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銀針拔去,宋初渺緊繃的身子也一下子放鬆下來。

   明明才醒來沒多久,卻好似花光了氣力,犯起乏了。

   薛大夫離開後,素夏將熬好的藥端進來。

   宋初渺怕施針,可藥這麽苦卻不怕。

   沈青洵等她喝完藥,吩咐素夏小心伺候,起身離開。

   沈如辛看到三弟出去了,片刻後,身旁響起一聲淡淡的阿姐。

   她一來,沈青洵就察覺到了。

   沈如辛知道他早發現她了,也沒驚訝。

   或者說,方才她的驚訝已經足夠了。

   回想起剛看到的,她一時倒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自然就沉默了下來。

   兩人並肩向外走去。

   沈如辛同她這個三弟,其實也算不上很親近。

   也沒什麽特別的緣由,就是沈青洵慣常是個沒影的。平時不找定瞧不見他,找了可能也愛答不理。他就這麽個脾氣,還是大了後才好些。

   出閣前她也是個鬧的,府內府外耍槍騎射,整日下來沒個閑,哪有功夫花在找三弟上。相處機會少了,感情上疏遠些也是自然而然。

   沈青洵見她一直沒出聲,便問:“阿姐今日怎麽回來了,是聽說了表妹的事?”

   “嗯。”沈如辛側眼看他。

   還是那張熟悉的冷漠臉,仿佛之前那人是她晃了眼。

   可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這事似乎就沒那麽簡單了。

   沈青洵也在看她。沈如辛繼承了爹娘各自的長處,既有娘的颯爽,又有爹的英氣。

   雖說兩人之間少有姐弟親昵,但沈青洵一直都待長姐尊之敬之。

   他想起前世,最後緊要之時阿姐助他良多,甚至還受了重傷。

   兩人一路將要出院子,沈如辛突然聽到三弟隨口關心了她一句,有些意外。

   意外又難得的感覺,仿佛一下拉近姐弟間的距離。

   沈如辛一回神也已多問了一句。

   “三弟,你莫不是喜歡初渺妹妹吧?”

   本以為三弟會否認或者不作回應,沒想到他沉默了一瞬,竟點頭承認了。

   沈如辛打量他,眉宇間倒是坦然。

   她嫁作人婦知曉情愛,也將剛才二人的神色目光收在眼底。

   三弟坦蕩,她也不多言,隻道:“看得出來,表妹很依賴親近你。但也僅是當兄長那般的。”

   以前她想象不出來,三弟會喜歡哪樣的姑娘。

   此回瞧見,琢磨了一圈竟不覺得有多少不妥的。而且這還是三弟先動的心思。

   可要知道,人家同你的喜歡不一樣啊。

   沈青洵眸色瞬間沉了。

   他自然知道,渺渺在某些方麵的心性,同被擄走前一般無二。

   哪怕向她直言心意,料想她也是不大懂的。

   沈青洵心裏很清楚,她還隻將他當作表哥依賴喜歡。即便前世,她對他也僅是如此。

   這個事實被他鎖入了心底,但就這麽被阿姐挑明點出來,一時間連回避都來不及。

   他因她的依賴信任而滿足愉悅,也因這依賴,心生陰晦。

   重生過,世間人事皆可看作雲煙,除了她。沈青洵有足夠的耐心,慢慢等著她,等她開情竇知愛慕。

   但她隻能是他的。

   那情絲將來若纏到別人身上,他定將那人殺了,把宋初渺牢牢綁在他身邊!

   若是真舍不得了,那便將自己永遠綁在她身邊。

   沈如辛見三弟一言不發了,臉色還越來越冷。

   她一直覺得三弟生氣時與爹最像。

   不過爹板起來臉,那是猶如烈日曝曬的威嚴,而三弟不高興了,則是四周刹那入冬。

   她暗道自己是不是一時口快,說的太直白,打擊到三弟了?

   要知道才動情的年輕人,心通常都是很脆弱的啊。

   ……

   安公公正候在院中等著。

   昨兒的小倌聽說幹爹很喜歡,整整折騰了一宿。

   他剛剛來的時候,那沒了的倌兒正給人抬出去。

   一張床單半遮,露出的腿上塊塊青紫血漬,體內露出的那半截物什,沾了血肉碎,都瞧不出本來的玉色。

   雖說如此情形他見過多次了,還是有些後背發寒,大清早就倒了整日的胃口。

   柴德武起來用過早膳後,才慢悠悠喊了人進來。

   安公公堆起笑臉,一進去就扯了尖細嗓子乖乖喊幹爹。

   諂態十足,偏柴德武很吃這一套,聽了細眉都舒展開幾分。

   安公公見幹爹神情氣爽,顯然是盡興了,忙問:“幹爹昨夜睡得可好?”

   依以往經驗,這時候如此問一句,最能討一筆賞來。

   但等了片刻,幹爹卻沒如預想中那樣誇獎,反而還端茶喝了起來。

   正惴惴不安時,柴德武緩緩道:“聽說,昨兒原本要送來的倌兒,是個叫什麽的,小山來著?”

   那倌兒見了他就可勁討巧,嘴甜得如抹了蜜,還說本該是那小山來服侍,說著他樣貌身段如何如何之好。

   自以為機靈,卻沒能遮掩好自己眼底的嫌惡。

   不過一個小倌,竟還敢不甘願?

   柴德武心底冷笑,縫了他嘴好好地嬉樂了一晚。

   安公公聞言心底一啐,暗罵那小遙多嘴。

   但幹爹都問起了,他連忙如此這般地說了。

   雖說他也惱恨,但思量之後還是將這事吞進了肚子裏。

   牽扯到定安侯,幹爹哪會因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小倌,去和定安侯府鬧不快。

   最後生了氣,還不是往他這撒?

   而且被截人是他辦事不力,還到幹爹跟前說,他傻了才給自己找錯處!

   柴德武眯了眯眼。

   真稀罕,沈璋那家夥,養出來的兒子竟然會去逛青樓?

   他的那個小兒子,記得是叫沈青洵吧。

   小時候見過,長得頗為眉清目秀,瞧著有些不像定安侯那家夥能下的崽。

   定安侯聽了還發怒,說那小子可像極了他祖父,說明這堂堂好相貌是沈家骨子裏帶的。

   還說自己隻是習武征戰後變壯實了,當年也是白麵郎君俊美無雙,極不要臉。

   不過沈青洵脾氣又拗又怪,性情乖張,不論是鬧事,還是臭起臉來倒都跟他爹如出一轍。

   心血來潮逛青樓,又要女妓又要倌兒,若是他倒也不奇怪。

   柴德武腦中閃過沈青洵當年丁點大的樣子,還有宮中那兩滴入碗內卻未融合的血樣,沒再在意,將此人撇開了一邊。

   安公公正忐忑著,忽見柴公公笑得溫和,白胖的臉頰微顫很是親切。

   “你呀瞧你,還當是什麽大事呢。一個小倌罷了。”

   見幹爹不再追究,他忙點頭附和。

   這一茬揭過,安公公忙說起另一事來。

   他來就是為的這個。

   “幹爹,陳禦史大人那送來的,就是栗縣的案子。” 他取出袖中的信遞上。

   陳禦史帶人剛到,稍一了解便往回寄了一封。

   這一縣的小案,事實如何並不重要,能否挖出有利於他們的事實才是要緊。

   柴德武接過看了,沉目思索。

   特使一行到時,縣內仍有混亂,東邊還鬧起山匪。

   栗縣往東,那是當年齊王的封地。

   齊王當初造反逼宮,就是從一座山頭起事。陳禦史一動心思,覺得懷疑此案有齊王餘孽摻和其中是合情合理的,便馬上給柴公公來了信。

   那知縣被殺鬧成這樣,明顯是惹了民憤。若那些農戶能檢舉出他曾同齊王餘孽有所勾結,如此不難揭掉魏斂那老頭一層皮。

   柴德武道:“叫他掂量著辦,要審口供,就將鬧事殺人的農戶押上京來。”

   安公公應了退去。

   房中靜下後,柴德武收了笑,整個人顯得陰氣沉沉。

   齊王當年趁著皇上抱病,一路攻入京城。明明很久遠了,但還能憶起宮裏的血一階一階地淌,格外清晰。

   齊王是皇上的幺弟,裝了半生懦弱,在沒人足夠警惕時露出獠牙。他跟魏太傅以權相鬥,爭了大半輩子,差點被劫了道,想來都氣得牙癢。

   也是那之後,陛下病情加重,柴德武稱自己殘缺之身也要為聖上分憂,直接往朝堂上一站,還給自己在宮外安置了個宅邸。當時他雖損失慘重,魏斂也好不到哪去。

   他惱的是若非齊王突然造反,他差點就有機會將魏斂勢力除盡。

   也不必再多僵持出十幾年來。

   宋初渺白日裏施過針,又乖乖喝藥吃飯,到了晚上,這場發熱引起的不適就快好得差不多了。

   素夏忙裏忙外伺候著,整理床鋪時,發現了那本被沈青洵隨手扔在一角的書。

   “姑娘,這個就先收起來?”素夏拿過來問。

   三少爺才吩咐過,不許姑娘再像之前那樣的看書習字了。

   一日最多不能超過一兩個時辰。

   何況姑娘病氣剛去,今日是定不能讓她再看了。

   宋初渺昨夜起就燒得有些迷糊,這會兒清醒了自然也就想起來了。

   她看書生出幾個疑惑,等著想問表哥的,結果折騰到現在都沒能問成。

   素夏遞過來時,她那些疑問都跟火燭似的熄了,隻餘下了白日翻動書頁的情形。

   仿佛手臂上還紮著細細長長的銀針一樣,好疼又好麻。

   這書和紮針綁在了一塊,宋初渺頓時就不想再翻再問。

   原本也不是什麽要緊的。

   不過想起銀針之後,她連坐著都覺得不大舒服了。

   總懷疑薛大夫有銀針不小心落在了她的椅墊上。

   沈青洵心頭還揣著阿姐一早說過的話,思慮沉沉地過來,便見宋初渺小兔兒似地蹲在椅前,歪著腦袋,呆呆地不知盯著什麽在瞧。

   沈青洵皺眉:“……”

   好好的小姑娘,可不能真燒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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