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塞瑞亞
  身體沉入無盡的黑暗,塞瑞亞明白,自己的一生就這麽結束了,但她竟沒有料想中那般的不甘,那般的憤恨,明明她最終一事無成,想要做的事情一件都未能做到。

   在死亡麵前,她釋懷了,雖然一直都明白,在時間前,她是如此的渺小,越是控製時間,越是明白這點:在不見終末的時間長河中,她不過是隨著水流飄動,不知何時便沉底永遠停留的砂礫罷了。但在此時,這種認知卻前所未有的深刻。

   她突然明白,在超越時間的不朽前,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永生的吸血鬼,都是那般的渺小脆弱,無論她做怎麽樣的努力,都是無用功,但她的釋懷,卻不是出於放棄。

   而是她開始相信,總有一天,會有人踩過她的屍骸,延續她的意誌,在某種意義上徹底戰勝時間,或許是留下光明常駐的理想國,或許是留下指引眾生前行的思想史詩,或許是留下取之不盡的遺產。

   其實很多人類麵對死亡,都有這種戰勝時間的信念,他們相信自己的後代,自己的家族能榮耀永存,相信自己努力的成果都將被子孫所繼承,代代積累,哪怕他們至死都看不到他們想象中的光景。

   但塞瑞亞卻又不同於他們,她選擇相信人性,相信諸多素不相識的同類,相信無緣無故堅信自己最終能夠戰勝自然,戰勝時間的人類,相信人類始終向往著光明的本質,就如同她在生命的最後,選擇了相信那個關於坎雷爾的預言。

   “你將獲得永生,在數年之後,你將高舉著你的雙手,一手劃開黑暗的幕布,為芸芸之眾生,帶來新啟的時代,而以另一隻手,親手鑄就不見盡頭的永夜。”

   她相信,坎雷爾那雙手,能夠帶來新啟的時代,而不是毀滅,她堅信,隻要時代在進步,一切都會慢慢變好,因為恐怕沒有比當前這個黑暗絕望的時代更壞的時代了,人類的社會,始終是在螺旋上升的。

   所以她最終隻留下了一句勸告,而不是終結這個具有兩麵性的預言。

   塞瑞亞送了一口氣,徹底放鬆了下來,她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她作為沙碩的使命已經完成。

   意識漸沉,生前的記憶從她眼前閃過,溫暖的家庭,安全的學校,青春洋溢的同學們·····接觸到各種書籍,任性的出走,意氣風發大談誌向,她不禁笑了起來,明明隻過了三五年,當時的自己,多麽幼稚啊。

   她好想哭,她想家了,自從跑出來,加入了“失樂園”,就再也沒回去過了吧,遠在內陸的家人,會想她嗎?

   那些總是教訓她的哥哥姐姐們,少個能教訓的孩子,會寂寞嗎,那個總是抬著頭,呆呆的望著她,不明白她在說什麽的妹妹,應該也長大了吧。

   父母他們身體還好嗎,他們······會責備她嗎?

   突然,黑暗的盡頭亮起了光,刺得塞瑞亞不禁微眯起了眼睛。

   她就要回家了嗎?塞瑞亞想到,不過,她聽到了什麽聲音,那聲音,令她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都凝固了起來,她聽到了,來自深淵的話語。

   陌生的嗓音低吟著人類無法理解的話語,紅色的漩渦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光芒的盡頭,仿佛要將塞瑞亞的意識都拖入其中。

   塞瑞亞明白,那是她的那個血咒中隱藏的惡魔,她一直對抗著那個存在,一直壓製著那個存在,因為任何人類接觸到那種存在,都會在第一時間明白,那存在於深淵之中的東西,對於人類而言,絕對是不可企及的禁忌。

   而現在,她死了,那個惡魔也就再也無法被控製了,絕望代替了安寧,占據了塞瑞亞的內心,她明白,恐怕她將永遠也無法登臨天堂。

   她將在紅色漩渦的盡頭,到達深淵底部,在惡魔的失落帝國裏,在破碎的世界中遭受永無止境的奴役,作為她生前借助這些存在的力量,玩弄世界規則——時間的代價,這是她在與血咒簽下鮮血契約之時,便達成的交易。

   她不可控製地逐漸接近了黑色盡頭的紅色漩渦的中心,但她的心中卻不見悔意,如果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仍會毅然決然地再次選擇這條道路——為不朽之史詩,獻出自己的一切。

   她猛然睜開了雙眼,下定決心,準備麵對那些她一直在打交道,卻從未真正見過,甚至未理解過其存在的惡魔,卻發現,無論是紅色的漩渦,還是無盡的黑暗都消失了。

   眼前是白淨的天花板,一抹溫暖的陽光透過一旁半開著的窗簾,斜射入房間中,漂浮的灰塵在金色的光束中上下沉浮,眼前的一切,一片靜謐,唯有那種來源於深淵的語言,還在如世界的背景音樂似的播放著,讓眼前的安寧,如被刻入灰白的老照片中凝固了一般詭異。

   難道這就是深淵中的世界嗎?塞瑞亞想起身,可身體格外虛弱,根本就用不出任何力氣,而且稍微移動,背上難以忍受的鈍痛便陣陣傳來,折磨著她的神經。

   忽然,那個該死的呢喃之音終於停了下來,隨著一聲書本被關上的響聲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塞瑞亞的耳朵。

   “啊,你醒了嗎?要喝水嗎?”

   那是坎雷爾的聲音,塞瑞亞無法起身,自然也無法看到對方的表情,但女孩明白,自己還沒死,被救了,原本準備好麵對深淵的一口氣霎時間鬆了下來,她竟感到頭部一陣眩暈,差點再次昏睡過去。

   “喂,你哭了,怎麽了嗎?”隨著幾聲腳步,坎雷爾那張隻能說得上端正平平無奇的臉出現在塞瑞亞的視野中。

   “我哭居然沒死成,還要回來受罪啊。”塞瑞亞勉強打起精神,開玩笑道,她可不想顯得太軟弱,她是黑夜中最為神秘華麗的萱花,不接受憐憫的月下美人。

   但她注意到,坎雷爾沒有笑,他的表情一直很嚴肅,沒有憨憨的高興,也沒有因為她那不尊重生命的笑話而惱怒,就這麽看著她。

   塞瑞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她困惑了,因為她發現,她根本無法理解這個表情下,深邃的意義。

   她意識到,那副麵容下,包含著不屬於人類的感情,蘊藏著人類不能理解的意識。

   她也終於明白,在黑暗之中,聽到的宛若來自深淵的低吟,恐怕······正是麵前坎雷爾,在使用著禁忌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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