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
  尹姨娘得寵多年,一直都是成振功跟前第一得意之人,聽到他訓斥的話哭得更撕心裂肺,捂著臉嘶吼道:“玉兒都被大房的六丫頭欺負到這份上了,二爺還來訓斥我們母女!我知道現在大房得勢,老祖宗偏寵大房,不辨青紅皂白就拿大姑娘出氣,可憐玉兒連個出頭的人都沒有,還要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責罵,玉兒怎的就這麽命苦啊!”

   尹姨娘年過三十,正是風韻猶存之年,加上她本就容色出眾,又保養得宜,仍舊如二十出頭的少婦般鮮嫩。她又是打小服侍成振功的,情分比嫡妻羅氏還厚幾分,她一哭訴,成振功心就軟了。如果登基的是二皇子,如果輔國公府還在,永寧侯府就是他的了,誰還敢欺負他的人?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想到自己現在是白身,得仰仗大房過活,不由惆悵萬分。

   “剛才我被氣著了,那些話你不必放在心上。玉兒是我的女兒,我也不忍心罰她,隻是這回是老太太的意思,誰也駁不了。等三個月後,我再補償玉兒就是。”成振功柔聲安慰愛妾愛女說,“現在變天了,不可再像從前那樣了。大房……以後離六丫頭遠些。”

   成玉寧躺在步攆上抽泣著,雙手握成拳頭,倔強地抬頭問成振功說:“爹,我們以後真要看大房的臉色過日子嗎?”從前她爹是侯府世子,門庭煊赫,往來的都是達官貴人,她的姨娘是父親跟前最得意的人,她是府上最高貴的長女,即便是庶出,同父異母的嫡女和三房的嫡女哪個敢和她一較高下?

   就是往來的豪門貴女,也沒人敢小瞧她,那時她的身價水漲船高,上門來說親的人家絡繹不絕。那時她是眾星捧月的天之嬌女,從小到大隻有別人奉承她,沒有她去看人臉色的。今日午後在碧湖,她之所以那樣做,隻是為了給剛回來的成靖寧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任人搓摩的,哪知會是這個結果?

   成振功沒有回答,隻雙手背在身後,垂頭喪氣的回扶搖院。成玉寧得到答案,複又躺下嚎啕大哭,這種天差地別的處境,她如何能接受?

   到扶搖院門口,正好遇到從瓊華院回來的羅氏母女,成振功對羅氏不鹹不淡的,隻問了聲去哪兒了。羅氏看到眼圈紅紅的尹姨娘母女,心情大好,麵上並不顯露,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祖母命妾身去看看靜寧,從瓊華院那邊回來。可憐的六丫頭,本就身子弱,這會兒落水受了寒,不知過年能不能好起來。”

   作為叔母,關心晚輩理所應當,羅氏的話落在尹姨娘和成玉寧耳中,母女兩個瞬間被氣得肝疼,忍不住諷刺道:“姐姐這麽心急的往前湊,不怕熱臉貼了冷屁股?到時候別什麽都沒得到,還惹一身騷!”

   羅氏今天暢快得很,尹姨娘的幾句話還不足以讓她發火,笑意盈盈地道:“老祖宗教導我們小輩要與人為善,一家人要互助互愛,我聽她老人家的話行事,難道有錯?”

   尹姨娘能在侯府作威作福,靠的是成振功的寵愛,而成振功給尹姨娘撐腰靠的是權勢,但眼下成振功無權無勢,尹姨娘就算有寵愛也翻不起浪來。若是以往,她早就哭著撒潑招呼上去了,這會兒卻隻能幹瞪著羅氏。

   羅氏隻覺萬分解氣,開始佩服起自己的父親忠敬侯來。忠敬侯羅家也是開國十六大功臣之一,子孫後輩人才輩出,文武人才兼備,不少是國之棟梁封疆大吏,在京城是有名的望族。

   當年作為二皇子黨的成振功兄弟二人,為了拉攏忠敬侯,上門求取羅家姑娘。當時適婚的嫡女隻有她一個。父親不願卷入奪嫡之爭,拒絕了福樂郡主的提親。結果他們母子二人竟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害她,讓她不得不嫁給成振功。出嫁之前,父母在她的閨房哭了一夜,說為了家族,他們隻能當沒有她這個女兒,以後也不會往來。為了補償她,給了她大筆的嫁妝。

   後來她恨過父母無情,因為忠敬侯極其家族不再與她往來,她成了福樂郡主母子眼中無用的棋子,十多年來一直被厭棄,被姨娘欺壓。但自從四皇子登基,二皇子一黨倒台之後,京城大半的權爵之家受到牽連,而忠敬侯府卻能獨善其身,屹立不倒,還得到新皇重用,她這才佩服起父親的手段來。

   這時忠敬侯府才開始和她走動,答應扶持她的一子兩女,並把嫡出的孫女嫁給她的兒子。她的兩個女兒,侯府也會關照。沒有後顧之憂,羅氏無需再看成振功的臉色,而她也有大筆嫁妝傍身。

   進院子之前,羅氏似想起什麽來,停下腳步對尹姨娘母女說道:“現在侯府的三房人還住在一個地方,彼此有所顧忌,出了事大家可以關上門自己解決,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今天的事有三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坐鎮,三言兩語就揭過了。但若到外邊也這般,做錯了事就先聲奪人告惡狀是行不通的,別家的孩子也是父母長輩的掌中寶,若是遇上性子烈一些的,非要斷出是非對錯來,那時得到的教訓會深刻許多。所以為了玉姐兒能找個好婆家,宏哥兒能找個好媳婦,姨娘一定要想清其中厲害才是,別到了外麵做事還不分輕重。”

   羅氏輕飄飄的說了一長串話,句句戳中尹姨娘的心窩子。看她一副憂心忡忡,又我是為了你好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偏她又找不到羅氏的錯處,說不出話來反駁,隻得淚眼汪汪的看向成振功,悲慟地低吼道:“我可憐的玉兒宏兒!”

   羅氏的話不隻刺痛了尹姨娘,更刺痛了已經及笄的成玉寧,以前她炙手可熱,現在無人問津,父親是白身,她還能找到什麽好親事?從前那些人家她看不上,如今對她來說卻遙不可及。想到自己如飄萍的後半生,成玉寧潸然淚下。尹姨娘見女兒哭了,登時哭得更傷心。

   成振功恨忠敬侯府當年在奪嫡之爭中置身事外,否則他就不會落得這番下場,對羅氏恨得牙癢癢。見寵妾愛女哭得這般淒慘,忍不住高聲訓斥道:“少說幾句沒人當你是啞巴!還不快給夢蘿道歉!”

   羅氏冷哼一聲,毫不畏懼,現在成振功和福樂郡主還有尹姨娘母女都欺負不了她,遂冷笑道:“二爺,不知妾身那裏說錯了,要讓妾身給一個下賤丫頭出身的姨娘道歉?”

   羅氏從來沒在成振功跟前這麽大聲的說過話,更別提這般冷嘲熱諷了,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羅氏輕悄悄的避開,不屑的對成振功這個色厲內荏的男人說:“二爺別忘了,妾身的父親是忠敬侯,長兄是世子,二妹是勇毅侯夫人!家中其餘兄弟在各地為官,有的甚至身居要職!”說罷,不再看這三人一眼,帶著女兒先一步進了院子。

   “母親,您今天為何這般對父親說話?”印象中的母親很和氣,從不高聲與人說話,更別說這般冷嘲熱諷的懟人了,那人還是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父親和囂張的尹姨娘。

   羅氏歎氣,眼裏有抹不掉的恨意:“這麽多年來我忍夠了,以後不會再忍了!他現在不過是無權無勢的白身,他隻要犯錯,或是皇上看他不順眼,他連被我嘲諷的資格都沒有,指不定就被貶到崖州去了!”未出閣之前,她也是金尊玉貴的嫡女,有父母的寵愛,還有一幫要好的兄弟姐妹,出嫁之後,比掉進地獄還不如,如果她再委屈自己,就是烏龜王八蛋!

   “娘。”成安寧想起這些年來的委屈,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開始埋怨起命運的不公來。

   羅氏幫她擦了流出的淚水,說:“他風光的時候我們娘兒幾個沒跟著享過一天福,他現在落魄就更別提了。安兒,你兄妹三個要明白,以後我們隻能靠自己,靠忠敬侯府的姻親。以後要常和你的表兄弟姐妹走動。大房那邊萬萬不能得罪,六丫頭是我們能爭取到的人,以後和她多親近些。”她看得很明白,兒女沒有錦繡前程,隻能走小道,但她要盡可能為他們爭取平順的路。

   成安寧重活過一次,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她絕不允許像上一世那樣悲苦窩囊:“娘,我知道該怎麽做。”

   成振功被羅氏的話氣得半死,偏二房還得靠她,不敢出言指責,隻得坐在角落裏生悶氣。至於三夫人陸氏,在侯府的境遇和二夫人羅氏完全相反。當年福樂郡主為了避免羅氏的事情發生,對二兒媳的人選慎之又慎,最後選中支持二皇子的茂國公府出身的嫡女,後來二皇子叛亂倒台,茂國公府被抄家奪爵,無論男女老幼,皆流放西疆。

   成靖寧昏睡了兩個時辰,捂了一身汗,黃昏時醒來隻覺懵裏懵懂的,好在並無發燒風寒的跡象,顧子衿才鬆了一口氣。被灌下一碗黑乎乎的藥汁之後,成靖寧才徹底清醒,忙對她道:“娘,我沒事,雖然身體不好,但也不會經常生病。”

   剛穿來那會兒,這具身體瘦小得像隻病貓,每天都靠藥維持生命,大一點之後三天兩頭生病,等她能走會跳之後,她開始有意鍛煉身體,跳百索,泅水,練拳法,堅持數年,她的身體日漸強健,雖然仍是一副營養不良的豆芽菜模樣,但不會隔三差五的臥病在床。

   “你呀。”顧子衿喜憂參半,讓她趕緊起床擦汗換衣。

   “娘,今天的事結果如何?”對白天發生的事,成靖寧甚是關心。

   “老祖宗上了家法,玉姐兒挨了二十鞭子,康姐兒和芸姐兒兩個各十鞭子,都被禁足三個月,罰抄二十遍女四書和家訓。”荀太夫人狠罰了二房和三房的三個姑娘,顧子衿仍覺不解氣,罪魁禍首曾和興隻被訓斥幾句,送回承平侯府了事。成靖寧什麽也沒做錯,卻遭了無妄之災。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