚇了一跳,口中應了一聲”是“,便急匆匆地去桌上又倒了一盞茶來給她。

   項易水的手抖個不停,從醒過來的時候她就知道有什麽不對勁!那種由內至外的劇痛,在沒有外傷的情況下,就隻有一種可能——

   中毒!

   項易水深吸一口氣,看了眼手中的茶水,用手指尖點了一點,隻潤濕了零星一點皮膚,放進嘴中吮了一下。

   項易水雖然出身官宦世家,但是自小鍾情於醫術,也嚐遍各種藥材,隻要這水裏有什麽不良的藥性,她必定能嚐的出來!而若是真的被人下了毒,僅憑指尖上的那一點分量,還不至於讓她頃刻斃命。

   而一點茶水入口,甘冽甜潤,乃是上好的茶葉用新鮮的甘泉水泡出來的,並無任何異處。

   項易水隻皺眉沉思,心想難道是她錯了?

   可是她自幼學醫二十餘年,沒有理由會弄錯人體中毒之後的症狀。

   然而這水,確實是沒有問題。

   到底是怎麽回事?

   心思煩亂間項易水扭頭四顧,最後還是死死盯著圓桌上那一套茶具,那一隻側翻在桌子上的茶盞。

   那隻茶盞!

   心思豁然明朗,心中除了恐懼還有蒸騰的怒氣,項易水的口氣低沉嚴肅,“明珂,去把我方才用的那隻茶盞拿來,茶就不用倒了。”

   明珂不知所以,但是見得項易水這個樣子,也就隻有去了,轉瞬就拿著那隻茶盞放進項易水的手中,她隻把茶盞拿近眼前細看。

   好一隻兔毫盞!。

   兔毫盞,物如其名,濃黑如墨,光釉滑坯的盞上有銀白色的細絲脈脈,密密麻麻像是兔毫絨絨。然而要是用足了心神去看,卻能發現茶盞杯口處的銀白色細密紋路中尚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殘留。

   心跳得像是要從胸口裏蹦將出來,然而項易水還是手掌微顫地將自己鬢邊的一隻素銀簪子在那層灰白的粉末上沾了沾。

   片刻的功夫,簪子的尖頭處便黑得像是要刺破自己的眼球一般。

   項易水驚駭欲絕之下卻是生出了一股強烈無比的恨意,手上用力恨不得要把這一隻幾乎奪了自己性命的茶盞捏個粉碎。

   然而到底是堪堪撿回一條命的身子,咬牙之下也隻能使出一絲半點的力氣。項易水恨不過,便將茶盞一把甩了出去。

   渾身上下仿佛還殘留著方才那種燒灼般的痛楚,雙眼的瞳孔似乎還渙散著,口中驟然多出來的涎液幾乎就要從嘴角淌出來!

   項易水驚慌欲嘔,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在縱聲尖叫著,震痛她的耳膜。

   這是蠍毒!

   項易水大驚之下整個人麵色慘白,簌簌發抖。雖然不知道下毒之人為何有如此歹毒的心腸,但是杯盞上被人用極其巧妙的心思下了烈性的蠍毒這是不爭的事實。

   自己入宮才不過三日,卻要麵臨如此濃重的殺機。

   耳中此刻全部都是血流奔湧而來的嗡嗡鳴響聲,項易水隻覺得胃中有一股強烈的寒流在湧動著,像是要在自己微薄的身軀中鑽出一個洞來。

   “項嬪,你覺得如何?”

   項易水正在驚慌之中失魂落魄,卻不想有另外一個女子滴滴瀝瀝的聲音突然在門邊響起,唬得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連哭都忘記了。

   隔著眼中的淚水,依稀見得有一個女人的身影蓮步姍姍從門外進來。項易水眨了眨眼朝那個女人麵上看去,驚了一下。

   這女子膚白勝雪,容色嬌麗,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絳,一言一動之間都是說不盡的嫵媚風情。然而橫目挑眉之時卻總將目光透過眼角,似是不屑一顧,更顯輕佻張狂之色。就連唇角原本一絲嬌柔美豔的輕笑也像是在玩味審視什麽卑微之物一般。

   項易水當即麵色有些不自然,連忙擦了麵上的淚痕,在床上喊了聲:“芳淑媛。”

   芳淑媛用帕子掩著嘴唇一連聲的“嗬嗬”直笑,滿頭珠翠皆在她飛揚閃耀的笑意中瑩然生光,“項嬪妹妹中了毒的身子還這麽強健,這聲‘淑媛’叫得姐姐我可真是舒心。就是不知道項嬪妹妹還有幾日的性命在姐姐麵前這麽乖巧疼人呢?”

   項易水驚怒交加,當即撕心裂肺地叫起來,“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芳淑媛故作驚訝,櫻唇微啟間露出森白的兩排牙齒,“那點子蠍毒可不知道廢了姐姐我多大的功夫呢,你說我是怎麽知道的呢?嗬嗬嗬……”

   項易水體內像是有無數密集的昆蟲觸角爬過,帶起令人顫栗的恐懼和無助,“你為什麽要害我?”

   “為什麽?”芳淑媛微一側目,似是略有驚訝項易水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你連我為什麽要害你都不知道,項舒亦竟然還有你這樣蠢笨不堪的妹妹嗎?你不死,難道我要看著你來日和項舒亦在宮中聯手,讓我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嗎?”

   “我不想和你爭寵!”項易水大聲道明心意,言語間因為急切難耐而聲音顫抖,“我不想和任何人爭寵!入宮至今,我想盡一切辦法躲開皇上,隻為了不讓皇上矚目於我,這樣還不夠嗎?”

   芳淑媛見得項易水激憤難抑,狹長柔婉的雙目微微一眯,如鴉翅般濃密的睫毛合在一起像是鋒銳的黑色匕首般觸目驚心。

   上前一把抓住項易水的寢衣,芳淑媛將項易水病中虛弱的軀體向上提了兩寸,看著她因為力竭而無力掙紮,仿佛一尾死魚一般一動不動,芳淑媛笑得花枝亂顫,“不夠!當然不夠!你知不知道你姐姐項舒亦入宮三年,我處處受她壓製,低她一頭,隻要有她在的一天,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項易水臉上越來越明顯的驚悸表情讓芳淑媛多年的怨毒宣泄得淋漓盡致,就算動不了那個永遠一臉高傲俾睨之色的項舒亦,自己也要先讓她這個庶出的妹妹受盡折磨!

   芳淑媛在冷笑中睜開灌滿了冰涼意味的雙目,因為興奮而放大的瞳孔倒映出項易水蒼白的臉色,“我雖然還不能拿你姐姐怎麽樣,但是我要先斷了她的臂膀,叫她來日無人可依。隻要你死了,我以後自然還有機會的!你現在隻是個尚未承寵的嬪位,皇上早就惱了你多次刻意回避了!那麽你現在又能怎麽樣呢?”

   原來自己的可以避寵,並沒有為自己爭取到任何的生機與機會,反而是親手將自己送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項易水驚慌欲嘔,卻發現自己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一邊的明珂早就被芳淑媛身後跟來的數名宮人死死抓住了,宮中的掌事姑姑何尤卿亦是不在,其餘一幹下人無命自然不能進入內室伺候,自己此刻陷於芳淑媛的手中掙紮不得,難道真要死在這裏嗎?

   “你殺了我,姐姐不會放過你的!你知道姐姐待我不同於一般嫡庶有別的姐妹的!”項易水驚極反而生智,既然芳淑媛因為畏懼姐姐在宮中地位才要先對自己下手,那麽就要讓她知道殺了自己其實與挑釁姐姐無異。

   果然,芳淑媛原本冷笑不已的麵色有一瞬間的猶豫和退縮,然而也隻不過是一瞬間就重新被芳淑媛狠毒的神情衝擊得毫無蹤影,“你姐姐是得皇上寵愛,可是她也不過是小小一個婕妤,連一宮主位都不算。這宮中位分高貴的女子多得是,她卻高傲得誰都不屑依靠。你以為,她還能得意多時嗎?”

   原來芳淑媛的背後還有人!

   項易水頓時明白芳淑媛為何有恃無恐,敢在大宣朝後宮之中行此戕害妃嬪之事,看來想要自己死的不止一個人!

   “你終於明白過來啦?啊?你以為,你那日在意歡殿和皇上的事情就隻有貴妃和淑妃二位娘娘知道嗎?”芳淑媛看見項易水因為明白而驚駭的表情,一把將她甩回沉香木闊榻上,接著俯下身子貼近她的耳邊,“我告訴你,最先要你姐姐死的人,可不是我呢。”

   說完,不讓項易水再有任何機會言語,芳淑媛被鳳仙花染得鮮豔紅麗的十指死死扣上她被冷汗濡濕的脖頸,一點一點扼去她所有的氣息和生機。

   項易水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搶回來的一條命,即將要被麵前潮水般湧上來的黑暗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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