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話剛說出口, 成靖寧就後悔了。這種事,她怎好大臉的去管?人願站哪邊哪派,是人自己的選擇。“對不起,蕭大哥就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別放在心上。我得回家了,告辭!”成靖寧紅著臉,說完話就跑了。

   蕭雲旌聞言卻是愣了愣,自是知道成靖寧說這話的真實意圖, 不過聽著仍覺悅耳,嘴角彎了個好看的弧度, 看著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心情更是燦爛,上一世怎麽沒早點遇到?至於張家和三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在他成長為參天大樹之前,必須把苗頭掐掉。

   抱著嚕嚕從貓房回來和王老夫人道別, 正好遇到張夫人和王老夫人說話, 張家和成家天生不對付,張夫人看到成靖寧自是不喜, 但現在成家比張家成器, 不敢過分挑釁,隻好對王老夫人說:“聽說老夫人養了一對波斯貓, 要是下崽兒了記得給我們琳琅留一隻, 我們琳琅也很喜歡貓呢。”

   王老夫人遺憾道:“可惜我那對貓兒前年生了一隻小貓之後, 為了貓著想,就讓大夫開了絕育藥。如果二姑娘真喜歡貓的話,我倒是認識幾個貓販子。”

   張夫人隻好訕笑,恨不得把成靖寧的貓搶過來。想到今天來的目的,很快拿出鄉下媒婆說親的本事,把自己的二女兒一頓狠誇。不過王老夫人油鹽不進,就是不接茬兒,讓張夫人的一腔熱情落了空。

   嚕嚕今天和親爹玩兒得很開心,上馬車時已經累得是隻廢貓,趴在籠子裏休息。成靖寧把今天遇到張琳筠的事和沈老夫人說了,沈老夫人隻道:“張家人不必深交,以後見到隻當尋常人一般相處便是。”

   想到她今天自作主張對蕭雲旌說的那番,不自覺的臉又燒得厲害,以蕭雲旌的老謀深算和王老夫人的聰明,決計不會參合柔妃和三皇子的事,今天是她多此一舉了。

   沈老夫人閉目養神,臉上是難言的神色。沉默一陣之後,對成靖寧說:“你以後到芙寧那裏走走吧,那孩子也是作孽。”

   “孫女明白。”永寧侯府上下,隻有成靖寧未經曆過和二房三房的血雨腥風的鬥爭,也沒有見過竹姨娘過去的無恥樣子,成芙寧那邊也是泛泛之交,所以也隻有她能去接近成芙寧了,幾個長輩對她,都是心情複雜的。後世雖知滴血認親的法子不靠譜,但這個年代也隻能如此了,上次驗過之後,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留下了成芙寧,但無法從心底裏接受,不能無視,也不能放棄。成靖寧理解這種血親之間割舍不斷的聯係,也明白沈老夫人的糾結。

   回到侯府之後,成靖寧換了衣裳去見成振清夫妻,把沈老夫人對她說的那番話,告訴了他們兩個,在家中,她還是準備聽一聽父母的意見。成振清不喜成芙寧,見到她便會想起翠竹當年做的齷齪事。顧子衿憑白多出一個庶女,心裏也是不好受,聽了成靖寧的複述之後,夫妻兩個都不說話。

   顧子衿最後無奈一笑:“就聽你祖母的吧。”她一時還不能接受這個庶女,但對沈老夫人的做法也不指摘。又安慰自己,她已算幸運,比起同性姐妹和手帕交們的三五個姨娘,六七個庶女,這已是個不錯的結果。

   “你看著辦吧。”成振清也道。

   成靖寧得了答案,回行雲院的路上,暗暗揣度著,以後該怎麽拿捏好這個度。她自己琢磨不透,想找個人商量,若是成永安在的話,一定會幫她出主意,至於成永皓?還是算了,不出歪點子就已很不錯了。秋獵之後風聲下去,他就白天泡軍營和校場,晚上挑燈研習兵書兵法,苦讀傳世經典,今天去過蕭家之後直接去了京郊。

   他現在壓力很大,原因無他,今秋的秋闈,成永安中了舉人,名次很靠前。這個成績在京城勳貴圈子裏算得上極有出息,現在提起永寧侯府的一對雙生兄弟,誇弟弟的居多。不過成永安低調,中了舉人之後第二天,就帶著小廝回了鬆山書院,繼續苦讀,為著三年後的科舉做準備,侯府也沒大肆操辦,隻辦了一場家宴慶祝。

   看到同胞弟弟這麽努力,身為大哥的成永皓瞬覺壓力很大,受到激勵之後,便開始奮發。成靖寧每每聽到成永安身邊的小廝回來訴說成永安在鬆山書院的表現,不由得歎氣,果然競爭對手才是最大的催化劑,哪怕是親弟弟。

   想不到法子,成靖寧決定再緩上幾日。想著她的畫,還有許多要提高的地方,準備明天出府去筆墨鋪子挑畫筆,尤其是西洋筆,現在沈老夫人也開始放手,許她出門了。

   將此事稟明沈老夫人後,老人略帶不解的問道:“何事必須出門?”

   “想出門買一些東西,要挑合適的,必須我去看看才行。”早崖州之時,成靖寧就想湊錢買西洋筆了,隻是當地讀書人不多,賣筆墨紙硯的鋪子裏還沒有這種昂貴的東西,西洋筆和西洋墨也隻在省城瓊州和廣州等地有。她初學工筆畫,想著先熟練運用工筆作畫之後再買西洋筆,眼下可以入手了。

   成靖寧擔心被拒絕,又道:“想買一些西洋傳過來的筆墨和顏料,在崖州那邊見過,怕小廝弄錯了,所以想親自出去看看。”

   沈老夫人好奇:“這種筆墨在書墨坊那邊的翰墨軒有賣,不過買的人不多。你知道怎麽用?”

   “不怎麽會,隻是聽說新奇。不過老板應該知道怎麽用,到時向他請教就是了。”上輩子她也沒用過鵝毛筆,不過學書畫史的時候有了解過,對於習慣用硬筆繪畫的她來說,鵝毛筆比毛筆更適合她。

   “說得也對,出門的時候小心,早去早回。”沈老夫人同意道。

   “謝祖母,我會早些回來的。”

   沈老夫人看著成靖寧歡喜的離開,也跟著明朗起來。侯府就需要這麽有活氣的人才好。

   成靖寧換上家常舊衣,帶上水袖和花月乘坐不起眼的灰油布馬車出門。坐在馬車裏難免興奮,靠在車窗邊偷窺外麵的街景。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往來的商旅絡繹不絕,形形色·色的人奔走在大街上,比她想象中的京城更熱鬧。

   不過眼下,她還沒有融入這熱鬧中的準備。

   駕車的車把式把馬車停在翰墨軒旁邊,成靖寧在兩個丫頭的陪同下進店。守在店裏的夥計見來者是個女子,穿著打扮皆普通,不由有了幾分懈怠,礙於職責,隻好打起精神接待:“姑娘想買什麽東西?”

   “我聽說貴店有西洋筆、西洋墨和那邊傳過來的顏料,能拿出來看看嗎?”成靖寧直奔主題,無心欣賞其他。

   “貴客稍等。”夥計留下一句話,搬了梯子到後麵倉庫去找。小半個時辰才翻出放在箱底的幾支西洋筆和幾瓶西洋墨。

   “這東西買的人不多,京城的人還是習慣用毛筆和墨,所以壓箱底了。雖然積了灰,不過還是新的。”夥計急於把這東西賣出去,很是熱情的推銷,拿了張帕子三兩下把上麵的灰塵擦了。又把當初從西洋商人那裏學的話,一股腦的倒給成靖寧。

   成靖寧聽著,點了點頭:“這些多少錢?”

   “才進貨來的時候一支筆要一兩,都是上好的天鵝左翅毛做的。姑娘要買,可算便宜一些,兩支西洋筆一兩半。西洋墨便宜些,半罐錢一瓶。至於你說的顏料,也要比這邊的價錢高一些。”夥計說的時候又打量了成靖寧一眼,掂量她是否付得起錢。

   成靖寧猶豫,“的確貴了些。這裏有六枝,我全要,二兩銀子賣嗎?西洋墨也要兩瓶,各色顏料都要一瓶,總共給六兩銀子。你看行嗎?”

   活計沉默一會兒,在心裏盤算一番後點頭說:“行。”

   “那包起來吧。”成靖寧說,身後的水袖到櫃前付賬。“據我所知,烏鴉毛製的西洋筆書寫效果更好,老板,如果還有售賣這種筆的西域商人來,能不能讓他幫著帶幾十支,如果是繪畫的西洋筆更好,價錢好說。” 鵝毛筆損耗大,一支用不了多久,得多買一些回去,尤其她現在還在練習,消耗更大。

   夥計依照成靖寧說的把幾支西洋筆和西洋墨包起來,聽到說要預訂,說:“成,我幫姑娘說說,不過下次可不便宜了。”

   “隻要有我說的那種筆,銀子不成問題。隻是我不便出門,小哥什麽時候能給回信?”成靖寧和夥計攀談說。

   夥計麻利的包好東西放在成靖寧跟前,想了一會兒說:“這筆放在店裏好久都沒人買,後來那個商人就不怎麽販筆來賣了,下次來還不知是什麽時候。總之有消息再通知姑娘吧,不知姑娘住哪條街?”

   倒也是,看剛才西洋墨瓶子上的灰塵就知道這種東西並不暢銷,無利可圖的物品在追逐利益的商人眼裏沒什麽價值,被放棄也情有可原。“有消息的話到永寧侯府來遞個消息,就說找二姑娘身邊的大丫鬟花月。花月,記住了沒?”

   “奴婢記住了。”花月拿過櫃台上的包裹,應承道。

   “麻煩小哥了。”成靖寧臨走之前,和翰墨軒的夥計道別。

   夥計呐呐道:“成小姐慢走,下次再來。”成靖寧!這位竟然是永寧侯府的嫡出小姐!兩年前回京的時候都說她貌醜無鹽,粗俗無禮,病秧子一個,因長得太過醜陋,沈老夫人和侯夫人從不帶她出門,連親朋好友那裏也不曾去過。今日一見,忍不住罵是誰胡說八道。都說永寧侯府出美人,怎會有例外?這位成小姐相貌清秀,是個極明朗健氣的少女,五官還未長開,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日後定是個美人。她行為舉止倒和尋常勳貴人家的大家閨秀沒甚差別,至於病秧子麽?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倒是健康麻利得很。

   見到傳說中的永寧侯府嫡出小姐之後,小夥計迫不及待的和鋪子裏其他夥計分享今日所得,議論著她買西洋筆到底是為何。

   買到東西之後,成靖寧迫不及待的想回家試一試,說話也有幾分雀躍。“姑娘,西洋筆畫出來的畫,真的比工筆更好看嗎?”成靖寧這幾日一直念叨著西洋筆,勾起了花月幾個的好奇心,這會兒見到筆,拿在手裏瞧了好久,就是一支很大的飛禽羽毛,下邊削得尖尖的,裝了極細的鐵尖。

   “這倒不是,隻是想嚐試一下而已。我雖然習慣了用工筆作畫,但西洋筆對我來說隻是更順手,回去畫給你們看。”成靖寧拿著手裏的筆,筆尖熟悉的觸感,對她來說是多麽的讓人感動。

   馬車砰的一聲停下,成靖寧和兩個丫頭觸不及防往後倒,一頭撞到車壁上。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麽回事,外邊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隻聽車把式驚慌地道:“小公子不可!”

   車前一沉,有人上了車,準備掀簾子。成靖寧飛快起身,一腳踹在那人的胸膛之上。那人猝不及防,生生栽倒在地。回來之後拳腳功夫不曾落下,現在她已能撂倒一個大漢了。

   “哪家的登徒子攔馬車?”不等那人回話,成靖寧已先開口訓人。

   “看你衣著打扮,倒是出自富貴之家。以為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的話,倒太小瞧人了!如果不是,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知,更是枉為男兒。曾師傅,我們走!”成靖寧義正言辭的說完一通話,宛如女王般的坐回原位。

   曾師傅被剛才這麽一嚇,一時不知怎麽辦。要知道京城最多的就是權貴官員,路上遇到誰都不能輕易得罪,尤其沈老夫人禦下甚嚴,不許府中下人搬出侯府的名頭壓人。現在大小姐出聲,自覺底氣硬了幾分,飛快爬起馬車上,準備駕車回府。

   哪知剛才那個被成靖寧踹下馬車的小青年,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語氣依舊囂張:“你又是哪家的?敢這麽訓我的還沒幾個。”

   “我哪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這麽無禮的在大街上攔姑娘的馬車,做出給自家丟臉的事。”成靖寧不客氣的道。

   “很囂張啊!我問你哪家的?怎麽,不敢說?”那人態度一如既往的張揚,聲音裏透著一股子驕傲和不馴,很像大戶人家家裏被寵壞的公子哥。

   此處雖不是熱鬧的主街,但過往的行人不少,馬車堵了道,立即有人上前圍觀,喧嘩之聲越加密集,成靖寧不欲久留,對駕車的曾師傅說:“曾師傅,他若繼續攔著,直接駕車軋過去!”她倒要看看,那人會不會繼續擋著道。

   曾師傅依言,挽著韁繩,揮著馬鞭蓄勢待發。永寧侯家的馬都是西域那邊買回良馬,高大健壯,快如疾風,帶著一股野性,哪怕隻套了一輛尋常馬車,氣勢也足足的。馬鞭拍在馬臀上,大馬嘶鳴一聲,直接朝前衝去。少年不敢硬碰硬,慌忙躲開,不過到底被掀到衣角,擦破腳踝上的皮。

   “嘶!”少年躲到一旁,揉了揉自己的腳,再看馬車時,隻看到被後車窗簾掩蓋住一半的嘲諷笑容。好一個又狠又辣的野丫頭!下次別讓他碰上。

   竟敢笑他!少年還欲追趕,已被身後追來的小廝死死拉住:“五公子,可追到你了。趕緊回去吧,不然夫人又要罵我了。”

   少年嫌小廝礙事,擺脫他的手欲追前頭那駕灰油布馬車,怎奈曾師傅車技好,轉過一個路口之後很快不見蹤影。小廝當然知道自家公子想做什麽,忙勸道:“五公子,您今日的所作所為已欠妥當,人家姑娘已當你是紈絝流氓,沒有一絲絲好印象,還是別追了,已經走遠了。看那馬車普普通通,想來出身不高,就算你看得上但夫人是不會同意的!”

   夫人對五公子的婚事挑了又挑,權爵之家的數個嫡女已被否決,更不可能同意一個平民女子進門。加上夫人的千叮嚀萬囑咐和連坐法,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緊盯出現在自家公子身邊的任何女子。這個不行,一定要在苗頭沒起時及時掐斷,否則他小命難保。

   少年被小廝嘮叨了一通,想了想便不追了。不過小姑娘看著柔柔弱弱,想不到說話做事這麽有氣勢,真的很有趣。“好了,不追了,回家!”少年大步走在前頭,一點也不在意四周怪異的目光。

   小公子這麽聽勸,小廝一時之間難以適應,愣了片刻,趕緊追上去,又嘮嘮叨叨的說了起來。

   半路遇到的小插曲,成靖寧回府之後猶豫片刻,還是告訴了沈老夫人。沈老夫人隻道:“既然你們都不知道雙方的身份,你就不必放在心上,其他的事祖母來處理。”

   “是,祖母。”

   “買到想要的筆和墨了嗎?”沈老夫人問道。

   成靖寧把買到的東西攤開放在桌上,說:“買到了,不過拿來描畫的話還差了些。我讓翰墨軒的夥計幫我留意一種更好的西洋筆,有消息之後會來通知我,隻是價錢要貴一些。不過祖母放心,以後我會幫您賺回來的!”

   沈老夫人被她一本正經的神色逗笑,說:“隻是買筆而已,咱們不差那幾個錢。”

   “我就知道祖母最好!”成靖寧挽著沈老夫人的手臂,歡呼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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