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存在
  “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餘生唯一的追求,隻有踏上妖神之路,成為妖神,所以——”

   “不要試圖尋找我,因為,你會死的。”

   說完,洛堅決的從許宣懷中抽離出來,那股暖意很快便從她冰冷的肌膚剝離出去,消散在空氣中。

   她的神色逐漸冰冷,再次恢複先前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再見!再也…不見!”

   說完洛的身影從石崖上輕飄飄的一躍而下,瞬間便沒了蹤影,失去禁製束縛的許宣胸口仿佛燃起一團火焰,不顧一切的衝向洛離開的方向,縱身一躍而下。

   咆哮的空氣壓迫的他無法呼吸,激蕩的水流與彌散的水汽讓他幾乎睜不開眼,即便如此,他依然拚命的睜開雙眼,尋找那道離開的身影。

   不過百米的距離,許宣下墜的很快,毫無疑問的是,即便落在水潭表麵,也能讓他摔得骨逆經折。

   就在他閉上眼,準備迎接自己的結局時,一股溫柔的托力輕輕止住了他下墜的濕透,不過那股溫暖轉瞬即逝,下一秒他便跌入譚中。

   許宣一秒都不敢停留,迅速的遊到岸邊,快速勘察四周的痕跡,馬不停蹄的追了上去。

   突然,許宣的身體一晃,跌了個趔趄,他以為隻是自己沒注意腳下被絆到了,結果沒走出幾步又一次狠狠地跌倒在地,這一次摔得他半天都沒能起來。

   接連幾天不眠不休的跟蹤,與悲喜交加的衝擊下,他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

   他咬著牙強迫自己的身體活動起來,可惜收效甚微,渾身的肌肉似乎都不聽自己的使喚,在各自為戰,以至於他每走一步都異常的艱辛。

   終於,他感覺眼前的世界猛地開始向一側傾斜,隨著一聲沉悶地倒地聲,許宣再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沉沉的昏了過去。

   再次恢複知覺,已經是第二天正午,看到爺爺擔憂的臉龐,許宣醒來第一件事卻是吵吵著要去找洛。

   “阿宣…”

   許禦欲言又止,他攔在許宣麵前,言下之意似乎並不想讓許宣去找那個女孩。

   “爺爺!為什麽?我要去找她,我不能讓她一個人離開!你說過的,結發為證,天地可鑒!我不能拋棄她!”

   許宣歇斯底裏的呐喊著,一直在屋裏徘徊尋找機會突破出去,可此時身體虛弱的他,根本不是許禦的對手,幾次嚐試下來都是無功而返。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眼淚伴隨著崩潰的情緒噴湧而出,炙熱的感情將整個屋內的空間填滿。許禦心裏一沉,他還是低估了這孩子感情的強烈程度。

   “阿宣,她是妖…”許禦語氣十分無奈的解釋道。

   “妖又如何?白娘子山裏,要不是她,捕蛇隊還能安然無恙嗎?”

   “再說了,沒有她,我們能知道村子裏曾經真正的曆史嗎?我們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難道,我們還要繼續一輩子都可悲的活在別人精心編織的謊言中嗎?”

   許宣神色激動地反駁道,心裏的苦悶仿佛找到一個宣泄的點,一股腦的傾瀉而出。

   “難道人與妖就是天生的死敵?幾百年前的仇恨,一定要延續到現在?”

   “商會裏那些吸血食髓的商人,也沒有把我們當成同類吧?為什麽,為什麽在這個問題上,所有人都這麽固執?”

   “為什麽!為…什麽…”

   許禦知道現在的許宣心裏充滿了苦悶,所以沒有打斷他,讓他痛快地說出心裏話才能更好的舒緩他現在的狀態。

   “洛是個好女孩,永遠都是,而且她還是我的妻子,我永遠都不會拋棄她!”

   說到後麵,頭腦發熱的許宣漸漸冷靜下來,語氣也開始平靜許多,但那份堅決讓許禦聽了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即便與全人類為敵,也不後悔?”許禦輕輕的問道。

   “不後悔!”許宣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鏗鏘有力的咬字無一不在彰顯著他的決心。

   “阿宣,既然你冷靜下來了,就聽一聽爺爺接下來的話,好嗎?”

   這是許禦第一次說話的語氣這麽軟,近乎是一種乞求的態度。許宣聽了心頭一顫,表情也緩和幾分,點點頭認真的望著許禦。

   “首先,妖族大勢已去,這是既定的事實,也是曆史的選擇;其次,為了守護她,你要清楚的知道,日後你麵對的敵人會是誰…”

   “那可不隻是九龍商會、東方商會、天宮,而是…整個人類群體!”

   說到這許禦的語氣一頓,這個沉重的問題壓的爺孫二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些許宣何嚐不知道呢?那些他一直不願麵對,一直在逃避的事情,何嚐不是這些呢?

   做下決定的時候,他無疑是衝動的,對後果不假思索的。當他真正開始準備麵對這一切時,他才知道什麽叫做“如履薄冰”。

   往後的生活中,他走錯一步,那遭殃的可不隻是一個人,整個許家村,興許都會因為他而背負起一個“背叛人類”的罵名…

   想到村子裏那些毫無保留對他好的親人們,他的心裏再一次的猶豫了。這些牽絆就像一根根堅固的鎖鏈,在他身上施加了沉重的枷鎖。

   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邁出這一步,究竟有多難,想到這,少年的患得患失,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起來。

   見到許宣發熱的頭腦終於恢複正常,許禦長出口氣,他深知許宣的這份感情自己但凡出言勸阻,便會遇到百十倍的回擊。

   所以他隻能把實際問題擺清楚,讓許宣自己去思考。

   “爺爺,別人怎麽看,真的很重要嗎?”思考許久後,許宣有些不甘的問道。

   “如果你依然生活在名為人類的生活圈子裏,別人怎麽看,很重要;倘若你能放下一切世俗的牽絆,過上閑雲野鶴的生活,別人怎麽看,依然重要;當你身死歸於黃土以後,別人怎麽看,還是很重要…”

   許禦意味深長的說道,這些文鄒鄒的話,許宣還是第一次從爺爺嘴裏聽到。

   許宣自然聽的一知半解,但他也明白了,爺爺的意思是,無論何時,別人怎麽看你都很重要。

   “為什麽…”

   後半句話許宣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很清楚,洛不可能答應自己一起找個地方遠離人類生活下去。況且,許家村的祖先已經用親身經曆證明,以逃避現實的方式解決問題,這一切不過是癡想妄想罷了。

   “阿宣,你該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呢?你到底存在在哪裏?”許禦突然拋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思故我在?因為我存在,所以存在?好像也不對…”許宣喃喃自語,發現自己腦海中的想法十分淩亂。

   “從絕對的角度來講,我們人類是由物質和能量構成的,隻有物質和能量才能證明我們的存在。”

   “可是物質與能量,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定義而已,唯一能夠證實我們存在的隻有一件事!”講到這裏,許禦突然岔開話題問道。

   “阿宣,祖訓你還記得嗎?”

   “記得!”

   阿宣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這麽些年以來,祖訓一直都像麵鏡子,約束和指引著許家村眾人生活的方方麵麵,這是他們每一個許家村人的必修課。

   “記得多少呢?”

   “全部!”說完許宣就要準備從頭背起來。

   “嗯,爺爺知道,阿宣一直都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我再問你,你讀過那些前人的書籍呢?記得多少名字,多少事跡?”

   許宣思忖一番,回答道。

   “天宮史記,記得初代二十八位偉大的星宿,在亂世中給我們人類塑造了一個安全的家!許家先祖許言,留下的詩歌文集…”

   許宣的記憶很好,讀過的書基本上就能過目不忘,再加上村子裏的書翻來翻去就那麽些,所以早就被他來回看了無數遍。

   聽到許宣的回答後,許禦滿意的點點頭。

   “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他們存在嗎?又是為什麽?”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在許宣耳邊炸響,他似乎一下子就懂了,但很快再次迷茫起來。

   這些人雖然逝去數百年,但他們的名字,事跡至今依然會有人知道,有人記得。

   更多的普通人,恐怕他的一生都是曆史中的沙粒,盡管是獨立的個體,卻無法從沙灘上分離出來,隻能被動的形成一個整體。

   “所以說,別人怎麽看,很重要,真的是這樣嗎?爺爺?”

   許宣的思緒開始混亂起來,他想否認,可是爺爺說的又句句都是事實。

   “爺爺沒有用…幫不了你太多,即使是許家村祖先那位大人物,依然對這一切無力改變…”

   “曆史上,被篡改的真相還少嗎?我們知道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許禦的話無比沉重,每一句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許宣的腦袋上。

   許宣張大了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

   他想要反抗這不公的一切,卻抓不到一棵救命的稻草…

   他開始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斷的下墜,墜入無間的黑暗中…

   就像一場意識清醒的夢魘,他眼看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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