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誕
  有了規劃, 在大覺寺的每一天都過得充實,日子有條不紊的向前。她做事認真,哪怕不喜歡,也要拿出十二分的敬業精神來, 認真的學習,如此一番,倒讓了然大師對她讚不絕口,尤其看了成靖寧畫的觀音之後, 還準備請她學成之後,日後為大覺寺畫佛像。這些, 都是意外之喜。

   三日之後, 有小沙彌來稟成永皓來了。成靖寧剛好跳完一千兩百個百索,擦了汗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去見她大哥。

   成永皓一臉愧色,見到成靖寧忍不住道歉:“都是我不好, 連累你到這裏來受苦。”

   堅持鍛煉小半年,成靖寧的精神頭甚好, 聞言笑道:“哪裏受苦了,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哥,別愁眉苦臉的了, 高興些。”

   自己內疚了好幾日, 哪知她這般無所謂,不知是缺心眼還是心大, 成永皓一時感慨道:“你看起來過得很不錯的樣子。”

   “那是, 我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大覺寺這裏很好, 每天誦經,聽大師講經,受益匪淺,功課我一門也沒落下。你看我,這不精神多了?還有思柔表姐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她是個好姑娘,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你也看開些,去做想做的事。”成靖寧是天生的樂天派,對待問題很積極。

   成永皓原本心情鬱鬱,此時也被成靖寧樂觀的情緒感染,笑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哥,你別擔心我。不過如果你真覺得愧疚的話,等我回去之後,你教我騎馬射箭吧,順帶教一些拳腳功夫也行。”成靖寧又開始打算道。

   成永皓忍不住揪她的臉,故作不悅道:“你這沒良心的,我這還在擔心你,你倒開始和我討價還價了。姑娘家學那些做什麽?又不帶兵打仗。”

   “怎麽就不能學了,你看舅公家的姑娘不是善騎射?還有英國公府的幾位小姐,更是狩獵的一把好手。我身為將門後代,如果不會騎射,以後的狩獵節上落後了,豈不被人笑話?你不是說,身為武將世家的兒女,不能丟老祖宗的臉麽?再說,學這些保身嘛,以後遇到壞人,我也能保護自己。我的要求不多,隻消能撂倒兩三個壯漢就成。”成靖寧一副精打細算的模樣。

   成永皓見她如此,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笑道:“好,大哥答應你。”

   “說話算話啊!”成靖寧說道,和成永皓擊掌盟誓。

   成永皓在大覺寺用了一頓素齋,下午才動身回城。到家之後,把成靖寧在大覺寺的情況和家裏人說了,聽聞她在寺中一切安好,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才放下心來。

   六月下旬的日子,天一天比一天熱,好在大覺寺在山上,又綠樹環繞,流水潺潺,倒不覺得熱得難受。這時,成靖寧描的提籃觀音像,已經大功告成。她回想起上一世看的一部與佛教有關的印劇,便按照那裏麵的觀音形象來畫,聖潔慈祥的觀音,臉上的笑容恬淡,神色悲天憫人。

   畫好之後,她寫下數十種繡線的顏色,讓水袖回京城去買。接著開始一筆一劃,全神貫注的描寫《妙法蓮華經》中的《觀世音品》。夏夜的天空晴朗無雲,星子清晰可見,成靖寧跳完百索,洗浴之後換上一身夏衫,拿了一個桃子坐在院中的石榴樹下,撲哧撲哧的啃著,數著星星好不愜意。

   忽然聽到一聲貓叫,被嚇了一跳,一個黑影竄了出來,睜著一雙陰陽眼,赫然是煤炭一般黑的可可。回神之後,可可已經走到她身邊坐下了,仰著頭喵喵叫。成靖寧把貓抱到腿上,也不嫌熱,不管它能否聽懂,問道:“你怎麽來了?”

   可可回應她的,隻有一聲聲的叫聲。“不過你能來陪我,我很高興。但這裏沒有魚幹吃,你得和我一起吃素。”成靖寧撫著可可光滑的毛皮說。可可很親昵的蹭她的手指,成靖寧頓時受寵若驚,“你終於肯理我了,實在難得。”說著,又對著貓說了一通話。可可似開了竅一般,不再排斥她,睡在成靖寧身上。

   次日清早,隔壁院子卻是一陣喧嘩,打聽之後才知,是蕭家老爺夫妻到寺裏來給女兒做法事點長明燈。想起先前京城的傳言,成靖寧一陣唏噓,兩位老人中年喪女,幸好還有一個孫子承歡膝下。到大雄寶殿誦完經後,回廂房後到隔壁王老夫人那裏問好。

   王老夫人是位精神矍鑠的老人,看著十分幹練,手腳輕便,年輕時跑江湖練了一身功夫,卻不顯風霜和滄桑,比同齡老人年輕上十歲。此刻穿著一身黑紗,顯得凝重,臉上是欲殺人喝血的恨意。見著成靖寧來,神色稍暖,“是你呀,回京之後還不曾見過呢。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住寺裏還習慣吧?”

   “回京之後一直病著,不曾出門,到四月才好些。寺裏一切都好,謝老夫人關心。”成靖寧站著道。

   “我要去清蓮宮那邊了,不陪你多說話,下午再過來吧,一起去看辯經。”王老夫人曾經養過女兒,對小姑娘都是和顏悅色的。

   成靖寧道了別,說:“那晚輩下午再來叨擾老夫人。”

   晨練之後一身汗,沐浴之後換上幹淨衣裳,去清蓮宮聽了然大師講經。清蓮宮地方大,蕭家占了一地,給蕭雲旌之母做法事,此地的廣德堂是供香客給過世親人供靈位之地,蕭老爺夫妻便在此地給女兒立了一個。這時法事已做完,蕭雲旌一身黑色衣衫,站在人群中氣質超然,一眼便能看到他。他本就冷冽,今時今日更添幾分悲色,點長明燈時,無端的令人生出一股同情。

   “今日是蕭夫人的冥誕,才三十七歲,真是可惜了。”花月忍不住道。太平郡王現在還喝著蕭夫人的血,在粵西那塊地逍遙。蕭夫人死之後,太平郡王霸占了她的嫁妝,又用蕭雲旌賣了五十萬兩。不到三個月,太平郡王又續取廣西知府的女兒為妃,同時娶進一個糧油商人之女為側妃,如今是嬌妻美妾在懷,兒女成群,孫子孫女滿地跑了。

   或是想起早亡的母親,蕭雲旌神色悲愴,剛硬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柔和軟弱。成靖寧想了一陣,才說道:“太平郡王和舒太妃,會遭報應的。”如果她是蕭雲旌,一定忍不住撕了那對母子,為蕭夫人報仇。

   了然大師講經,王老夫人也留下傾聽,拉了成靖寧坐身邊,兩人皆是肅穆之色,靜聽佛音妙語。正午時,王老夫人邀請成靖寧一起用齋飯,成靖寧想了片刻應下。

   男女不同席,蕭老爺子和蕭雲旌並不在內裏,去了其他地方。“你還在長身體,得多吃一些。”王老夫人不停地為成靖寧夾菜。

   “謝老夫人,您也吃。”成靖寧禮尚往來,也為王老夫人夾了好些素菜。

   想著了然大師說的話,王老夫人試著詢問說:“聽說你師從顧楷,在學工筆畫?”

   “四月才拜師,到現在才兩個多月。顧師傅說得基本功紮實了,才好更進一步。”成靖寧謙虛著回話。

   了然大師誇成靖寧的話,王老夫人還未忘記,知曉她是自謙之語,笑道:“顧大師不輕易收弟子,你能入他的眼,必有過人之處。老婆子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你學成之後,為我那早去的丫頭畫幾幅畫像。”

   “隻怕要等些時候了,我不曾見過蕭夫人,怕畫不出她的神·韻。”成靖寧慢聲道,她怕畫砸了,讓老人家失望。

   王老夫人不在意,說:“她在世時留下幾幅畫像,我和老頭子都存得好好的,這次也帶了一副到廟裏來。”說著讓一個頭發花白的媽媽去取。“沒關係,等你學成之後再畫。”

   老人家言語溫柔平和,拳拳愛女之心讓成靖寧無法拒絕,“那我試試。”

   畫卷展開,一個鮮活的美人躍然紙上。她抱著一隻白色波斯貓,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卻很濃烈,梳著彎月髻,配著一支鳳釵、一個珍珠排簪和一朵杯口大的石榴絨花,再無其他首飾。她的鵝蛋臉和蕭雲旌相似,相貌英氣,卻很美,明眸善睞,美豔絕倫。一身妃色束腰襦裙,配著煙霞一般的披帛,櫻色宮絛,襯得她整個人燦若桃李,豔若朝霞。“蕭夫人很美。”成靖寧由衷誇道。

   王老夫人沒提當年和太平郡王的破事,隻說著蕭夫人在閨中時的趣事,說是她們老夫妻害了她,又是一陣唏噓流淚。“雲旌像子珮。”提起孫兒,王老夫人很是欣慰,但一想到他不順的婚事,又惆悵起來:“這孩子都十九了,老頭子這麽大的時候,珮兒都能爬了。”

   蕭雲旌是蕭家獨苗,老夫人和蕭老爺難免憂心,從他十六歲開始,一直張羅著幫他娶媳婦,隻是一直沒結果。

   “蕭大哥這麽優秀,不愁沒有好姻緣,您就放一百個心。”王老夫人的一陣歎息,讓成靖寧想起上一世很不愉快的三段悲催感情,以及被父母親戚催婚的各種經曆,不禁為蕭雲旌掬一把同情淚。怎奈世道如此,也隻好受著了。

   走到門口的蕭雲旌正好聽到,亦是一臉的複雜,等了一陣才扣門。

   “謝老夫人招待,我該回去了。”成靖寧起身告辭,心裏想著要勤快些,早日把蕭夫人的畫像畫好。

   辯經結束,已是黃昏,成靖寧迷迷糊糊的聽了一下午,直覺頭暈腦脹,她果然不適合哲學這等深奧的東西,尤其今天各位高僧無縫連接的佛音梵語,聽得腦子轉不過彎。齋飯送到廂房,成靖寧囫圇吃了幾口,在院內走了一圈回房,本欲躺下歇息,想著今天份的經書還沒抄,隻好掌燈執筆抄寫。心有旁騖,寫錯了好幾個字,廢了數張宣紙。墨竹磨著墨勸道:“要不姑娘出去走一會兒吧,半山上種了一片曇花,今夜有好些要開呢!”

   “是呀!今夜要賞曇花。”昨天睡過頭起晚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錯過。不過離子時還有一個半時辰,去早了也是吹山風。“那我再抄會兒,等亥時未再去。”有了期待之後,總算沒有再出錯,抄了一卷經書,看滴漏時,正好到點兒。

   “叫上花月一起去。”花月喜歡花花草草,聽說大覺寺的曇花開得好,一直嚷著要賞花。不過這時幾個不守夜丫頭都睡了,正是酣眠的時候。墨竹叫花月時,花月睡得比豬沉,不耐煩的翻過身去,裹上毯子繼續睡。

   成靖寧隻覺好笑,“還是別叫她了,讓她明天哭去。我們走。”

   寺裏一片寂靜,不過燈火未歇,庭院各處,都是斑駁的樹影,許是佛門淨地,走夜路也不覺可怕。提著燈籠往後山走,一路階梯,縱是平日多有鍛煉,到曇花叢時,也是氣喘籲籲。

   “啊!有鬼!”墨竹大叫後捂著嘴,拖著成靖寧落荒而逃。成靖寧一個沒站穩,摔倒崴了腳。“小姐對不起,能走嗎?奴婢背您!”墨竹又羞又愧,逃命也不忘自己職責。

   成靖寧捂著腳踝,痛得齜牙咧嘴:“佛門淨地,哪有什麽鬼?是個大活人,別自己嚇自己。”

   那人聽到聲音,放下手裏的東西,提著燈過來。瞧見成靖寧主仆,也吃了一驚:“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

   成靖寧摔得半身是泥,頗不好意思道:“半山有曇花,最近是花期所以來賞花。蕭大哥也來看花嗎?”

   “來放燈,順帶看花。”蕭雲旌一把將成靖寧拎了起來,“還能走路嗎?”

   成靖寧皺著眉頭逞強:“還能走,蕭大哥你忙吧。”看向剛才他站的位置,已然放著九盞孔明燈,皆畫著潔白的曇花。

   “花開還有一會兒,既然來了一起放燈吧。今天是我母親的生日,她喜歡曇花。”蕭雲旌扶著成靖寧,猶如拎著一隻小貓一般。

   成靖寧紅了臉,她好像打擾他祭奠蕭夫人了,“那多不好……”

   “沒什麽,我母親喜歡熱鬧。”想著他一個大男人這麽扶著成靖寧有失妥當,叫來墨竹扶著。

   第一朵曇花盛開後,蕭雲旌點了一盞孔明燈,在夜空中升上天際,描繪的曇花,亦是全盛風華。成靖寧仰頭看著孔明燈飛遠,心想著蕭夫人那般豔烈的人,竟喜歡曇花這類清新淡雅的花朵。

   “母親在世時,餘杭的家種滿曇花,每到花開時節,午夜風雨無阻的起來觀賞。不過我不喜歡。”夜色中的曇花相繼綻放,成靖寧這時無心看燈,跛著腳挨個看花,滿心歡喜,想著明天回去和花月炫耀。咋聽到蕭雲旌這句傷感的話,不禁問道:“為何?”

   “曇花一現,隻為韋陀,人不該都為自己活著麽?”蕭雲旌似有感觸,“花期太短,又是半夜子時,再美也不過是刹那之間,孤芳自賞而已。”

   “……”這是在說蕭夫人麽?成靖寧搜尋了好一陣,才組織出一句話:“傳說罷了,不必當真。曇花雖期短,但它在子夜為自己盛開,並未討好他人。況且有那麽多的愛花之人,怎能說孤芳自賞?”至於為韋陀什麽的傳說,不過是杜撰而已,半夜開放,不過是因它原長在沙漠,半夜涼快,環境造就習性。而且曇花能炒,能做湯,能涼拌,這麽一想,突然覺得自己不解風情。

   “你說得對。”隻是他母親遇到了錯的人。蕭雲旌正傷感時,成靖寧已經去看花了,猶如欣賞珍寶一般的專注。

   又一個孔明燈飛上天,那邊成靖寧正和墨竹說著話:“以後家裏也種幾株曇花,我試著畫一些。”

   “你很喜歡麽?”蕭雲旌被無視了一陣,終於開口問道。

   成靖寧喃喃地說著:“家裏沒有曇花,想種一些。我答應老夫人,日後畫一幅蕭夫人的畫像,隻是現在筆畫稚嫩,先從她喜歡的東西畫起,有素材之後才不會手生。”

   墨竹被相繼綻放的曇花驚得說不出話,末了還是被蕭雲旌的氣勢嚇到,靠在成靖寧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多種一些吧,真的很美!明天可得向花月好生炫耀。”

   “你很喜歡種花?”

   成靖寧兩世都種了許多花花草草,說:“是呀,看著自己種的花開花,無論什麽品種,都會覺著高興。”

   “有人愛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有人愛蘭花品行高潔,你很兼愛嘛。”他記得,她喜歡芍藥。

   “各花的品性由人賦予,自是自己怎麽想,所愛之花便有什麽品格。所有花木沒有尊卑貴賤,都是天地中的生靈,不同時節開花,不過是自然賦予的習性罷了。就好比人一樣,總不能說冬日裏出生的,就如梅花傲骨不畏嚴寒吧。”她就俗人一個,沒有那麽多的高雅淡薄,就喜歡花團錦簇的,就好比牡丹,怎就俗氣了?

   蕭雲旌笑了笑,並沒說話,好像是這個道理。哪一種花不是從泥裏長出來的?也不見得就被塵埃染汙穢了。“最後一個燈了,你放嗎?”

   “這是你為蕭夫人放的燈,我怎好插手?”成靖寧揮著雙手拒絕。

   蕭雲旌已把火折子交到她手上,“不是說要給我母親畫畫像嗎?先了解一下她吧。你放最後一個燈,她不會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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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比較肥,下章明晚八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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